边缘

　　拨通那个电话的时候，文言蹊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就在那一瞬间，文言蹊脑中演示了无数种同他寒暄的说辞，她该不该热络一点，或者温柔一点，或者装作冷漠的随便通知他自己回来了，在她还没来得及纠结出一种最妥当的方式的时候，电话彼端已经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您所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文言蹊心里一落，继而自嘲的笑笑，自己不是早就清楚了吗，当初自己决定离开，就要做好再次回来全然物是人非的准备。看来是没戏了，那就这样吧，两个人都天涯自在就很圆满了。
　　文言蹊坐在公交车上乱七八糟的胡思乱想，一不留神就坐过了站，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看了眼路线，公交车已经要开到郊区了。她轻轻叹口气，看来自己还是有些水土不服。
　　她又下来，打算走到对面的站台原路返回，一不小心走叉了一个道，就迷失在了高低错落的居民区里。她只能打了个车回住处。一路上她心里都不太是滋味，甚至有些生自己的闷气。
　　这么点小事自己都处理不好，真是差劲。
　　回到公寓以后，她吊着口气把行李全部都理了出来，照例是很少的衣服，其余全是自己的画具和已经完成的画稿。还有一幅自己母亲在自己出发前硬塞进自己手里的信。
　　母亲要她承诺自己，这封信需要在她自己亲自允许的情况下才能打开。文言蹊本来不想接，但是懒得同她纠缠，还是答应下来。
　　收拾完所有行李比自己预想的还要快，不过是把几件衣服挂起来。她原来在美国时生活中零零碎碎用的趁手的物件，她全部都没有带来，即使她会不方便会不习惯，她也想尝试一下全新的生活。这是她的一种仪式感。
　　她收拾完行李之后，蹲在铺开的画面前，仔细掂量很久，选了三幅还算满意的，打算交给画廊的团队去策划画展。自己以一个新人的姿态归国，国内的文化消费市场又算不上很乐观，不拿出点真本事，她打不开局面，就没有办法在国内扎下根来，说不定未来还要灰溜溜的回美国。而当初从她义无反顾的寻回中国国籍开始，她现在哪里还有退路？
　　她蹲在地上，琢磨这些事情良久，突然就觉得，有一股无形的压力悬在了自己的头上。
　　文言蹊回到国内之后，除了画画之外，很多事情都慢慢的熟悉了起来，现在除了还很搞不清地铁线路和不太习惯移动支付以外，她基本已经算是一个合格的中国城市青年。她慢慢懂得中国的上班规矩和人情关系，也慢慢开始寻得一些躲在小巷里特别美味的小吃，慢慢有了自己偏爱的咖啡店和灵感去处，这些慢慢里总是离不开容扬的帮忙。
　　容扬在同自己相处的过程中，有的时候让她很为难，他总是会在一些特别恰当的时机说一些让一般女孩子拒绝不了的话，文言蹊虽然瞧不上眼，也不觉得太恶俗恶心。文言蹊认真的思考过她同容扬的关系，她也干脆利落的拒绝过容扬，让他不要浪费很多无谓的时间在自己身上，但是容扬总能四两拨千斤，最后总能寻个由头让他俩把这朋友继续做下去。
　　日子如水般流动着，不知不觉自己已经回国快要一个月了，她这个月里的大多数时间，总是在埋头画画，终于在年末的时候完成了自己第一次画展主题的所有画。
　　她第一次画展，主题定作 寻 。
　　她孑然二十载，一个人默默的寻得归期，寻得故土，寻得旧日回忆，寻得往日恩情，也曾经寻得过心头的一抹白月。
　　她不擅长怀念，但是很擅长讲述。
　　她把首次展出的十二幅画全部交出去的时候，惊得负责策划她展览的团队差点跪下来。他们已经是国内策划画展最专业最权威的团队，包括很多文艺复兴时期的著名画作他们也见得不少，但是他们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具有灵性和风格独树一帜的现代画家。文言蹊的画擅长用跳脱的色彩却表现一个很冷静的主题，她抽象的画不过六根线条，每一根都在诉说不同的情绪，细致的画却连同一只背景之上的昆虫触须都栩栩如生。他们见过太多技艺高超创作却乏味不堪的所谓大家，他们却几乎见过像文言蹊这样能让一幅画灌注灵魂闪闪发光的画家。
　　“不可思议，这些画都是被一个二十三的少女画出来的。”主要策展人在看过画作之后，连连称赞，他比文言蹊大了三十岁。他始终没有想到过，自己这一辈子还有对晚辈佩服得五体投地的时候。
　　文言蹊和策展团队沟通了一天，大致细节都已经敲定了，策展团队也不是废物，算是达到了文言蹊的标准。她现在可以稍微放松一下。
　　已经是年末了，天气寒冷独居萧索，文言蹊突然很想吃火锅，她想了想，打了电话给容扬。毕竟有个人陪着，她还能多点两个菜。容扬当然是欢天喜地的应了。
　　两人一起坐到火锅店里，一锅热热闹闹的鸳鸯锅端上来，文言蹊捡着清汤的那边吃的很欢喜。
　　“不吃辣锅为什么要点呢？”容扬只在一旁尽心尽力的当好下菜员。
　　“这不是还有你呢嘛，我记得你喜欢吃辣。”
　　听她这么说，容扬饶有兴致的停下来，“我喜欢吃辣你也记得？看来我在你心里…”
　　文言蹊无奈的摇摇头，“你今天五点四十三来画廊接的我，你坐下来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看看你想吃什么，火锅上来之后你吃的第一口菜是西红柿，你下菜的顺序是牛肉卷，虾仁，青笋条和豆腐。容扬，我俩是同学你了解我什么毛病的吧？只要我眼睛看到，肯定忘不了。”
　　“得得得，你这人啊，什么都好，就是太较真。”容扬灰溜溜的停下这个话题，他最后一句话，却入了文言蹊的心。
　　她的确是，讨厌晦暗不明的模糊地带，她总是像有一种强迫症在驱使自己，把什么话都说清楚，把什么事都整理好，把什么关系都给定义好。
　　两人吃了很久，因为前段时间有些忙，文言蹊今天难得吃撑的喘气都困难。容扬本来还打算带文言蹊去外滩看看夜景溜溜食，结果自己老父亲一个十万火急的电话过来了。
　　今晚薛临声攒了一个很大的局，说是欢迎自己的儿子从国外回来。薛氏可是整个上海金融圈的中流砥柱，薛临声也可是大佬中的大佬，任谁都要给他两分面子。薛式太子可是一直被保护的无比周全，关于他都只有一些零零散散的传说和谣言，无人知道薛家大少究竟是什么来头。毕竟那个男人，代表着薛氏的未来。
　　平时容德忠这种量级的上流阶层根本没有接触大佬的资格，但是今天薛临声放话了，只要是平时同薛式有过贸易往来的各家，都欢迎去宴会上小酌一杯。各家都抓紧了这个机会，想要同薛家大少说上句话。
　　容扬询问文言蹊要不要同他一起去赴宴，文言蹊最讨厌这些场合，婉言谢绝。容扬只好只身前往。他预感到今晚的阵仗会很大，但是没料到会是那么大。
　　薛临声差不多包下了整个外滩，自助宴席上摆的都是窖藏级的红酒。在场游走寒暄的，几乎是整个上海商界的势力，种种声势给足了这个未见其人的薛大少面子，在场的不少小型富二代都在艳羡，自己怎么就没能摊上这样一个爹。
　　宴席开始二十多分钟，这位薛大少爷才姗姗来迟。他着一身暗墨色的手工西服，开了一辆非常张扬的保时捷，带了一副非常张扬的紫色墨镜，却没有透出一丝轻浮和纨绔。
　　男人身长如玉，举手投足间，皆是成熟的风度。
　　唐瀛摘下墨镜，“哟，我说老头子，你这宴会怎么办的那么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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