叕葬

　　萧歆然站在屋顶上，看着夕阳下的那个人和那抹淡笑，突然就定住了脚步，再不能前进分毫。

　　女人的影子落在她脚边，一张脸在逆光下更显温柔动人，向她盈盈抬起的手修长白皙，令她能轻易想象到与此有关的一切美好。

　　或许是某种直觉作祟，这一幕虽美，却总不能让她心安。

　　前日清晨在樱花树下寻到女人时，她也有过这种感觉。

　　明明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看不到丝毫不详的征兆，可她反倒不如最初寻到女人之时那般踏实。哪怕是共同面对即将到来的问题重重，她也不曾有过半点如此刻一样的惶然不安。

　　毫无道理可言。或许是她居安思危太过了。

　　女人还在等她，而且已经有点疑惑的神色。她暂且压下莫名的念头，站在原地含笑道：“想听你再唤我一声。”

　　女人垂眸一笑，抬起另一只手臂，向她张开了一个完整的怀抱：“歆然，到我怀里来。”

　　故意压得低而柔的嗓音，轻而易举就牵动了某人的心弦。萧歆然疾走几步迎过去，却又停在女人面前，有点忸怩道：“我还是……坐垫子吧。”

　　女人收回了双臂：“也好。”

　　萧歆然看着她的脸色犹豫了一下，还是爬进了她怀里。

　　女人抱了她一会，伸手探到桌上摘了一朵樱花，慢慢别到了她鬓边。

　　这不是女人第一次为她簪花，但这一次，目光悠远，眼中确实是她的倒影，却又包罗着她看不懂的万象。

　　或许又是她多想了。

　　萧歆然觉得，自己大概需要一点酒精的麻醉来平复思绪。于是拿过酒坛就要启封，却被女人错手夺过，又放回了桌上。

　　“先吃点东西。”

　　不知怎么，她的脸皮仿佛瞬间被什么加厚了：“你喂我么？”

　　从前的从前，哪怕是伤重到无法起身，她也从没那个脸皮要女人喂水喂饭。如今要求一出，自己都是一愣，接着脸迅速地红了起来：“……这些都是你亲自下厨做的吗？”

　　女人拎起碗筷为她布菜，顺便回道：“厨房是偷着用的，菜也是自己去买的。被下人看到，觉得你苛待恩人，不好。”

　　萧歆然见她已布好菜，却没有递到自己手中的意思，突然心跳加速起来，呼吸也不自觉地加快了几分。

　　女人瞥她一眼，眼中带着点笑意，却又仿佛别有情绪：“紧张什么。不是你自己要的么。”

　　说着，筷子夹起分量合适的一小口饭菜，用碗接着递到了她唇边。

　　萧歆然见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一步，眼一闭，心一横，朱唇微启，姿态优雅地接受了女人的投喂……

　　果腹之后，夕阳已尽，夜色终于缓缓降临。天边圆月还看不清晰，但夜幕通透，万里无云，这一夜，注定是一个绝佳的赏月之夜。

　　泥坛开启，酒香四溢。萧歆然看着女人倒酒的动作，才注意到她准备的杯盏也不尽是寻常俗物。骨瓷酒盏上烙印着小小的花瓣，而酒壶上则是一整枝开得正好的花枝。虽然不是樱花，却也同样美丽，同样栩栩如生。

　　萧歆然摩挲着酒盏上的花纹，很是喜欢。

　　女人为她斟满了酒，然后举杯安静地看着她。她也一同举杯，将酒盏迎了上去。

　　叮的一声，两盏相碰，清脆轻响宛若远古奏乐，余音久久回荡在心头。

　　只需品尝一口，便知此酒难得。入口清冽却底蕴厚重，香气一路从喉咙灼烧至肺腑，轻易令她湿了眼角，轻咳了两声。

　　女人伸手过来，温柔地为她拭了下唇边的酒渍：“喜欢么？”

　　“很喜欢。哪里弄来的好酒？”

　　女人顺手捏了下她的鼻子：“不告诉你。没酒量平时就不要喝酒，伤身。”

　　萧歆然躲开她的手，不悦地哼了一声，脸上却染着笑意与微醺的醉意，绽放出摄人魂魄的清丽。

　　女人又道：“我买了两坛，还有一坛埋在樱花树下，算作给你的惊喜。”

　　萧歆然笑得开怀：“不是说平时不让喝酒么，又留酒给我，自相矛盾。”

　　女人定定地看着她，仿佛在为尚未发生的事而心疼：“难免有心情不好，难以释怀的时候。多思无益之时，便醉一场吧。”

　　萧歆然抬手攀住她的脖颈：“有你在，我能有何难以释怀之事。”说完，突然意识到什么，神色陡变。

　　仰头盯住女人，动作太过迅速，鬓边樱花倏忽坠落。飘然而下，花瓣却在落地的瞬间散落开来，化作再难拾起的凋零。

　　女人又折了一朵花，为她重新入鬓，又拍了拍她的背以作安慰，笑道：“乱想什么。我的意思是，过几天，四月二十九，是……”

　　是她生母的祭日。

　　萧歆然这才恢复了笑意，捶她一下，轻声道：“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

　　“以为我又要不告而别么？”女人好笑地抓住她的手，“我还能去哪，又能做什么。现在不过是被你养在府上的一介闲人罢了。为你暖床，大概是我每日最大的任务了。”

　　萧歆然：“……”

　　明明是玩笑话，她却听得有些心酸。张口想说点什么，唇边又递来玉露琼浆。

　　被女人又是喂饭又是喂酒，今日她也算功德圆满。

　　一杯饮尽，女人托住她的下颌，令她微微仰头，将视线转移到夜空。

　　月色朦胧，清晖历百世不变。月光下的相拥如梦如幻，仿佛一阵夜风拂过，身边人就会化风化雨，永远离她而去。

　　萧歆然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么可怖的想法。

　　大概是，醉了。

　　女人的轻吻落在她脸颊额头，吻过她双颊的粉红，又吻开她微蹙的眉心。

　　“我想听你讲第二世的故事。”

　　萧歆然抬起醉眼，含笑盯住她：“原来今夜这一番讨好，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女人见她模样，宠溺而笑：“谁才是醉翁。”

　　萧歆然晃了晃脑袋，试图甩开那份晕眩，却还惦记着女人的请求：“想听什么？”

　　“我寻到你时，你一身无可挽回的重伤，是谁做的。”

　　萧歆然神色一僵，随即黯淡下来，垂着眸子迟迟不肯开口，睫毛却抖得厉害。

　　“歆然？”女人出声提醒她。

　　再次抬起的眸子里，已是水雾迷蒙。她抬起手来，颤颤巍巍地摸到女人脸上，动作、神情，恰如上一世的弥留之际。

　　不甘，不舍，复杂而悲伤。

　　萧歆然看着她，说出了她早有猜测，却一直不敢相信的答案。

　　“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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