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工段长

作者:苏南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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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摔下楼


      “眼镜儿,眼镜儿!”

      恍惚间听到有人在叫她,吴思文蠕动了一下。

      “眼镜儿眼镜儿!你在没在?”

      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远处暗蓝色的天空告诉她,天还没亮。她伸手捞起对讲机慵懒的应了一声:“在,你说。”

      “你大臂摆到B1副楼来,堵管的位置在副楼这里。”

      她这才听清楚,说话的是汞班的老胡。她没有应声,把对讲机放到一边,刚想伸手掰挡杆,一双大长腿搁在窗框上挡住了她的视线。她回头看了眼任玉博,昏暗中也确定不了他是否清醒,但以他均匀的呼吸声来判断,应该还在熟睡。

      他顶着寒风爬上来陪自己,打扰他休息她于心不忍,但工作也不能耽误。她抓着他胸口的针织背心扯了扯:“任工,你醒醒。”

      “嗯?”对方迷迷糊糊的应了一声,声音苏软,让人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快起来,我要吊泵管了。”她焦急的催促。

      任玉博抬手揉着眼眶,把腿收了回来,慵懒的回道:“你吊你的,我睡我的。”

      “你挡着我了。”她伸手想开驾驶室的灯,按下开关之后才想起来,这二号机驾驶室的灯早坏了,一直没人来修。

      她起身让路:“你挡着我,我开不习惯,你先出去一下。”

      任玉博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说:“你又没长期开机,我挡不挡你,你开着都不习惯,你当我不存在就行了。”

      “你……”虽然他说的也没错,但坐在别人腿上开机怎么想都怪怪的,她伸手扯着他的羽绒服,歇斯底里的嚷嚷:“快点快点,别让人等急了!”

      拿她没办法,任玉博撑着椅子想起身,腿上却突然使不上劲儿,又靠了回去,无奈的朝摊了摊手:“没办法,腿麻了,起不来!”

      “……”

      想起刚刚还坐在他腿上睡觉,吴思文双颊又是一阵滚烫。

      任玉博温暖的大手包裹住她拉扯羽绒服的手:“就算你把我拖起来,我现在也站不住,刚刚谁给你保暖来着,你可别忘恩负义。”

      昏暗的驾驶室里相互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却能从他的语调里听出一丝笑意。她一咬牙,一屁股挤进椅子里,生生把任玉博挤到墙角,挤得他哇哇大叫:“你干嘛呀?”

      “我上班啊!”吴思文生硬地回了一句,伸手摸着档杆开始操作。

      塔吊操作跟开车一样,摸熟之后闭着眼都能掌握好档位,即使没有灯也妨碍不了她,她专心的将大臂摆到B1方向,底下的人看到大臂过来了,用对讲机指挥着她下钩吊泵管。

      一波工作结束,天已经蒙蒙亮,吴思文将大钩收起来,松开档杆轻嘘口气。

      肩膀突然被羽绒服裹住,任玉博眼含笑意盯着她,温柔的问:“冷吧?”

      她横了他一眼:“你赶紧下去,再过一个小时司机就上来了,让他看到不好。”

      “怕什么,就像你说的,咱们男未婚女未嫁,谈个恋爱又不丢人,你不是还说我救过你的命,你要以身相许的吗?”任玉博邪邪一笑。

      气氛突然就尴尬起来了,当初说这话是在气头上,没想到他还拿来说事儿,她红着脸嘀咕道:“你都没追过我,我凭什么跟你谈恋爱啊……”

      任玉博嘟着嘴想了一下,点点头说:“那我就追你咯。”

      她突然就笑了,调皮的昂着头:“我腿脚好,你追不上。”

      “我有追妹子神器。”

      “什么神器?”她瞪大眼睛疑惑的问。

      任玉博一抬腿:“大长腿啊!”

      她嗤笑出声,得意的说:“天道好轮回,我喜欢你这么久了,现在终于轮到你追我了!”

      任玉博不解的问:“从什么时候开始不是我追你的吗?你每次都和我作对,无论是工作上还是感情上,都是我将就你。”

      细想来,从他第一天来这个工地,真的是处处都在迁就自己。能够和喜欢的人心意相通,这个夜熬得值了。望着他那比女人还漂亮的眸子,她止不住的想笑,不为别的,只因为这二十四年来,今天是最幸福的一天。人家都说本命年运势不好,她偏偏在二十四岁遇到了他,就算工作再累再苦,能够和他在一起,也是甜。

      上班前,任玉博还是被吴思文轰下了塔吊。

      一整天都沉浸在幸福中的吴思文在工地上瞎转悠,脸上一直带着痴痴傻傻的笑。杂工班的老姚提着工具桶路过,看她一个人都在偷着乐,就问:“眼镜儿,捡到钱了啊?”

      脑子一时间没转过弯,她一脸懵逼的抬头:“什么捡到钱了?”

      “你低着头边走边笑,我还以为你捡到钱了呢!”老姚提着桶往电梯井方向去了。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今天神叨叨的笑了一天,抬手捧着滚烫的脸拍了拍,深呼一口气,喃喃自语:“冷静冷静冷静……”

      突然有什么东西绕过脖子,还没来得及反应,她只觉脖子一紧,喉头被压迫得无法呼吸,脚下胡乱蹬着,被拖到外架边上。

      “去把木工老板叫来!”身后一个尖锐刺耳的男声响起。

      同层作业的工人都朝这边投来惊异的目光。

      “去把木工老板叫过来,不然我就把她推下去!”男人暴躁的吼叫着。

      吴思文心头一惊,看向身侧的外架边,一步之遥,如果这人来真的,十几层的楼,摔下去就是一个死啊!

      她想要开口,喉头却被身后的男人用臂弯牢牢扣住,根本发不出声。

      正准备在室内电梯井口安防护栏的老姚看吴思文一张脸憋成了猪肝色,心知事情不对,慌忙喊旁边的工人:“快去找公司的人来!”

      和他一起的工人明白过来,直冲楼梯口跑。

      老姚缓缓靠过来安抚那个疯狂的男人:“大哥,你手上先松点劲儿,咱们有话好好说,这小姑娘是无辜的。”

      “她无辜?我就不无辜吗?凭什么扣我的工钱,去把木工老板叫过来,他不给我个说法我就把她丢下去!”男人愤怒的咆哮着,手上的劲儿更大了些,侧身的时候直接把吴思文压在外架钢管上,她半个身子都探出了外架,已经慌张到极限。

      老姚见事态不对,连忙往后退了退,伸手做着下降的手势,试图平复男人的情绪。“大哥大哥!你别急,我已经叫人去喊了,他们很快就会来解决这事儿。如果你在还没解决好之前伤到这姑娘,那就是犯罪,到时候你自己也会惹麻烦不是?”

      老姚三言两语就戳中了男人的心窝,他手臂松了一些,吴思文如同见了水的鱼,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想起早上天没亮任玉博就说要把她丢下塔吊,虽说那只是玩笑,现在却有人叫嚣着要把她丢下楼,真是预言不好啊!

      十几分钟的对峙,楼层上聚集了几个楼下上来的工人,大家都怕惹事,只敢远观不敢靠近,只有老姚随时注意着男人的一举一动。

      “怎么还没来,你们到底有没有叫人去喊?”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了,男人再度咆哮起来。

      吴思文抓着环在脖子上的手臂,试图挣脱,对方的力气却大得惊人,她根本奈何不了。

      这种被挟持的情节她在电视剧里见得多了,最后主角都会被救,抱着这种侥幸的心理,她并不是很担心自身安危。

      出现在楼梯口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下楼搬救兵的工人,他身后还跟着个身穿衬衣配针织背心的男人,正是任玉博。

      估计他是从办公室被匆匆叫出来的,才没来得及穿外套。他身后还跟着丛林和安全部其他几个人。

      一见他们几个上来,男人扫了一圈没看到木工老板,急了:“怎么我们老板没来,你们来有什么用,快点去给我叫他来,不然我就把她推下去了!”男人激动时几乎把个子本身就矮小的吴思文夹着脖子提了起来。

      她挣扎着想说话,却怎么都说不出来。

      看她憋得脸通红,任玉博伸手阻止道:“有什么事你可以跟我说,我可以为你作主!”

      “你是什么东西,凭什么作我们老板的主?”男人瞪大了双眼,愤怒让他眼睛泛红。

      “我是英达董事长的儿子!这个工地的所有事我都可以作主!”任玉博沉着脸,目光如炬。

      虽然无法说话,吴思文还是被任玉博的话惊得目瞪口呆。

      任瑞麟是董事长的儿子,任玉博怎么也成了董事长的儿子?难道……他们是兄弟?不对,他俩都姓任,是兄弟也不奇怪。

      细想当初他俩碰面争锋相对的样子,就根本不是第一次见,她居然忽略了这事。那么早上她是撩了个大佬咯?

      见来人说得这么真诚,不像是说谎,男人突然就难过的掉起眼泪来:“我家里还有个年幼的孩子要读书,孩子他妈嫌我穷也跟人跑了,如果我不挣钱让他多读点书,他以后就会落得跟我一样的下场,可是我们那个没良心的老板,非说我没按照图纸上做,要扣我的工钱,对他这样的老板来说,几千块钱还不够赌一把,可对我来说那可是我孩子一年的生活费和学费啊!”

      男人声泪俱下,手上的劲儿也松了些,吴思文双脚落地,突然想起当年父亲也是这样,在烈日下晒得黝黑,每天回家浑身都脏兮兮的,腿上手臂上常常还带着伤痕,就为了多给她挣点学费。那时候年纪小不懂事,还嫌父亲给她丢了面子,长大以后才明白父亲当初的辛苦。

      回想过往居然让她忘记了逃跑,愣愣的站在原地。

      “我会帮你跟你的老板说说这事儿,你放她过来好吗?”任玉博看出男人松了劲儿,伸手示意吴思文过来。

      她这才想起此刻是逃离的最佳时机,慌忙扯开男人的手臂朝任玉博跑。男人立马从悲切中清醒过来,一把拽住吴思文的外套往后一扯,这一扯力度没控制好,直接把吴思文甩向了外架边缘。

      她来不及避让,脚下失去重心,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就翻出了外架,所有围观者都惊叫出声,只有任玉博一个箭步冲了出去。

      眼前的世界都倒转过来,她只觉自己像只风筝,摇摇欲坠,就在她以为自己要完蛋了的瞬间,手腕一紧,承受全部体重的手腕几预脱臼般疼痛,但她很庆幸,还能再看他一眼。

      “任工,任工,任工……”她上气不接下气地呼喊着他的名字,慌乱之后她竟扯出笑脸,松了口气般说道:“任工,真好,死之前还能再看你一眼。”

      “闭嘴!”任玉博趴在外架边上,一手死死抓住她,一手抓紧钢管控制平衡,额上青筋暴起,眉心拧成一股麻绳,咬牙切齿的命令:“你给我抓住外架钢管爬上来,要是你掉下去了,劳资绝对不给你收尸!”

      她突然觉得很伤心,他居然说这么恶毒的话,那自己岂不是没人收尸了?她簇起眉,泪花溢出眼眶:“你这人真无情。”

      “你妹的,劳资可不想看着自己心爱的姑娘摔得面目全非,你别踏马废话,赶紧抓住下层的钢管。”任玉博恼怒的骂。

      她这才反应过来,胡乱在安全网上抓了几把,却怎么都够不着钢管,任玉博终于承受不住她的体重,向前倾了一下,抓住吴思文手腕的手渐渐被汗液浸润,有点打滑,他开始慌了,撕心裂肺的大喊:“快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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