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野]污浊

　　狙击弹击穿玻璃的声音惊动了蒂莫西家族的成员，整齐划一的步伐声于门外停驻，虚掩的舱门在静谧中被突兀撞开。

　　摆好架势冲入室内的黑手党们待视线明了后，脑袋全都卡了壳。

　　那个对布朗先生的示好不假辞色的少女，将本不该出现在客船上的男人压在地面上。两人衣裙交叠、发丝缠绕，她一低头就能亲吻到他。暧昧的气氛无声延展。看位置，主动方还是那位高不可攀的代行者。

　　冲进来的人面面相觑，氛围尴尬，甚至要怀疑人生——自己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闯入这个房间。

　　中原中也最先反应过来想要推开压在他身上的苏姬，仓促间不小心碰到少女被子弹擦伤的柔嫩胳膊，她倒吸了口凉气，中原中也立即停下了举动。

　　“苏、苏姬小姐，”负责指挥的人被同伴用手肘捅了捅腰催促，窘迫地张开了口，“这位是……”

　　他的视线落在了那位有着橘红色头发的男人身上。

　　少女垂下的发丝遮住了她手臂上的伤口，褊狭的房间地毯上是空掉的子弹头。已有部下上前将弹头拾起，进行辨认。

　　“啊，是家属哦。”

　　她撑着地面缓缓起身，抬手将凌乱的长发拨到了而后，若无其事地扯谎。紧跟着站起的中原中也微愣地看向了她，没有逞口头之快。

　　搜查兵们眼神游离。他们是不是打搅了什么好事？

　　“你们还要搜寻偷渡上船的敌方家族成员吧？”

　　光明正大地将偷渡者掩护在旁的少女轻描淡写地提醒。

　　“是……打扰了！我们马上离开。”

　　分队长有些在意地瞥向了那个有着东方面孔的男人，结束了窘况。

　　……

　　待蒂莫西家族的人撤退后，房间又恢复了先前的寂静。

　　深色调的窗帘将狭小的舱室遮掩得昏沉黑暗。外面传来了起锚开航的喧嚣声，港口大多低矮建筑，能作为埋伏点的地方只有一个。在客船启动时，狙击手已经无法再瞄准舱室。

　　海风温柔地吹开纱帘，少女琉璃似的眼睛映照着温煦的阳光，明亮而清透。

　　“可以帮我包扎下伤口吗？”

　　她轻轻软软的声音打破了漫长的沉寂。像是羽毛掠过水面，春风吹落樱花。

　　“房间里配有应急药箱。”她指了指中原中也旁边的立柜。

　　中原中也本能地想要拒绝，但他想起刚才少女推开他时毫不犹豫的举动，到了口的话就变了。

　　“嗯。”

　　是一声近乎听不出情绪的回答。

　　客船上有不少像这样的闲置房间，配着简单的床和储物柜，柜子里面放着多余的被褥和医药箱——她是留意到门锁有被子弹破坏的迹象才进来。不出所料见到了想见的人。

　　少女背对着他侧坐在床边。长发如瀑，散乱在肩头。中原中也打开药箱后，抬头看着少女美好纤弱的背影，犹豫了下，伸手将她头发撩开。

　　有几缕柔顺的发丝没抓稳从他指间滑落。

　　他将她的头发拨到她面前，露出了细腻白皙的脖颈，和手臂上略被灼伤的刺目伤口。

　　中原中也从药箱里翻找出绷带和伤药帮她包扎时，她没话找话地道：“刚才，我说出‘家属’这个词的时候，中原先生倒是不否定诶。”

　　“你啊……”他略提了提音调，却没有进一步争论。

　　情况如何，不用说她也明白。她懂装不懂，他懒得理会。

　　“中原先生很擅长包扎呢。”

　　在他将绷带覆在她伤口上时，望着他一圈圈缠绕的动作，苏姬如是说。

　　“包扎不都是这么回事吗？”中原中也不以为然，他下意识想起了那个每天都在莫名其妙地增加伤口的绷带怪人，脱口而出，“受伤受得多了就会了。在学会控制异能前……”

　　自觉失言，他忽然止住了话题。

　　少女体贴地沉默了下来，没有紧跟着询问。直到中原中也用剪刀剪短绷带，系了个死结。她回过身来观望了一会儿，才微微抬头望入了他的眼睛，突兀道：“不是我哦。”

　　中原中也：……？

　　“围剿中原先生的事情，是亨利独断的行动。”她咬了下唇，垂下眼睑，“抱歉，我没能预想到。”

　　记忆中这还是苏姬头回这么认真地向他解释和道歉。与以往轻浮又冷漠的腔调不同，中原中也难得地从少女温软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诚意。

　　是错觉吧？

　　恒河沙数的案例让他清楚眼前的女人究竟有多么狡猾与不可信。中原中也看着她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问：“……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不是你的搭档么？似乎很期待你的死。”

　　否则为什么要接二连三地在他面前提她异能的弱点？

　　“唔，大概是我人缘不好吧？”苏姬装模作样地回答了一句，见中原中也一脸不信，便笑了下，她重新将长发捋到背后，稍稍歪着头，注视着他，“说起来，我还从来没有跟中原先生说过坎特雷拉的事情吧。”

　　中原中也嗤笑：“怎么？现在愿意说了？”

　　他不信她。

　　她知道——那是理所当然的事。身为港口黑手党干部的他，为什么要相信一个外来的□□成员。更不用说这个□□成员上来就夺走了他赖以为生的异能力。

　　两人的初见面绝对算不上友好，后来的相伴相行也都是在她的剧本下，他勉为其难。而这种勉强的配合也在她 “同党”的陷阱下一刀斩断。

　　他们本就是对立的存在。无须谎言来掩饰。

　　不过没关系。他不用信任她也可以。反正，都要结束了。

　　“……代行者大多都受到过坎特雷拉的帮助，比如亨利，他以前是某个黑手党家族中的情报部成员，被同伴背叛，受到当时BOSS的猜忌和追杀。从那群人手里救下走投无路的亨利的，就是坎特雷拉。”

　　思绪飞散，苏姬对刚才话语的解释却没有停歇，就像说着排练过一百次的台词，语气透着让人不舒服的若无其事。

　　“因为这个原因，代行者对坎特雷拉的忠诚度都还蛮高的。嘛，除了我吧。”

　　他的反应无关紧要。

　　一切按照她的剧本进行就好。就像之前的很多次一样。

　　“我的姓氏是‘艾斯托拉涅欧’，相信中原先生调查过，也知道，曾在艾斯托拉涅欧家族里发生的人体实验。我是当时的实验体之一，幸运的是，我活了下来。”

　　云淡风轻的一句话便遮掩了实验的血雨腥风。就算是说着对她来说至关重要的讯息，她也没有任何动容。

　　那是一种令人畏惧和反感的可怕和冷静。仿佛在他眼前的不是受害者，而是加害者，是一台毫无感情的机器，亦或者“理智”具现化的怪物。

　　“详细的情况现在已经记不清了，我知道的只有，是坎特雷拉救了我——在我得知坎特雷拉是推动实验的罪魁祸首之一前，我的确很感谢她。”

　　中原中也的视野早已适应了昏暗的舱室。少女冲他露出了和以往别无二致的微笑，没有逞强，也看不出丝毫的悲伤。

　　她像是在说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情。甚至隐隐透着讥诮与漠然。

　　“亨利未必是想杀我，大概只是想阻止我而已。他应该跟你说过了，中原先生死了的话，我从中原先生那里借用的异能也会消失。我不可能利用坎特雷拉的人去对付坎特雷拉，能依赖的也只有我自己罢了。”

　　说到这里，她终于停止了话音。

　　中原中也未置一词。对于眼前的少女，他第一次有了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不是因为因她而起的追杀、不是因为她算无遗策的计划，甚至不是因为她夺走了他的异能。单是这些，在枪林弹雨中活到现在的中原中也还不会觉得有什么。令他心冷的，是少女此刻的言语。

　　微笑着说出自己的梦魇。

　　尽管说着类似“复仇”的话语，他从她的眼中却看不到一丝痛苦和愤怒。

　　她是真的想报仇吗？还是说……只是觉得自己应该这么做罢了。

　　……喂喂，这也太奇怪了吧！？

　　无视他的诧异，她抬起手想要触碰他的脸。中原中也下意识扣住了她的手腕。

　　她的表情没有变化，凝望着他，语气认真。

　　“我这么说的话，中原先生能理解了吗？我是绝对不会对你不利的。”

　　“中原先生死了的话，我可是会困扰的呐。”

　　少女轻轻地弯起了唇。

　　他厌烦地松开了她的手腕。

　　中原中也神情复杂，许久才道：“也就是说……你最初的目的，就是杀了坎特雷拉？”

　　与少女的约定从一开始就不成立。他的任务是拉拢对方，而她盯上的是自己BOSS的性命。

　　“这个就要由中原先生去判断啦。啊啊，稍不留神就说太多了。”苏姬轻快地跳下床，转身，站定。

　　她朝他伸出了手，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似地说道：“走吧。不和我一起的话，中原先生可是会被当做对立家族的人，被误伤的。”

　　“……你这家伙越来越让人火大了。”他没有伸手，口吻冷淡。

　　她无动于衷地微笑着，目光平静而疏离。如他初见时那样，里面再不见任何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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