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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墙
沧州的案子一直到三月初才审清。说是审清,其中的关键要犯如意当时被廷外乱棍杖死,而各方面又有重重压力,所以最后也不过是草草结案。饶是如此,沧州和京城的官员,还是有三十几个掉了脑袋。而在此案中以身殉国的谭冰大人追加两级,入忠烈祠;他的母亲也封了诰命夫人,一个遗腹子准入太学读书。与此案有关的何忆忠、庄之言等都封了官。太子虽然由于御下不严受到了斥责,却脱出了此案的关系。而那一日朝堂之后,皇上觉得太子的执政能力确实有待提高,于是让太子每日必须到六部坐班,不得缺席,又嘱薛富和韩选多加指导。
与此同时,北方军情告急,郑云和另外几位大将被皇上派去驻守北疆,抵抗狄族。而南方则遭遇了一场地动之灾,肃仁被几位阁老褒举,作为钦差大臣被派去南方安抚流民、赈灾济饥。
虽然只是少了一个人,可是玉瑶却觉得京城一下子空荡荡的,仿佛身边一个人也没有了。她站在曲阑桥上,下意识的抓起一些鱼饵,伸出手臂,张开五指。鱼饵从白玉般的手指缝隙滑落,还不等落入水中,几条鲜红色的红鲤已然跃起,在离水半指宽的水面争抢那些鱼饵,又重重的落到水里,溅起一片片艳红的水花。
再抓,再撒,红色跳跃荡漾,她的目光却游离到远方,并不看桥下那争宠夺艳的锦鲤。
他就这么匆匆而去了,走的时候一脸的苦笑,一句:“好好照顾自己,记得想我。”就飞驰而去。
他的苦笑那样深刻的映在玉瑶的眼帘,映在玉瑶的记忆。什么时候她记忆中的仁哥哥,竟常常带着苦笑呢?她知道他的不甘心,可是那些不甘心后面他的付出,她看不到。
再抓,再撒,手探进装鱼饵的锦囊,碰到了底。什么时候一包鱼饵已经撒尽,自己却浑然不知?玉瑶抓着锦囊呆呆的立着。不知不觉中,已经是三月了,满园的桃秾李艳,却仿佛失了颜色般暗淡。春尽了就是夏,夏尽了就是秋。她在秋天,却将嫁作谁人妇?肃仁说一切交给他。可是他的苦笑后面,有多少让人不安的疲惫?她不愿去问,却无法不去想。寿安寺那个女子的几句话始终在她的耳边回响不散——
凡事有命,莫太强求。
可是临到自己身上,如何能够不求?如何又甘心不求?
水波荡漾,映着满园花色,却不及桥上的锦衣丽人,只是那丽人的眼底一片空茫。这副画面看在一个人眼睛里面,他轻轻的摇摇头,走开。
二十年一梦。这梦,做得也太久了。
玉瑶终于收下心神。想来想去没有地方好去。自从春天来了,文滔就经常跑出宫去,她隐约知晓可能又是去找那个庄公子,不禁暗暗叹了一口气。皇家公主,愿她如愿以偿有个好姻缘呢,可不要像了自己。
收了手中装鱼饵的锦囊,一个人慢慢走回慈安宫去。
人还没到宫前,却远远的见一乘小轿停下,一位大人慢慢的走下轿来,顿时吃了一惊:这不是父亲韩选么?!刚要上前打招呼,突然想起这是皇后的寝宫,心下有些疑惑。便放慢了脚步,站在树影子下面等了片刻,待那些抬轿的内监绕到后面去喝水,她才脚步轻轻的走过去。在这里住了已经有近三个月,哪里有人走动,哪里没人走动她已经十分熟悉。当下入了自己屋子,又从后面绕到皇后的窗下。听见皇后的屋子里面有说话的声音并不清楚,随着春风飘落过来,有一句没一句的。
她担心是在说她和肃仁的事情,也不走开,只站在廊下屏住呼吸的听。只听得父亲突然惊叫了一声:“——什么?这太匪夷所思了!我不能信——”这一声说得颇为大声,玉瑶吓了一跳,差点也跟着喊出声来,还好及时定住,心里疑窦丛生。
随着风又隐约听到几句皇后和父亲的细语:“——太子——鹿血——契约——”断断续续的不知道再说什么,可是“契约”两个字着实让她肉跳心惊。
难道那个“芙蓉”女子所说的“二十年一契”与皇后有关?正待走近几步听个明白,却听屋内皇后厉声叫道:“谁?!”玉瑶几乎吓死,僵在地上,进不敢进,退又不敢退,突然听到屋子的另外一面狸奴“喵”的叫了一声,这才长出一口气。蹑手蹑脚的又走上前一步,清清楚楚的听到韩选道:“……臣明白了,此事臣当遵皇后令,不以儿女计。……只是,皇后不打算跟齐王说明这件事情么?”
皇后的声音有些空远:“说不说又能怎样呢?我……不想他知道。”
韩选似乎叹了口气,道:“虽然知道了,对齐王怕是个打击。可若是不知道,老臣是怕将来打击更大吧。”
皇后道:“若是你相助太子,他也未必就敢放手了。”
“希望如此吧……”韩选又说了几句什么,玉瑶竟是一句也没有听到心里。她只觉得心上仿佛一阵炸雷狠狠的肆虐过,把她的心炸开一个缺口,让她目盲耳聋。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房间的。刚才的对话让她震惊了。
那是她的父亲么?那么关爱她,宠溺她,呵护她的父亲,也会一句“不以儿女计”,就迅速的倾向了理智的天平么?而在这一场看起来是交易的活动中,她和肃仁究竟又算什么角色?
僵硬的躺在床上,头痛得几乎不能思考,偏偏父亲在这个时候走进来。她于是闭上眼睛假装睡去,因为她不知道怎么面对着父亲,不知道会说出什么样的话语。她竭力的平静,任凭父亲的手轻轻的爱抚过自己的头发,任凭他给自己拉上锦被,任凭他的脚步声又匆匆而去。
屋中,终于又只剩下她一个人。剩她一个人在这里失声痛哭。
这一痛,才是痛彻心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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