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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曾失去的未来。
宋青黎的名字取的是宋庆龄女士的谐音。从这个名字上看就能明白宋家父母对于唯一的爱女是有着怎样的期盼了。他们夫妻俩中年得女,非常爱护,偏偏两个人又都是严肃认真的个性,在他们的心里爱就是要严格的要求一个人。
所以年幼的宋青黎被送去学习当时还没这么多家庭学的起的钢琴,甚至还有芭蕾。
小孩子哪里懂得父母为此付出了一切。她只能看到每次自己在严肃得吓人的父母的盯视下反复练习枯燥的曲调和痛苦的芭蕾的时候其他孩子是怎么在外面玩闹的。
她几乎没有课余时间,没有和其他小朋友交谈的谈资。甚至,她连走路的步伐也被严格要求,一呼吸两步。很多年后她都很难改变这样一种走路的姿态,虽然那让她显得优雅。
可是优雅和童年的快乐相比,是这么不值一提。
一直到10岁她都一直过着这样压抑的生活,连嘴角微笑的弧度也是被规定好了的。直到那年,她生了一次重病。那是传染病,学校里害怕她会传染其他孩子,建议了暂时休学。
父亲拿着休学书回家的时候眼神涣散,抽了一夜的烟。
母亲在阳台哭泣。他们都觉得这孩子说不定是要死了。他们要失去唯一的爱女了。
病得迷迷糊糊的宋青黎却不觉得,她虽然病着,可她觉得很开心,不用孤单的去学校,也不用学习钢琴和芭蕾。
后来他们请来了遥远地方的神医,医师诊断后说城市里并不利于这病的痊愈,其实这个病并不算太难治,只要在亲近自然的地方疗养再按时吃药,病好是很快的事。
宋家父母几乎是立刻将宋青黎送到了乡下老家。那里居住着宋青黎的奶奶,还有许多其他的亲戚。宋家父母将孩子交给了她奶奶,在万般不舍和担忧下回到了工作岗位。
乡下根本没有这么多顾忌,那时候宋奶奶身体还健壮得很,她是个很爽朗的女人,没有像她那一辈许多女人一样缠着小脚。那时候宋奶奶还能背着宋青黎上下台阶,笑声能传很远。
宋青黎很快就活蹦乱跳了,她简直爱极了这个偏僻的小地方。这里的女孩子不用学钢琴和芭蕾,也不用优雅的行走,她们笑闹着跳到男孩子背上,揪他们的头发。甚至趁他们不注意把他们推下河。
乡下孩子都是放养,自从她能起床了宋奶奶基本就没怎么管过她,她跟着村子里其他孩子四处闹腾,父母给她带来的漂亮裙子一点都不利于爬树和捉螃蟹,于是她穿上了宋奶奶为她缝的小背心和短裤,她四处玩耍,不用担心泥点子溅到程亮的皮鞋上,好吧,其实她连脸上也满是泥点子。
宋奶奶不会因此责怪她,只会在邻居面前大声笑:“我这孙女比你们家孙子都皮!”
她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
然后有一天宋青黎和伙伴走散了,她来到了一个离自己家并不远的山丘,那山丘上有一栋房子,伙伴们都告诉过她不要接近哪里,因为哪里住了妖怪。可是宋青黎不怕,因为她总是看到宋奶奶偷偷的给那房子里的妖怪送吃的,甚至连她最爱吃的莲藕也送了。她想那是我们家养的妖怪,我怎么会怕呢。
于是小小年纪的她胆大包天的敲了门。
在这一刻她还不知道,门后等待她的是什么。
开门的是一个少年,大约13、4岁的男孩子,笑起来有点害羞的样子,他穿着乡下很少人会穿的黑色中山装,虽然已经洗的有些旧了。少年看着这个陌生的女孩子,微微害羞的笑:“你是谁?”他的语气很是友好。
“...你就是妖怪?我是宋青黎!”宋青黎挺直腰杆,她觉得她是这只妖怪的主人,那么就要有主人的风范。
少年惊愕了一下,更加开心的笑了起来:“你就是青黎?我是宋雨沉,你的叔叔。”
“叔叔?”宋青黎奇怪的看着他,“可是你明明这么小啊?”
“是啊,我是很小的叔叔,所以就是小叔叔。”少年笑得有些俏皮,苍白的皮肤也不再显得那么死气沉沉。
“小叔叔?那你会陪我玩么?”
“会啊。”少年开心的笑着。
“那好吧,以后你就是我的小叔叔了!你要带我玩!”宋青黎几乎没花什么时间就接受了这个说法。
自此以后宋青黎常来找这个少年,他脑子里总有许多古怪而又好玩的游戏,宋青黎也越来越爱粘着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小叔叔。
宋奶奶知道了这事后沉默着看了宋青黎很久,最终却并没有阻止他们两个继续交往。
小孩子总是喜欢问为什么,宋青黎也不例外,她问宋雨沉:“为什么你的名字这么奇怪啊?雨沉,雨怎么会沉呢?”
“叫雨沉不是因为雨沉下去了,而是因为我出生的那天连雨声都沉默了的意思。”
“....”小孩子不懂,于是就继续问,“那为什么你要一直住在这里呢,从来都不出门?”
“因为我在玩一个游戏,这个游戏叫谁被发现了,谁就输了。”宋雨沉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复杂的叫人难以分辨具体情绪。
宋青黎无法明白,只是笑:“那你已经输了啊!你被我发现了!”欢呼雀跃,为了自己赢了这样一个神秘的游戏。
宋雨沉看着年幼的她,垂眸微笑,在她的鼻梁上轻轻一刮:“是啊,我已经输了。”他独自居住在这里已经有足足20年。20年来,只有生母还记得他的存在,她也曾为他内疚,为他剥夺了他正常的生活而内疚。但他怎能责怪,这是一个母亲的爱,最为悲伤和歇斯底里的爱,即使最后的结局依旧是一个悲剧也再所不惜。
而在这所阴暗的房子里呆了20年后的某一天,突然有人敲响了门,门外的小女孩依稀能看出长大后姣好的容貌,但是却全身邋遢,表情骄傲,她说:“你就是妖怪?我是宋青黎。”好像别人一定会知道她是谁一样。
阳光照进了这间屋子,将地板发霉的气味、食物腐烂的气味,还有这陈旧的气息全部冲散。
小女孩坐在高高的椅子上晃悠着双腿,仔细绑好的头发松散开来。
“青黎,我给你扎一下头发吧,你辫子松了。”
“好啊。”宋青黎很自然的把头上的发箍拽了下来,递给他。他便直起身来,为这个年幼的鲜活的生命扎好她一头乱乱的黑发。
小女孩在哼着一首曲子,轻轻的,富有节奏感,双脚也配合的打着节拍,她像是要飞出这老旧的房屋,迎向灿烂的朝阳。
很多年后,宋雨沉才知道,女孩哼的曲调是有名的《蓝色多瑙河》。记忆里哼唱着的小女孩,也一直和这首曲子留在宋雨沉的记忆里。更何况人们总是被自己得不到的东西所吸引,不是么?
可惜的是,蓝色是个忧郁的,不适合童年时光的色彩。
宋青黎在这乡下生活了差不多一年的时候,宋家父母来接她回城里了。她哭闹了几个晚上还是不得不回到每天都严肃枯燥的生活中去,宋母拉着她离开的时候她顶着核桃似的双眼,不断回头。
宋奶奶看她这个样子揪紧了手中的帕子,她害怕宋青黎会喊出某些不该喊的东西。而诡异的是,宋青黎一直没有提到那个居住在阴冷屋子里的小叔叔,她最终在颠簸的车上回到了城里。
离开时黄土满天的小路,宋青黎永远都不会忘记。
这次大病宋青黎算是从鬼门关前走了回来,可是宋母却没有这么好命,从宋青黎回来开始,宋母就总是有点咳嗽,她没有在意。然后过了小半年,宋母在讲台上倒下了,送到医院时已经是肺癌晚期。
宋母是书香门第出来的,家境颇佳,家里是极力反对她和宋父结婚的,但是这个沉默寡言而又严肃认真的人在和父母商量不合的情况下,转身进了房门,收拾了几件换洗衣物就搬到了宋父住的集体宿舍。她是一个很古板而保守的女人,一生中从来不曾说过一句脏话。所以谁也不曾料到她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她唯一的爱好就是音乐,能弹一首好古筝。她和丈夫中年得女,寄予极大的期望,她希望宋青黎能成为一个艺术家,一个能够站在全世界顶端的艺术家。可惜她死的太早,要不然也许宋青黎就真的成为了艺术家也说不定。
宋母的病拖了不到一年还是去世了。她临死的时候握着女儿的手,她一辈子也不擅长说什么情情爱爱的话语,她无数次张嘴,最终只喊了一声宋青黎的名字就去世了。
于是还未满12岁的宋青黎失去了生母。
没有母亲的家是很混乱的。宋父在纺织厂做工头,每天忙得暗无天日,这个男人是个粗人,他不知道怎样为自己的女儿绑漂亮的发辫,也不知道很多衣服是不能混在一起洗的。每天手忙脚乱。
又一次宋青黎顶着乱七八糟的头发穿着被染成红色的黄裙子回家,打开门看见宋父缩在椅子上睡觉,他是坐着的,椅子前还摆着一桶洗到一半的脏衣服。宋青黎开门的声音惊醒了他,他满是红丝的眼睛看了宋青黎一眼,什么也没说,继续洗衣服。宋父抬头看她的那一个眼神,很多次在她睡梦中闯入脑海。
于是她剪掉了长发,开始自己学着做饭和洗衣。单亲家庭的孩子要么懂事的让人心疼,要么就让人恨得咬牙,基本如此。
那时候所有人都和宋父说:“你真是生了个好女儿啊!多懂事。”
宋父只是笑笑,可是眼神骗不了人,充满自豪。
然后过了不久,从隔壁城市来了一个年轻姑娘,做得一手好衣服,因此被招进纺织厂工作,这个女孩叫房蕊。是宋青黎一生中最大的转折点。
房蕊做的衣服很有特色,既漂亮又不显得张扬,她自己本身长得很好看,穿着自己做的衣服出门的时候整条街的人都会回头看她。当然也是因为那个时代还没有服装这个概念,大家的衣服都是千篇一律。也因此宋父上班的纺织厂在房蕊来了后生意开始相当红火。
房蕊还不止衣服做的好看,她还会唱歌,有时经过家邻居门口,邻居们会说:“小蕊,唱首歌来听听啊。”
房蕊就一边走一边唱,歌声传遍街道,她毫不在意周围人的目光,自顾自笑唱,就像是一个早已习惯受人瞩目的公主。
谁能不喜欢这样的女孩子呢。
但是宋父就不喜欢。之前说到过,宋父是一个很古板严肃的人,他和宋母的个性几乎完全一致,甚至还比宋母多些大男子主义。他认为房蕊这种女孩子太过轻佻。他总是拿房蕊做反面教材教育宋青黎告诉她绝对不能成为那样轻浮的女孩子,女子就是要温婉矜持的。
但是这里没有一个女孩不羡慕房蕊,有许多开始偷偷摸摸的学着做衣服,学着编房蕊的发辫,甚至学习她走路时像小鹿一样的步伐。
宋青黎也不例外。
那时候房蕊的婚姻大事几乎是所有人关注的热点。
可是好笑的是,房蕊爱上了宋父。这一段爱意的开始简直就是莫名其妙。所有人都感到震惊,因为宋父是个如同苦行者一样苛刻的对待自己的无趣男人,甚至已经结过一次婚,膝下还有一个快13岁了的女儿,房蕊甚至只堪堪比他女儿大7岁。而且宋父是中年得女,宋青黎要是早点出生说不定能和房蕊同年。
同样震惊的还有宋父。他并不喜欢房蕊这类女孩子。面对房蕊表现出的炙热爱意简直惊慌失措。他四处躲避着房蕊,甚至因此出门都要先左顾右盼看房蕊有没有在附近。
但是房蕊的执念也让人惊讶,她不断出现在宋家附近,主动给宋青黎扎辫子,为她缝制衣裳,带她去许多好玩的地方,给他们父女两做饭。不得不承认,房蕊确实是一个很有魅力的女子。宋青黎也忍不住喜爱她。所有人都觉得宋父有福气,应该立刻接受这个优秀的女孩。
可是宋父对于她表现出的一切都极其厌恶,他恶狠狠的责怪她带坏自己的女儿,让女儿没能好好练琴。他拒绝吃房蕊做的任何食物。不允许宋青黎穿房蕊做的衣服。从来不曾对房蕊笑过。甚至还曾经向厂里提议解雇房蕊。厌恶房蕊踏进他和宋青黎母亲居住的房子。
所有人都觉得房蕊该知难而退了,她若想要,什么样的男子没有。可她就是认准了宋父。或许宋父所表现的一切都让她认为是对亡妻的情深意切。
爱情总是让人盲目。
就这样耗了一年,这一年是在宋父的咒骂和房蕊的眼泪中度过的。这场闹剧在宋父经人介绍认识了一个在餐馆打工的单身母亲时戛然而止。宋父决定和那个长相普通、歌喉普通、穿衣普通,还有一个8岁的儿子的寡妇结婚。
宋父或许并不十分喜欢那个寡妇,可是他已经受够了房蕊,他受够了每日在别人的议论声中走路,也厌恶了无休止的折腾。他只想过简单的生活,而房蕊不符合这个条件。于是他决定再婚。
房蕊在纺织厂屋顶流了一晚上泪。
第二天宋父上街去买办喜事的彩纸时失踪了。
大家找了许久许久,甚至都绝望了。这时一个人问:“房蕊呢?”一个可怕的猜测出现在所有人心头。13岁的宋青黎踉踉跄跄的跟着所有人奔向房蕊住的房间。刚走进楼道就能闻到一股血腥味。他们撞开了房蕊的房门,看见一地血肉,美貌的女子坐在房中央,抱着宋父的尸体啃食,眼泪混合着血在她的脸色流下可怕的痕迹。
所有人都呕吐了起来。
宋青黎没有,她冷静得近乎冷酷的看着房蕊,房蕊一边哭一边笑,她咬着她所爱的人的肉,满嘴猩红。她神情混乱,在满地血迹中悲哀的笑。
这个美貌的女子被爱情毁了,她疯狂的啃噬着怀里的爱人。
宋青黎就在这个时候走上前去,她捡起了父亲的头颅,父亲的表情狰狞,可以看出受到了极大的痛苦。她把父亲的头颅抱在怀里,看着愣愣的看着她的动作的房蕊,笑:“就算这样,我爸爸也不是你的!”转身就走。
房蕊嚎哭的声音简直能把耳膜震碎。
这是这个不大的城市里出现的最令人震惊的杀人案件。
也因此宋青黎变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所幸,她已不算年幼。
你觉得宋青黎冷静?不像一个孩子?她在我的生活中其实是有原型的,只不过现实中的那个小姑娘变成孤儿的时候还要比宋青黎小两岁。
人的承受能力总是有着人类自己无法想象的张力。足以支撑一个女儿面对父亲的尸体,无法落泪。
丧事是宋青黎请邻居帮忙办的。她未曾去通知其他的亲戚。一个人将父亲的尸体尽可能的处理的完整,然后葬在了母亲的身侧。
最后,她关上了那扇绿色的铁门。也代表了她的家不复存在。她乘上了回父亲老家的汽车。她现在需要的,是能够拍着她的背,同她一起哭泣的家人。
第一次回到乡下的时候,宋青黎是很开心离开父母的管制。而第二次再回到这里,一切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可是,宋青黎发现昔日还算繁荣的小村子不知道为什么已经人烟稀少,虽然还不至于荒芜,可是却不再有乡下人笑着从小路上走过的模样。当时并未多做他想。
宋青黎回到了熟悉的堂屋,奶奶坐在门口,借着日光缝补什么。
“奶奶!”宋青黎忍不住呼喊了一声。哭意梗在喉咙里,令她眼眶发热。
宋奶奶却惊慌的抬起头,她看见站在不远处的孙女,大喊:“快走!青丫头快跑!”她的模样如此害怕,似乎有什么可怕的事物隐匿在暗处。
宋青黎亦是一惊,下意识的准备转身逃跑。
此时却有少年的声音传来,纤细温和的语调:“妈,你在喊什么?”门后走出一个少年,依然穿着一身黑色的中山装,皮肤惨白。
他抬眸看着已长成少女的宋青黎:“青黎回来了?”他的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喜悦。快4年未见,宋雨沉依旧是13、4岁的模样,此时的宋雨沉就像是宋青黎的哥哥或者弟弟,带着微微羞涩的笑意,看着宋青黎。而4年前,宋青黎还是叫着他小叔叔。
时光未曾在他身上留下一点印记。宋奶奶此刻眼神灰败。
阳光微醺。少年的笑意如此无害。
于是少女握住了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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