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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火
沈玥从慈宁宫出来，一瘸一拐地走在宫道间，忽然前方传来一阵骚乱。
“不好了，走水了！”
“圣上还在里头，快去接水灭火！快！”
几个太监神色匆忙，拎着水桶步履飞奔，大声叫喊着跑过。沈玥顾不得膝盖的刺痛，连忙追了上去，拉住其中一人问道：“你方才说陛下在哪？哪里走水了？”
“圣上在地牢审问朱大人，不知怎地起了火。”
“哎呀，快别说话了！灭火要紧，万一圣上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们几百个脑袋也保不住。”跑在前面的太监回过头催促，盛满水的木桶有些沉重，因为剧烈的摇晃而洒出大半。
沈玥挽起衣袖，帮忙搭了把手，只说了一个字：“走。”
她顾不上多想，一路朝着地牢的方向狂奔。随着距离的缩短，她清晰地看见不远处的天空，正翻涌着滚滚浓烟。待走近，迎面而来的便是刺鼻的烟火味。火舌舔舐着浮动的灰烬，迸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裴昀的掌事太监此刻正站在人群中央，焦头烂额地指挥着灭火。
火势太大了。
哪怕宫女太监们手脚不停，不断交递泼水，也没什么用处。这火一时半会儿怕是止不住。
沈玥心一横，抬起水桶往自己身上泼，随即用浸透的手帕掩住口鼻，毫不犹豫地冲入大火之中。
“娘娘！”呼喊声被大火吞没在身后。
沈玥四处张望，却只看到刺眼的火光。她快步跨过坍塌的木柱，大声呼唤着裴昀的名字：“裴昀！裴昀……咳咳。”
非但没有得到回应，反而因此吸入烟雾，呛得连声咳嗽起来。沈玥用手帕紧紧捂住鼻子，眼睛被熏得流出泪，仍然不死心地朝更深处走去。
“沈玥，你怎么来了？这里危险。”一道讶异的声音响起，熟悉的身影在火光中若隐若现。
“阿昀！”沈玥冲了过去。这才发现裴昀还架着个人，此人正是昏迷不醒的朱弘毅。
“咳咳，你快出去……这火有蹊跷。”裴昀双眉紧锁。
“那你呢？”沈玥问。
“朱弘毅刚要松口供出勾结的奸细，这里便突然起了大火。在说出真相以前，他还不能死。”裴昀放缓语调，轻轻地说道，“朕带着他走得慢些，你先出去，好吗？”
“不好。”沈玥一把撕开衣袖，用湿润的衣服碎片捂住裴昀的口鼻，阻止他继续说话。
她握住裴昀的手，无比坚定地说道：“要出去就一块出去。”
裴昀没再坚持，若是在这里拉扯过久，恐怕谁也出不去。他一边拽着昏迷的朱弘毅，一边走到前面开路。火势逐渐变大，支撑底层的木头断裂，横七竖八倒在路面。
沈玥先前跪了很久，一时间有些体力不支。她咬牙强忍着膝盖的疼痛，双腿打颤跨过挡路的木柱。在火里待得久了，空气越发稀薄，她的脑内回荡起嗡嗡的耳鸣声。
“小心。”裴昀一把拉住即将迎面跌进火里的沈玥。他的十指紧扣，牢牢攥住沈玥的手，将将她护在怀里，用自己的身躯挡住滚烫的热浪。
沈玥觉得很奇怪。在这刺鼻的烟雾里，她好像闻到了裴昀身上的清香。
“阿昀。”她喊道。
“嗯，怎么了？”裴昀。
沈玥：“你再靠过来一点，朱大人胡子要烧焦了。”
裴昀：“……咳咳，没事，他死不了就行。”
两人好不容易拖着朱弘毅带到出口的台阶处，却见通道被几根火焰缭绕的横木挡住了去路。
跃动的烈火像是在嘲笑他们徒劳的挣扎。
“怎么办？”沈玥的心凉了半截。
难道他们就要困死在这里了吗？
裴昀沉吟片刻，开口道：“还有一个办法。地牢有通往外面的密道，只是设置在尽头，我们可能还没走到那里就会被烧死。若是被火焰挡住入口，同样也是死路一条。”
“管不了这么多，左右都是死，倒不如一试。”沈玥嗓音发颤，心里一横，下了决断。
“好，听你的。”火光将裴昀的眉眼映得格外明亮，“若是跟你死在一处，倒也没有什么遗憾。”
“别说不吉利的话，快点‘呸‘掉！’”
“嗯，呸。”
两人虽然说着话，脚步却从未停下。沈玥明白裴昀是故意说这些话，缓解她心中紧张恐惧的心情。当裴昀站在自己的身边，她好像格外心安。
他们在火焰的间隙穿梭，避开时不时落下的碎块，好几次跟死神擦肩而过，总算来到了走廊的尽头。兴许是因为里头的牢房没铺茅草，火势并未往后蔓延。
“看来老天爷都在眷顾我们。”裴昀按下隐藏的机关，墙壁移开一个方正小口。他拉起沈玥的手腕，将她轻轻推向入口：“你先进去。”
沈玥知道现在不是废话的时候，磨蹭得越久，局面就越不利。她没有推辞，干脆利落地钻入密道。裴昀拖着朱弘毅紧随其后。
眼前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裴昀道：“看不清路，早知道里面没有油灯，进来前就该取些火照明。”
此情此景，沈玥觉得分外熟悉。皇宫的密道，应该都差不多吧？
“等等，我有个想法。”沈玥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心态，伸手去摸湿漉漉的墙壁。扒拉下来几片青苔以后，她果然摸到了凹槽。
沈玥驾轻就熟伸手一掏，取出烛台跟打火石，很快照亮了整片区域。
烛光照出裴昀疑惑的表情。
他偏了偏脑袋，盯着沈玥问道：“你怎么知道密道里有烛台？”
因为太后曾经带她走过一次皇宫密道。
沈玥当然不能这么说，她直觉此时不适合谈起这件的事，便找借口道：“嗯……随便猜的。”
“哦？可是感觉你比朕还熟悉这里。”裴昀的语气很平静。
沈玥有些不安，她知道裴昀看出自己刻意的隐瞒。他在生气吗？还是在怀疑自己居心不良？
就在这时，她忽然感觉头顶温热。裴昀的手掌落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你不想说，朕就不问了。”
“皇宫的密道不传外人，阿昀不怕吗？”
“怕什么？”
“怕我将密道说出去，卖给刺客或者叛徒。”
“你会吗？”
“我不会。”
“这就够了。”
沈玥走在前面，没有回头看裴昀。可她能感觉到身后炙热的视线，引得她心口发烫。
“还有，密道不传外人，可你不是外人。”裴昀的声音带着几分笑意。
沈玥一时半会儿脑袋没转过弯，想不明白他这话的意思。密道只有皇帝皇后才知道，裴昀还没有立后，自己又不是皇后，当然算外人了。
她举着烛台琢磨了半晌，突然反应了过来，一下子涨红了脸。
不是外人，那就是内人啊。
“你别走那么快，容易走错路。接下来往右。”裴昀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嗯。”沈玥闷声应答，没敢回头看他。
两人不知走了多久，总算达到了出口。光线有些晃眼，沈玥眯起眼回头。裴昀站在光里，也在看她。
沈玥的脸颊沾满尘土，头发也有些凌乱。
“你现在看起来像是小花猫。”裴昀伸手抹去沈玥脸上的灰烬，结果越抹越脏。低头一看，原来自己手上也都是灰。
沈玥见他装作无事般收回手，笑道：“你还不是一样。”
裴昀眼里翻涌着莫名的情绪。他忽然张开双臂紧紧抱住沈玥，那力度像是要把她嵌入怀里。
裴昀的嗓音低哑：“幸好活着出来了，幸好没有连累你。”
沈玥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是我自己选择来找你，不算连累。”
裴昀把头埋在沈玥的肩颈，半晌没有说话。
气息喷洒在沈玥的脖颈，引得人心头发痒。裴昀深吸一口气，眼神恢复了清明。他没有急着离开，而是站在原地思索片刻，随即将朱弘毅平放回密道。
沈玥有些不解：“为什么要把他留在这里？不把他带出去医治吗？”
“当然要，但不是现在。”裴昀按下了机关，“既然幕后之人想要我和他死，那就满足他一半的心愿好了。”
“你的意思是说，对外宣称朱弘毅被烧死了？”
“如今我方在明，敌方在暗。让他们以为自己得逞，我们便可趁此查清一切。”
沈玥点了点头，脚步却有些踉跄。
裴昀在她的面前蹲下，拍了拍自己的后背：“上来吧。”
沈玥有些犹豫：“你不累吗？”
裴昀：“不妨事。”
沈玥将手指搭在裴昀的肩头，脸颊贴着他的后背，耳边传来强有力的心脏声。
一下又一下的震动。
前方撞见几个宫人，传来阵阵惊呼。
“陛下？”
“太好了！圣上龙体安康！”
“快去请太医！”
裴昀守着沈玥，见她膝盖的伤口被包扎完毕，这才离开去沐浴更衣。
沈玥的伤口沾不得水，简单擦拭身体，换上干净整洁的衣裳。她瘫倒在床榻，长舒一口气，感觉重获新生。
真是跌宕起伏的一天。
大火被扑灭以后，灰烬残渣被尽数清理。废墟里发现一具烧焦的尸体，经鉴定是朱弘毅。
沈玥知道这只是障眼法。此时裴昀应该已经将朱弘毅安全转移到别处。
朱弘毅的死讯传回府邸，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而这正是裴昀想要的局面。
真正的重头戏还在后面。
幕后黑手是否会伺机而动，做出下一步举动？裴昀又打算如何应对？
沈玥想了很多很多，眼皮却因为过度疲惫而变得无比沉重，于是在不知不觉间沉沉睡去。
次日清晨鸟鸣不断，沈玥缓缓睁开双眼，朦朦胧胧见看见一道人影。
她揉了揉眼皮，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吵醒你了？”裴昀逆光站在窗前，肩头泛着淡淡的柔光。
“没有。”沈玥摇了摇头，“你来多久了？”
“不久，见你睡得香，便没忍心叫醒你。”裴昀走向前一步，身后的日光尽数洒落至床头。
沈玥微怔，她忽然意识到裴昀站在窗前，似乎是在用身躯帮她挡太阳。难怪一觉睡到这般时辰，也没有被阳光晒醒。
“其实，你可以叫醒我的……”
“怎么，难道你担心睡觉流口水或者打鼾被我看见？”裴昀打趣般笑道。
沈玥正欲开口回话，却听见门轻轻敲响了几声。
瑞雪的声音从外头传来，似乎知道裴昀在里面，她的语调颇为小心：“娘娘，奴婢已经备好梳洗的温水，是否需要现在端进来？”
“好，你进来吧。”
得到沈玥的回应，瑞雪这才推门而入。
裴昀顿时端正了站姿，面容恢复往常的紧绷，用威严的语气摆起架子，对沈玥说道：“朕在外面等你。”
沈玥望着他一丝不苟的背影，没忍住发出几声轻笑。
瑞雪有些不解：“娘娘，您在笑什么？”
沈玥摇了摇头：“没什么。”
虽然裴昀在自己面前不做伪装，但到了人前还是会竭力保持冷酷严肃的帝王形象。实在是有些割裂，不过并不坏。
因为裴昀真正的面容，只有自己才可以看到。
沈玥梳洗完毕，开门便见裴昀背手站在门外。
“怎么不在大堂等，在这儿站着累。”
“没事，我单独有话，想要同你说。”
沈玥很快明白过来他的意思，想必想说的内容跟起火有关。于是她让旁边的人都撤下，自己跟裴昀坐到桌前。
裴昀道：“朱弘毅吸入过多浓烟，虽无性命之忧，但一时半会儿还醒不过来。朱府已经在筹备丧事，不知接下来有何动静。”
沈玥眉头微蹙：“朱弘毅无子，朱府现在应当只有女眷。你不方便出面，是否需要我去看看情况？”
裴昀望着沈玥沉默了几瞬，抿了抿唇：“朕……派人去查了，并没有发现可疑的纵火者。地牢把手严密，能动手脚的只能是到过那里的人。”
沈玥随即反应过来：“我当时为了见赵朗去过地牢，你怀疑我？”
“若是怀疑你，便不会同你说这些。”裴昀摇了摇头，“你身上有很多疑点，朕曾经从未过问。朕不在乎你是否会害朕性命，但是接下来要做事情，关乎江山社稷百姓安危，不能有一丝的差池。”
“因为我没有解释身上的可疑之处，所以你不信任我？”
“不，不是这样的。”裴昀的表情有些许凝重，“对方做事缜密不留痕迹，昨日敢放火杀人，说不定明日就会对你痛下杀手。这些事情，你还是不要知道参与为好。”
沈玥愣在原地。她以为裴昀是在怀疑自己的身份，才想将自己推开。没想到实际上是因为她的安危。
“陛下现在才说这些，不觉得已经晚了吗？”沈玥走上前，望着裴昀的双眼，“我参与的已经够多了。”
“朕当初拉你入局，只是因为需要你。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有什么不一样？”沈玥不依不饶。
“现在……朕不希望你出事。”裴昀说得很慢，一字一句仿佛刚从心脏里挤出来，“朕曾经失去过很多人，他们或多或少都因朕而死，朕不希望你也如此。”
他的眼睑低垂，双眸有些暗淡，唇瓣抿成一条线。
“可我不想一味地被保护，我也想帮助你。”沈玥牵起裴昀的手，双手合拢握紧他的掌心，“请你相信我，我会保护好自己。”
裴昀的眉头拧在一块，似乎有些纠结。他的表情变了又变，时而紧绷，时而释然，最后化作一声：“好，我相信你。”
沈玥微微一笑：“我想要去朱府一探究竟，阿昀可否给我一块免死金牌？”
“你啊，开心的时候叫阿昀，不开心的时候叫陛下。”裴昀凑到沈玥的身侧，口气略带幽怨，抬手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尖，“你要免死金牌做什么？就算什么也没问到，朕也不会对你生气。”
“不是给我用，而是给朱珞茵。”沈玥解释道，“交易需要筹码，就算朱家人知道些什么，也不会轻易往外说。如今朱弘毅明面上已经死亡，而死人做不了任何辩白，定罪不过是早晚的事。若我此时拿着免死金牌去找朱珞茵，为了避免牵连九族，她说不定会松口。”
“好。”裴昀低头思索片刻，补充道，“朱弘毅是戴罪之身，朕先准许朱家为他办丧事，然后你借此机会过去。”
裴昀的表情忽然变得郑重。他轻轻将沈玥鬓边的碎发拨到耳后，眼里流淌出深切的情绪：“等你回来，朕有话对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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