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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桃溪夜宴
我竟没想到这一层,被岳云这么一问,一下短路。
他若将点心分给张宪等营中将士,我觉得问题倒不大,可是若给岳飞……那今日之事还如何瞒得过去?
话又说回来……这些点心若真的不给岳飞,连我都觉得颇为可惜。
“林大哥,这些糕饼可好吃了,这个,还有这个……”他指指寿桃包和桂花糕,“爹爹一定喜欢。”他想了一下,又说,“从前奶奶有一次去相国寺,带回来那里的甜馅包,爹爹尝了一口,就说这个特别美味。”
我没料无意间又挖掘了一件岳飞的旧事,心中很是好奇。
“爹爹为什么只尝了一口?”
岳云许是吃饱了有些犯困,将脑袋搭在桌面上,嘟嘟的说,“因为奶奶只带了一个回来,爹爹就将半个留给了奶奶,另半个爹爹自己尝了一口,就舍给娘亲和我了。那时候雷儿还小不懂吃东西,娘……也只尝了一口,剩下的都是我吃的。”岳云咂咂嘴,似在回味当初那甜馅包的美味,又抬眼去望着那寿桃包,“我记得跟这个一样味道,里头的馅儿黑乎乎的,可是沙沙的甜甜的,可好吃了。就是有些硬……没这个这么软。”
岳云说着,伸出指头又去戳了戳那绵绵的包子皮。
我压住心潮起伏。
当即找了一张油纸,分门别类将那些点心都包裹起来。
“这些,你等下都带回营中去。”
我将一小包纸包分开摆,“这是你爹爹爱吃的,你送到他帐中去。”
“啊?”岳云直起身子,似乎没想到真的可以给岳飞。
“你爹爹要问起,便说是我让你带给他的。”我这真是豁出去了。
“爹爹一定会高兴的。”岳云将那纸包揣在怀中。
我讪讪笑,他高兴不高兴我可料不准,只求他看在儿子的面子上,别又以违反岳家军规来罚我便是。
见岳云眉眼真的露出困顿之色,我明白这是饱食之后大脑缺血的征兆,再加上他白日里本就体力透支狠了,此刻自然困倦难当。当即让他先将点心放下,到我床上去休憩片刻。
岳云本有些踌躇,但揉了揉眼睛,终于还是抵不过困意。
他拉着我的手,和衣躺倒,嘴里还嘟哝,“林大哥,我只躺一小会儿……一会儿……”
没一分钟,嘟哝就成了鼾声。
这傻孩子,才多大,就跟着那些成年军士天天一块儿操练,怎不累惨呢!
因一只手被他握着,我只能腾出另一只手轻拍他的后背,还不时将他额间垂落覆到眼眉的碎发轻轻拨开……
大约一个时辰不到的光景,岳云呢喃着睁开双目。
见我俩的手仍旧握在一起,而我始终坐在床头看顾着他,他立刻就有些不好意思,羞涩的蜷起身子将脸蛋埋入我的手掌中。
我笑着摸摸他的头顶,“还睡不睡?”
他蹭了蹭我的掌心,抬起头来往外头看看。
“呀,天都黑了!”立刻坐起来,眨巴眨巴眼,“我得回营去呢!再不回去,营门就要关了。”
我知他说的不错,眼见他神清气爽、行动敏捷,想来是这一觉质量相当不错,心里便踏实宽慰许多。
他急急跳下地,又伸着脖子往那圆桌上瞧。
我知他要找的是什么,笑嘻嘻的指指那几个小包裹,“喏,都给你留着呢,不会忘的。”
他立刻也笑得眉眼弯弯,将那包裹揣入怀里。
我侧身从床头的睡枕下摸出一样物件来,“云儿,过来。”我又唤他。
岳云即刻转过身来,眼珠滴溜溜的望住我手里的东西。
那是一个随身佩戴的香囊——当然,不是我做的,是我托那绿桃去市集里找来的——很巧的,是个祥云状的锦囊,跟岳云的名字非常契合。
这便是我给他准备的礼物了。
我将香囊系于他的腰间,红色的锦囊趁着他浅灰色的衣裤,竟然分外好看。
“林大哥,这……这也是给我的么?”岳云低头来问。
“自然是给你的!”我又忍不住捏他的脸颊,“我让苏大夫磨了好些药材粉料装在这香囊里,你记得每日入睡时将这香囊压在枕下,便可以睡的香香的。第二日啊,保管精神百倍……哎哟!”
话没说完,突然身子一紧,竟是被岳云再一次给搂了个结实。
“又怎么了?”这次我不如先前那般无措,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柔声问道。
他摇摇头,随即更深的将我搂着,几乎迫的我透不过气来。
好半晌,方抬起头来,眼眸中罩着一层薄薄的湿气,但眉眼皆是欢欣喜悦。
这令我心中也快活美满。
“林大哥,你……替我准备了一大碗长寿面,还给了我那么多好吃的点心……如今,”他低头去抚那香囊,“如今又赠我这个!”
他仰起头来,漆黑的眼眸闪着星光。
“林大哥,你怎么待我这么好!”
他那惊喜模样令我又好笑又心疼,要知道,我可还准备了唱个生日歌什么的给他听呢!如今被他这么一夸张,我都不敢再上节目了。
轻刮一下他的鼻子,我笑道,“傻孩子,林大哥待你好不应该嘛?”见他纯真无暇之态,我提醒道,“你忘了,咱是生死之交啊!当初在瓜洲渡,云儿可是舍身救过林大哥的性命呢!”
“林大哥,以后……以后我便还是那样保护你!”他铿然有声,“就是舍了性命,也一定全力护着林大哥!”
我将他头颅抚住,认真说,“不行,怎能舍了性命?你方才吃那长寿面的时候还答应过林大哥,一定要长命百岁的!”
他点点头,望住我,“那我也要护着林大哥……嗯,还有爹爹长命百岁!”
“好,好。”我连连点头。
“我们拉勾!”他翘起小指尾来。
我立刻勾上,重重摇晃几下。
岳云岳云,你和你爹爹长命百岁,那才是我最最想见到的呀!
岳云拾掇停当便出发回军营去了。
他一走,我就开始吊起心来,因为……岳飞若看到岳云带给他的那些寿桃糕点,必定会猜到我耍的小把戏。
哎,他太会秋后算账了,若要以这次的理由将我赶出岳家军,那……我再施什么苦肉计都是白搭!
就这般战战兢兢过了四五日,风平浪静。
又是四五日,依旧没有任何风声。
我有些懵了,但同时又开始心思活络蠢蠢欲动起来。
只因我的身体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再也不会气促胸闷,腿脚发软了。若苏子厚再跟我搅合几次,没准我都能追着他上房揭瓦了。
既然已如此活蹦乱跳,我自然就寻思着离开这桃溪园,回去岳飞的岳家军营了。
苏子厚一脸的“没见过好花好树的园子不住偏要去军营里跟老爷们混一块儿”的“你真犯贱”的神情,我当做没看见,偶尔回敬他“你懂个P”的眼神。
外人眼里,感觉我跟这臭小子眉来眼去的特别亲厚,其实……我俩绝对是相看两生厌!
忐忐忑忑的让苏子厚将我的诉求带去给岳飞,接着一本正经等待他的宣判。
不过一日,岳飞就捎了话来,说是同意接我回营去。
我高兴的就差没敲锣打鼓了。
原本以为跟那日岳云一般挎个小包就可以走人了,没料到那张员外又搞出一番动静来。他着了绿桃来说是备了酒宴,要给我践行。
我是个什么人物?还要践行?
有钱人家就是复杂呀。
绿桃又说,老爷请了县令钱老爷来赴宴,也让岳将军把岳家军的几个统领都请了来,难得大家辛苦备战,借此机会聚一聚,也好感谢岳家军连月来对宜兴一方的保护和照顾。
我眨巴眨巴眼,晃过神来——原来张员外这是借践行的名义搞请客吃饭那一套呢!
岳飞会不会就范?
照他以往的脾气,断然不会。
可是提出邀请的是这个张员外,还有为岳家军开仓放粮的钱谌……他若不答应,岂非很不给人家面子?
挨到望日黄昏,岳飞果然来了,还带着张宪、王贵、杨再兴……不过岳云没来。
我虽心里已有准备,但没见到岳云,心里还是有些小失落。
哎,他对什么人都比对岳云好啊。
有好吃好喝的居然都不给自己儿子留一份,这爹当的!
我知他出入内府不方便,早就换好了自己那身男装在正厅门口等他。
“将军。”远远的看到他的影子,我就迫不及待的迎上去。
他今日穿着一身青色常服,未曾佩甲,脚踏黑色革靴。双肘和肩处倒是佩了皮护,腰间一侧配有鱼袋,另一侧挂了一柄长剑,两股红缨丝缕随着脚步左右轻摆。即使没有甲胄在身,但岳飞本就身材高瘦,面容又清朗隽逸,这么一打扮,仍旧分外英武挺拔。
他身后的诸人也穿戴整齐,都是挺正式的衣饰。
我一想,定是因为有县令的出席,令岳飞这般整装肃穆。
“兰卿,身子可大好了?”岳飞见我能跑能跳,眉眼很是轻松。
我本还怕他一见面就责问我初五之事呢,没料到竟然是关心我的身体健康,当即笑容明洌起来。
“林兄弟,听说你身子不爽快,才借住在张员外府上休养……可好些了?”张宪也探头来问,露出招牌的阳光笑容,“没你在啊,我都觉得营里冷清了。”
话一完,就看到岳飞侧头看他,急忙挤个眼色,冲我咧咧嘴。
自岳云那日前来,我便已知岳飞不曾把我落水的事情透露给旁人,心中更是感激。
“早好了,今晚吃过饭,我就跟大家回营去。”这话我虽然是说给张宪听,但眼睛却一直盯着岳飞看。
但见他目光柔和,又微微颔首,心下不由欢喜万分。
这下可铁板钉钉了!
“岳将军——”身后传来张员外的声音。
我连忙让开,站到岳飞的身侧。
虽然住在张员外府上,可是……队伍还是不能站错的。
几句寒暄之后,张员外将岳飞一行引入正堂。
钱县令还没有到,张员外将岳飞带到上座,岳飞推辞再三,终究将上座留空给那尚未出现的钱县令。岳飞坐于次座,张员外坐另一侧,余下的人便顺着次序挨个入座。
一刻过后,那钱县令也出现了。
又是一番你来我往的寒暄谈笑。
等正式上菜动筷,我都快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算起来,除了岳云的那半份寿面,这可是我落水后的第一顿正正式式的大餐!那苏子厚虽然天天盯着我吃药吃饭睡觉,可是吃的尽是米汤、薄粥之类的半流质,他说怕我脾胃虚寒,不可吃得太好!
我就说了,他准是上天派来整治我的!
有了上次饮宴的教训,这次无论如何我也不会半途溜号,除了吃,就是盯着岳飞,看他喝酒看他夹菜,看他说话看他弹琴。
是的,他居然现场弹琴。
当张员外命人将一具古琴送入厅堂时我差点以为自己搞错,但随即,岳飞便落落大方轻抚琴弦。
浑厚、沉稳的琴音自他指尖流淌倾泻,与在建康的那次不同,这次的琴音韵律悠扬、曲调流畅,旋律起而又伏,绵延不段,仿佛天高气爽,风静沙平,云程万里,鸿鹄远志之雄美。
一曲终结,全厅静默。
许久,方是那钱县令击掌高喝,“岳将军好琴音!”
座下诸人方纷纷回神,皆热烈喝彩。
岳飞低首,浅浅推辞,“岳某戎马征战,于琴艺一道实在粗浅鄙陋,实乃献丑……”
他、他太谦了吧!
我坐在下面,听的耳朵都快直了好不好!
“弹琴算什么,将军的枪耍的才好呢!”突然听到身边有人起哄。
侧首一看,居然是王贵。
他面色潮红,似乎已酒过三巡,露出薄醉之态。
岳飞闻言,微微一笑,没有答话。
“岳将军的岳家枪法本县亦是早有耳闻。”那钱县令却接口,“听闻当初岳将军仅凭手中红缨铸铁枪一人独挑莫邪关……”
“末将便是将军的手下败将了。”那杨再兴插嘴,“我那长矛在将军手下都没抵上三十招……”他挠挠头,又大口喝干了酒盏。
惹得席上众人呵呵大笑。
“岳将军,可否赏面舞上一段,让我等开开眼界?”钱县令看向岳飞。
钱县令话语落下,大厅内静寂无声。
让岳飞当众舞枪?
我皱了皱眉,枪和琴不同,岳飞的枪是用来杀敌卫国的,在这酒宴之上起舞助兴?是不是太过儿戏了?
岳飞尚未答话,却是一旁的张员外举盏言打破静默,“钱大人……这厅堂狭小|逼仄,岳将军一杆长|枪八尺有余,若挥舞摆弄,可得将屋顶都掀了……钱大人体谅则个,不如换个别的尽兴节目?”他顿了一顿,随即捋过颏下胡须,“不如……投壶吧?让岳将军与你我二人比试一二?”
那钱大人笑着摆手,“哎哟,那本县如何赢得过岳将军?”
“这……总有权衡的法子。”张员外连忙着人取来投壶器具,分置堂中。
我见那陶壶离着主席大概有四五米的距离,壶口又小,处在岳飞的位置,其实难度甚高。
但见张员外起身离座,看了看两个壶瓶,又命人取来了一大袋红小豆,倾入其中一个壶瓶中,随即将这个往里挪了三四尺,另一个空瓶往外挪了三四尺。
转身向那钱县令抱拳,“钱大人,如此可算公平?”
我目测一下,两个壶瓶都快接近一半差距了……
可是这红小豆算怎么回事?而后一想,即刻明白过来。
那壶中若装满红小豆,一来可以增加壶瓶的重量不至倾倒,二来有了红小豆投入的箭矢便会插入豆子缝隙不会跃出。若是空瓶,即使距离准了力气却不准,那箭矢既有可能将壶瓶带倒,入了壶中亦有可能会弹跃而出。
这还公平?
又听张员外说,“岳将军以左手掷矢,可好?”
我听罢,一脑门子的黑线——
你索性把岳飞的眼睛蒙上得了!
不想居然听到岳飞开口说,“左手亦可,便将双眼蒙上亦可。”
我倒吸一口气,他、他这是开玩笑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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