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寻亲之旅(三)
密密麻麻的广告牌在黑夜中流转着夺目的霓虹光芒,连“广告位招租”都不甘示弱地亮起一轮循环闪烁的七彩灯,一眼望去让人眼花缭乱,完全看不见建筑最上头,黯淡无光的“西火车站”四个大字。
不愧是拥有六十多年深厚历史的火车站,偏僻的位置,简陋的出入口,黑暗中难以看清的指路牌,稀稀拉拉的客流量无不显示出它在城市的交通枢纽中退居十八线的处境。
一个头戴鸭舌帽,一手拉着黑色的行李箱,一手拎着红白格纹的编织行李袋的男人,穿过斑马线,取出车票,快步走向安检口。
不像其他的车站,那里的旅客经常排着长队等待安检,西火车站的安检口除了逢年过节的时候人能多点外,其他时间都是门可罗雀,人迹罕至,只有一两个工作人员百无聊赖地坐在那,懒懒地打个哈欠。
李修衍把箱子放到传送带上,行李袋却没跟着下去,他的目光转向看着屏幕的安检员,忽然轻轻道了声你好,对方下意识抬头看向他,下一秒,安检员呆滞地重新低下头,眼神空洞地盯着屏幕。
行李袋被小心地放下去,站在安检门旁边的工作人员随便扫了两下李修衍,他赶紧拎起刚传送出来的行李袋,拉起滑落在地的行李箱,直奔候车厅。
候车厅不大,好在没什么人,李修衍挑了个角落里的座位,朝四周扫了两眼,然后轻轻拉开行李袋,里面只装了一样物品,宠物便携包。
黄狗的体型不大,为中型犬设计的宠物提包用来装它是绰绰有余。但白明秦一进到这里面,压抑感扑面而来,甚至有点喘不过气,他把这难以忍受的感觉归结于这玩意的透气性不太好。后来上路时被提得摇摇晃晃,恶心感卡在喉咙里,就在他快要忍不住呕吐的时候,终于回到地上。
李修衍接着拉开宠物包一侧的拉链,白明秦向前挪了挪,伸出鼻子呼吸新鲜空气。
“你还好吧?”李修衍低下头,小声道:“附近没什么人,声音小点就行。”
黑色的鼻子动了动,一道沉闷的声音从包里传来:“下次得换个方法,空气不流通,呼吸困难。”
李修衍叹了口气:“那我只能抱着你在空中跑酷了,可是那样你也很难受。”
白明秦半晌没说话,急促的呼吸慢慢变得均匀,他伸出整个头,正好和李修衍的视线对上:“那也可以。”
紧接着他的头顶被抚摸了两下,李修衍一边薅着对方的头,一边故作正经问:“有没有感觉舒服点?”
他说着,又挠了挠立起的狗耳朵,麻麻的触感传来,白明秦本能地颤动着了几下耳朵,正要让他停下,光线忽的暗了下来——外层的编织袋被重新拉上,只留了一段短短的空隙。
李修衍若无其事地拉近行李袋,在对面坐下的旅客心事重重地盯着手机屏幕,也没注意到这个三秒前头都快要埋进袋子里的男人。
这名把李修衍和搭档亲密接触的快乐时光打断的旅客眼下一片乌青,两个巨大的黑眼圈彰显着惊人的存在感,一看就是多日熬夜留下的成果。虽然打扮的邋里邋遢,胡茬都没刮干净,但依然看上去很年轻,应该是个大学生或是初出茅庐的年轻社畜。
憔悴的年轻人不停地滑动着手指,似乎在手机上翻找着什么,不一会儿,他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连藏在袋子里的白明秦都清晰可闻,两手软绵绵地垂在座位上,无力地往后一靠,表情呆滞地望着灰沉沉的天花板。
大厅传来检票提示音,年轻人在广播重复播报了几遍后,才起身前去检票,神情疲惫地看着车厢上的数字,脚步虚浮地向前走,直到快到列车尾部时才找到自己的车厢。
本市的西火车站是这趟列车的始发站,车厢里乘客寥寥,他背着包,经过多个无人的卧铺隔间,在车厢中间的位置停下来,一屁股坐到左侧的下铺上。
他一动不动地坐了一会,然后一甩背包,似乎没有把它放到货架上的意思,任由体型巨大的背包横躺在狭窄的床铺中间。
年轻人坐在床尾,脚放在一旁的过道里——隔间内的空地被一个巨大的编织袋占据着,他无处下脚。
他看了一眼这个行李的主人——坐在对面床上的一个男人,对方注意到他的目光,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即使身处阴影中,毫无瑕疵的面孔仍然闪闪发光,年轻人微微一愣。
李修衍正想着要不要催眠对面唯一的乘客,好让白明秦出来放会风,周围忽然暗下来,顶上的灯熄灭了。
他连忙打开编织袋,飞快地拉下宠物包的拉链,然后用力一推,宠物包被塞到床底下。
白明秦只觉周围摇晃了两下,自己便处在一个低矮的空间里,他试图站直,结果头顶碰上一个硬邦邦的铁板,只好重新趴回地上,看着近在咫尺的鞋后跟和对面远一点的另一双鞋,他意识到自己应该是在床底下。
尽管没什么光亮,但作为一只狗,他的夜视能力远超人类。不过现在这种能力没什么用,他只能无聊地盯着李修衍的马丁靴,突发奇想,伸手拍了拍。
脚上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李修衍瞄了一眼玩手机的年轻人,弯下腰,正好看到伸出床底的爪子正抵在他的鞋后。
他饶有兴致地握住狗爪,捏了一下,爪子在手心扒拉了两下,留下一些灰迹便缩回黑黢黢的床底。
皱着眉头的年轻人放下手机,扭头望向窗外,余光里忽然两点白光一闪而过,他下意识看向对面的床下,什么也没有。
他以为是自己眼花了,最近睡眠不太好,出现幻觉也很正常。正当他这么想着,白光再次出现,像两盏小灯泡似的在黑不溜秋的床下亮着,年轻人吓了一跳,浆糊似的大脑瞬间清醒了不少。
“有光,”他愣了一下,下意识指着诡异的亮光,对坐在床铺上的男人提醒道,“我看到你床底下有两个亮光,你最好看下……”
话还没说完,他翕动的嘴唇突然静止,像画面被定格一样。他茫然地微张着嘴,手慢慢放回膝盖,涣散的眼眸一点一点地看向旁边的桌上。
李修衍趁机低下头,对双眼灼灼的白明秦道:“你这眼睛太亮了,不能调低下亮度吗?”
“你以为我是显示屏吗?”白明秦说着,往里面缩了缩,紧贴在墙壁上,“我要睡觉了。”
李修衍心道你都睡了一个白天了哪里还睡得着,嘴上却应了一声。
他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后,平均每天的睡眠时间都在12个小时以上,一到晚上便精神焕发,充满干劲。
列车平稳地运行在轨道上,轻微的嗡嗡声持续不断,不过对大部分乘客而言没什么影响。毕竟鬼哭神嚎的吵闹声,如雷贯耳的打鼾声,惊天动地的视频外放声统统没有,这样的环境堪称仙境,响个不停的嗡鸣声也摇身一变,成了催人入眠的摇篮曲。
毫无睡意的李修衍坐在过道的座位上,支起下巴看着外面不断向后退去的景色。夜已经很深了,远处山丘的轮廓延绵在大地上,偶尔被一片黑黢黢的田野隔断。
今晚的月亮很圆,圆到让他想起经常和吸血鬼相伴相生的另一种生物,会在月圆之夜化身为狼。既然吸血鬼是存在的,那狼人想必也是有的,他漫无边际地想着,突然扭头看了一眼床底,马上否决了自己突然冒头的奇妙想法,就算长得像狗那也应该是哈士奇捷克狼犬之类的犬种,不可能是中华田园犬。
可万一是本土狼人,长成这样也勉强说得通。
李修衍又开始琢磨起来,白明秦的宿主的样貌在狗中称得上随处可见,十只土狗里至少有五只是尾巴卷曲的大黄狗。可是它能说话,这应该是宿主原本的能力,和白明秦半点关系都没有。不过除了能说人话,也没其他奇特之处,还被主人遗弃,从这点看的话就是只普通到可怜的狗。
他胡思乱想一番,最后暗自嗤笑一声,狼人狼人,至少有个人样,白明秦这两天一直都是只闷闷不乐的狗,要能变成人早就变了。
失去一段短暂记忆的年轻人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他好像被什么事困扰着,时不时拿起身侧的手机在网页上搜索,很快又放回原位,一脸失望地闭上眼睛。
来来回回折腾了两三个小时,再一次打开手机时已是凌晨两点,还有两个小时的车程。他坐起身,发现那男人还坐在过道的座位上,坐姿同几个小时前一模一样,支颊看着外面。
或许他也有烦心事睡不着,年轻人想着,猛然生出一丝同病相怜的感觉。他走了过去,在对面的座椅上坐下,也静静地望向窗外。
半晌,年轻人开口:“你也失眠了吗?”话一出口他有点后悔,不知道自己为何突然搭话,万一对方不搭理自己,岂不是非常尴尬。
李修衍慢慢转头,眼神落到黑暗都遮掩不住憔悴的面容上,温和地回道:“是啊,你也是?”
“是,是的。”年轻人有点结巴地说,他停顿了一下,又道:“现在这个时代,失眠的人越来越多了。”
李修衍无聊至极,有人主动搭话他正求之不得,马上附和一声,和对方聊了起来。
对方自称是去S市探亲的大学生,李修衍听完后说这么巧啊,我也是去那里,接着又说自己是去S市旅游,问对方有没有什么推荐的旅游景点。
不过年轻人显然是个有心事的人,说自己也不太熟,聊了一会后又忧心忡忡地躺回床上,举着手机翻来覆去。
这时的天际隐约透着朦胧的光,已快到黎明时分。白明秦在李修衍和别人聊的火热时醒来,还没听到几句对话就匆匆结束,正想探头看下外面的情况,一只手伸了进来把他拖出床底,再次被装回编织袋中。
李修衍早早站在车厢门口,年轻人站在他身后,满脸倦意地滑着手机。
从车站出来后李修衍找了条偏僻的小巷子,挑了间光看招牌就很便宜的小旅馆,在简陋的前台处登记了身份,果然不出所料,没有拍照留证。他轻快地踩着楼梯上到二楼,一进房间立马把白明秦放了出来。
白明秦急促地呼吸了几下,作呕感稍微退去一些,他才有心情打量了下这间房间。
房间很小,一张不大的床占据了大部分空间,床沿和墙壁之间塞着一个柜子,上面摆着一盆半死不活的盆栽和一部电话。白色的墙壁上还有一些明显的黑色污迹,在淡白色的灯光下格外打眼。
“没办法,”李修衍见他来回扫视着寒碜的房间,说道,“入住好一点的旅馆都要拍照,不用拍照的一般就是这水准。”
“能睡就行。”白明秦对住宿环境没什么要求,看了两眼后收回视线,蹲在李修衍旁边。
李修衍闻言笑了笑,从行李箱中取出床单、毛毯铺在床上,收拾完后又倒了一些狗粮到特意买的塑料碗中,放到白明秦面前。
白明秦抬头:“那你呢?”
一个密封的袋子不知何时出现在李修衍手上:“我吃这个。”他说完,撕开包装,挤出一片猪血朝白明秦展示,然后跟吃薯片残渣似的往嘴里囫囵倒入。
白明秦:“……”
吃完饭后,洗了个澡的李修衍一出浴室便见白明秦蜷在毯子里,安静地躺在床上,身体规律地轻微起伏着。
这也太能睡了吧,李修衍心道,莫非狗都是这样的?
他关掉灯,在白明秦的身侧躺下,自言自语似地说了声晚安。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