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保姆为您保驾护航

　　177.
　　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小王国，王国有一位深受子民爱戴的国王。
　　这位国王，前不久给自己续了弦。
　　娶的这位王后，优雅漂亮，像极了国王死去的妻子。
　　国王的上任妻子给他留下了聪明漂亮的女儿，皮肤像雪一样白，国王和王国子民都叫她白雪公主。
　　可是王后不喜欢她，因为她不是她的孩子。
　　当然表面上王后还是位好王后，夫妇二人与可爱的白雪公主生活了许多年，直到国王的身体状况不能再料理日常事务，王后便坐上了他的位置。
　　王后背地里有着不为人知的身份，她的法力高强，是个巫女。
　　但难得的，她优雅成性，偶像包袱使她不愿见到血腥场面。
　　于是一切恶毒都披上了甜美的伪装。
　　王后的密室里有苹果数筐，都是精挑细选过的，通红透亮硕大诱人。平时采购城堡日用的仆人都知道，王后最喜欢苹果，生病后的老国王也最喜欢苹果。
　　因为好吃？或许吧，或许国王家的苹果真的会比外面好吃百倍。
　　但他没胆子偷尝，此问便没了谜底。
　　因此暂时不会有人知道这些苹果不一般。
　　至少，不会有人知道它们与老国王的慢性病有关。

　　178.
　　这是绝不能让别人知道的秘密。
　　但万人之上的王后还是飘了，坐在珍稀财宝打造的王座，岂能再用芊芊玉手处理苹果？
　　于是她打算收徒弟。
　　王后大张旗鼓地发公告，说要找王国最勤奋能干的人，只需做些杂事，便能享受最好的待遇。
　　这件事成了每家饭后闲谈的话题。
　　王国之中不乏巧妇，可谁听了王后开出的条件都觉得自己不行，虽然门槛过了，但王后要找的肯定不会是如此平庸的自己。
　　反正就，肯定不是。
　　于是告示贴了很久，羊皮纸都粘了灰，还是没有一人敢应诏去见王后。
　　直到有一天。

　　179.
　　“亲爱的王后陛下，是您想要一名能干的下属？”
　　王后坐在高高的王座向下看，是一名衣冠端正气宇不凡的东方男子。
　　王后便说：“是，难道你要将你最能干的部下带给我？”
　　“不，我亲爱的王后，我没有部下。”
　　“那又为何问我是否在找勤劳的下属？”王后不解，美丽修长的手指扶在王座，身体微倾，似乎想离这位神秘的东方男子更近些。
　　“美丽的王后陛下，我想我能够胜任那个位置。”男子从容，却避开了王后的目光。
　　“哦？”王后眉头微微皱起，似乎不信他的话，“你？”
　　男子微微笑着，双唇粉润：“是的，陛下。”
　　王后哪肯相信，她只觉得眼前的人不像是能干肯吃苦的样子。

　　180.
　　“英俊的勇士，你要接受我的考验。”
　　“善良的王后陛下，请不要心软，我将展示我的才能，直到赢得您的认可。”
　　王后有些犹豫。
　　“美艳的王后陛下，请不要犹豫。”
　　男子自始至终没有抬头，甚至保持着行礼的姿势，纹丝未动。
　　“那好。”气氛徒然紧张起来，王后的声音回响在空荡的前殿。
　　“告诉我，谁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

　　181.
　　那男子终于抬起头，清澈的的黑色瞳孔足以让数米之外的人感受到他的深情。
　　“我或许不配说出她尊贵的名字，但我知道，我已在她面前。”
　　王后慢慢地从王座上站起来，端庄依旧，神情严肃。
　　如果有老仆人在场定会长长松一口气。
　　这时的王后看似面无表情，实则满意极了。

　　182.
　　王后给男子布下数项任务，他都一一完成。
　　经他打扫的宫殿一尘不染，擦过的金银古董锃亮如新，还做得一首好饭菜，异国风味的酱料搭配本国最上等的牛肉，王后从未在城堡里吃过这样可口的食物。
　　留下已成必然。
　　“全能的勇士，请回答我一个问题。”
　　“尊敬的王后陛下，请无需这样客气。”
　　“完美的勇士，你为何会来到城堡？”
　　男子垂眸，沉默良久，才答：“为了成为您最能干的勇士。”
　　王后心动了，是或许也不全是因为他的才貌，她还心软了，毕竟做巫女的学徒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上进的勇士，你确定要留在城堡？”
　　勇士的右手抚在左侧胸膛：“是的，我好心的王后陛下。”
　　他的确隐瞒了一些事。

　　183.
　　王后招了一名勇士留在身边的事很快在王国传开。
　　一些人替王后高兴，也有一些人认为王后动了别的心思。
　　老国王快不行啦，不知道哪天就要进到天堂去。王后这是等不及了，下一步恐怕就要给那人封爵，这样才好堂堂正正留在身边。
　　王后知道了，但不以为意。
　　勇士知道了，但依旧为王后效力。
　　就这样过了半年，王后将勇士的尽责与细心看在眼里，认定了这个人——一定可以成为一名好男巫！

　　184.
　　“我最能干的勇士，今天起我将交给你一项重任。”不知是否有意而为，王后那日身着纯黑的裙装，戴了最耀眼的紫色珠宝。
　　“陛下，我愿以一切方式替您分担重任，定不辜负您的信任。”勇士还是那位勇士，半年为仆仍不减当年风采。
　　“随我来。”
　　王后在前，勇士在后，王后长长的裙摆飘摇着，勇士的心情不外露。
　　“闭眼。”密室的开关在不起眼的一处走廊角落，墙壁严丝合缝，只有王后知道那背后有怎样的空间。
　　勇士闭眼转过身去，直到王后的手搭在他的肘部。
　　“不要睁眼。”
　　勇士是听话的勇士，直到他们站在密室正中，王后才说：“睁。”

　　185.
　　入目是不同于宫殿的石头墙，大致围成了圆形或边数十条以上的正多边形，他们站在圆心处，头顶只有一轮烛台。
　　“我最能干的勇士，我情愿你遵从自己的意愿做出选择，但前方将没有退路。”王后的声音颤了颤，“你还愿意留下吗？”
　　勇士没有犹豫，他的坚定恰到好处地填补了佩戴王冠的女人的不安：“我依然是您最能干的勇士。”
　　这回空气静止了格外长的时间，他们对视着。

　　186.
　　王后很满意，一如半年前的面无表情，只是勇士已不是当年的勇士，他看懂了这其中的潜层含义。
　　“当然，在接下来的半年修炼中，我只要你做一件事。”
　　勇士不常问为什么，他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就是觉得面对上司的时候比起问什么，更应该作出肯定答复，或者给出两个选项让对方定夺。
　　但是他今日的慌张注定要体现在星星点点的不平常中：“修炼？”
　　王后愣住了，一秒的功夫她甚至来不及懊恼自己犯下了多么低级的错误，过早地坦白或许会吓跑她的勇士。
　　“不，我是说，一件事。”王后走向成筐的苹果以转移注意力，“我要你削苹果。”

　　187.
　　勇士知道王后和老国王都很喜欢苹果，只是王后喜欢带皮的苹果，病床上的老国王则喜欢削好的苹果。
　　不过苹果从没经过他的手。
　　难道处理苹果是城堡事务中最为高级的一项？
　　勇士点头：“陛下放心，我定能完成这项任务。”
　　其实勇士称不上喜欢削苹果，因为他有一个为数不多的弱点，就是无法削出完整的果皮。
　　当然这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这只是一个不会有人察觉的小情况。

　　188.
　　“我要你用这把银制的刀，浸入这盆清澈的水，然后，完整地削下果皮。”
　　王后将勇士的目光带到一个看不清花纹的水缸。
　　“请不要以除了这把刀的刀柄以外的东西碰到其中的液体，我惜命的勇士。”
　　然后那把刀被递到勇士跟前，它又细又长，不是屠宰牛羊用的，也不是切面包用的，它唯一的功能千真万确就是用来削苹果。
　　“陛下，请放心交给我。”
　　勇士接过来，以光滑扁平的一面按在左侧胸口，恰如半年前的宣誓。
　　为了不让王后忧心，他再次隐瞒了一个秘密，一个应该不会有什么影响的秘密。

　　189.
　　于是勇士的每日任务清单上多了一项，并且为表诚意，他决定每天上班第一件事就去削苹果。
　　他要赶在清晨城堡的仆人们忙碌起来之前进到密室。
　　王后教了他一串长长的咒语，叫他闭着眼睛念，闭着眼向前走，走到第十二步睁眼。最开始几天不适应，要多尝试几遍才能不撞到头，后来也就熟练了。
　　可有一说一，王后给的刀实在不好用，又沉又钝，削的时候总感觉有股力量在与他对抗，力度和方向都极难控制。
　　勇士常常要卯足了劲，左手虎口架着苹果，右手握刀腕部艰难地转动。
　　这种情况还追求一口气削下来的就过分了吧。
　　但那可是王后的指示。
　　勇士最终拼尽全力，目不转睛青筋暴起，几厘米一抬刀断断续续几十次，终于切下了完整的果皮。
　　而并没有意识到王后的本意或许应该是让他一口气削出苹果本体。

　　190.
　　勇士的进取暂时不为人所知。
　　但王国最近确实有个值得举国庆祝的好消息。
　　他们的老国王身体状况逐渐好转，虽然还没露面，但有人看到他穿着睡袍出现在城堡的窗口，还在向子民挥手。
　　“我们尊敬的国王陛下终于战胜了病魔，看样子过不了多久还要出来演讲哩。”守城门的士兵对另一个士兵说。
　　“之前好多人都以为国王陛下要挺不过去了。”
　　“想多了，有王后陛下在身边悉心照料，恢复如初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可王后不是有了新的人吗？”
　　两个士兵不说话了。

　　191.
　　“亲爱的王后，最近的苹果没有从前的好吃。”老国王并不是很老，但他成为国王的时候太年轻了。为了更威严的形象，他蓄着一截胡子，由于之前的忧国忧民，近年的身体不适，看着苍老许多。
　　王后眨了下眼，问：“亲爱的陛下，怎么会，这些是千挑万选来的，世界上最可口的苹果。”
　　“是啊，我的王后。”老国王牵过王后细嫩的手，由他的大手握着，嘴唇轻轻吻在指节之间，“多亏了你这段时间的照料，我真的好多了，估计要不了多久就可以恢复日程。”
　　王后轻轻地将手抽出对方的环围，有温度的指腹贴上老国王的脸：“亲爱的，不要着急，你要再多休息一阵，以防病情反复。”
　　“天啊，我的甜心。”老国王真的像已经痊愈那样，中气十足，“可王国的子民需要我，我们的医生说了，再有几天我就不必再卧床，到时候还可以赶得及参加王国的秋日市场开幕。”
　　王后听了没有说话，只是靠他更近了些，轻轻将头放在他的肩上，就像他们刚在一起蜜里调油的日子。
　　那段仅存于回忆的日子。

　　192.
　　这天傍晚，王后传召勇士到会议室去。
　　“王后陛下。”
　　勇士到的时候，王后已经在了，背对着他，在看窗外的风景。
　　“嗯。”王后轻声道。
　　勇士察觉气氛有异，却掘不出根源。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勇士却在原地一动不动。
　　那是因为王后也一动不动。
　　“我在想，如果你成为了国王，会是什么样子。”

　　193.
　　勇士一怔，显然不认为这是一国之母会说的话。
　　“陛下请不要乱想。”
　　“我可以让你做国王。”
　　“陛下，我除了服侍您外绝无二心。”勇士眉头紧皱，不敢看转过身正面向他的王后。
　　“原来如此，所以你已经知道了？”
　　勇士彻底僵直。今天找他来的目的可以有很多，但这场谈话难道不是从一开始就在他的意料之外了？
　　知道什么？
　　不，他不知道。
　　“王后陛下，请原谅我的无能，请原谅我没能理解您的意思。”
　　“不理解？”王后带出了哭腔，这是勇士从未听过的，“不理解就是让我前功尽弃的理由吗？”

　　194.
　　“什……么？”勇士这下更不敢动了。
　　王后在他面前气到发抖：“你是不是没有按照我说的办法削苹果？！”
　　“我……”勇士被说中了心事，讲不出辩解的话。
　　实在没想到王后竟知道了这件事。
　　“王后陛下！”勇士做好了接受一切处罚的打算，“若您认为我有罪，请尽情惩罚我，但我向您发誓，经过我手的每一条苹果皮，都是完整的。”
　　王后沉默片刻，情绪缓和下来。
　　“我要的是一刀切出的苹果。”他们明明所处室内，在窗门紧闭的环境里，王后身后的烛台却突然熄了。
　　勇士也有勇士的逻辑，一道切出的苹果必然对应着一块完整的果皮。可他现在断然不敢说话，这里不对劲，似乎与王后的暴怒有关。
　　“从现在起，解除你所担任的职务，我可以宽容你一些时间收拾东西，之后会有人找你。”王后又变回了那位端庄的王后，“带你到地牢去。”

　　195.
　　一切已成定局。
　　勇士再也没见过王后，仿佛他从不曾受宠。
　　为他送饭的城堡仆人知道他，没几天地牢的看守也认识了他。
　　又过了段时间，勇士被换到另一间牢房，终于见到了地牢里与他唯二的囚犯。他们面对面，站在栅栏门勉强能打上招呼。
　　“你好。”
　　勇士抬头，看到一张美丽的面庞。
　　“你好。”勇士也向她问好。
　　少女穿着一条素色但剪裁不凡的裙子，有着杏眼与红润的唇，肤如凝脂。
　　肯定不是一般人。

　　196.
　　对方没再发起对话，勇士也没再询问。
　　这变成一个疑问，但很快勇士就知道了答案。
　　傍晚地牢里来了一位贵客，是勇士任职城堡那段时间的顶头上司，几乎看着老国王长大的管家先生。
　　勇士在这位白发且有些伛偻的老先生目不斜视地转向自己对面的隔间之前看清了他布满血丝的眼睛。
　　“公主殿下。”他不掩悲伤，“老国王刚才走了。”

　　197.
　　原来这少女就是白雪公主，老国王与已逝的那位王后的唯一子嗣。
　　“怎么会？！”白雪公主在铁栅门往外探，“明明前几天他几乎已经，怎么会这么突然……”
　　“公主殿下。”老管家叹出长长一口气，“这是最后的机会，今晚你从这里出发，一直向东走，闯过树林你就安全了。”
　　“不，我不能离开。”白雪公主的眼泪挂在脸颊，甚至无暇拭去。
　　“公主殿下，请不要留恋于此，老国王走后一切都不一样了，您的继母不是一般人。”老管家最后一次违背了公主的命令，替她打开挂在层层铁链间的大锁。
　　“我一个人怎么闯得过那片危险的森林，我会死在半途的。”公主是勇敢的公主，她只是不愿独自离开。
　　“殿下，您必须走，王后找来了猎人，他的任务是取你性命。”
　　“可是……”
　　“殿下，路上小心。”老管家看着白雪公主长大，这会儿紧绷的脸上换了慈祥的笑容，有些粗糙的大手帮白雪公主顺了头发。
　　“不……至少……让他和我一起离开，我们在路上也能相互照顾。”白雪公主将勇士当作救命稻草，在他的牢门前停住了。

　　198.
　　老管家这才看到勇士，先是有些惊讶，然后便直接应允了。
　　“这是王国最英勇的勇士，想必也是与那心毒的王后起了争执才被关押于此。”老管家拨弄手中的钥匙串，“我放心，去吧。”
　　“……？”公主万万没想到对面的家伙是深得老管家信任的勇士。
　　“嗯？”勇士突然加入讨论，也有些反应不过来。
　　“我们走了您又怎么办？”白雪公主脱掉老管家披在她身上的斗篷，“我要留下，不论是怎样的结局。”
　　老管家感动归感动，也深知眼下不能再耽误：“白雪，你不明白吗？你，我，你父亲从前的亲信们，一个都留不下，但至少我们可以拖住王后，为你争取逃跑的时间。”

　　199.
　　白雪公主再执拗也无法挣脱勇士和老管家俩个成年男子的力量压制。
　　最终他们还是要出发了。
　　老管家为他们备了一匹马，是老国王的马中跑得最快的一匹。
　　马背上有一部分的粮食和水，另一些分别背在白雪公主和勇士的身上。
　　只要现在出发，不顾前方险阻地奔波上一天一夜，闯过森林，便是彻底离开了王国领土。
　　“白雪，好好照顾自己，忘掉我们吧。”管家没有离开，他打算目送至再也看不到他们的踪影。
　　“谢谢您……再见。”再见两个字是残存的星点火光般的希望。
　　“且慢！”
　　这时不明方向传来了一道陌生的声音。

　　200.
　　这道声音惊动了所有人，勇士下意识想要保护刚坐上马的公主，老管家转身朝着空地就是一声吼：“谁？！”
　　“你问我？”从暗处走出一人，披着斗篷，牵着匹马，“我是王后陛下雇佣的猎人，今日来，是要取公主殿下的首级。”
　　倒也算不遮不掩，只是这么快自曝身份，不难猜之后的场面要有多激烈。
　　“陛下？”老管家从衣料遮盖处拔出一把长剑，直对着猎人做防御状，“老国王才去了不久，那个女人就自称起了陛下？”
　　只有勇士和公主能看到，老管家的另一只手在背后不停挥动，像是让他们快点走，也像是在做最后的告别。
　　如果动静大了，猎人必定会发现，勇士灵机一动，考虑到各方面因素，认为将状态调整到只需他最后一跳便能策马离开最好。于是他将身上背的粮食和水暂且交给公主保管，余光观察着猎人的动向。
　　“这不重要。”猎人摘下斗篷的帽子，露出一张与勇士颇有几分相似的东方人脸孔，“我的任务只有一个，拿钱办事，办完就走。”
　　“那就请先从我的身体上跨过。”老管家的剑一直精心保养着，被擦得很亮，刃上的光仿佛昭示着绝对的光明与正义。
　　“我不想为难任何人，对不对？”猎人身子向侧边一探，看向勇士，“那位看起来与我有相似血统的先生？”

　　201.
　　糟了。
　　猎人已经注意到这边，如果现在不离开，不知何时才能再有合适的机会。
　　“快走！”老管家的吼声之后又有刀剑相撞的刺耳杂音，只是勇士已经来不及回头了。
　　“不！”白雪公主好像看到了什么，她想要跳下马去却被勇士拉住：“公主殿下，不可以。”
　　下一秒勇士也跨上马，才刚坐稳便用力扯动缰绳。
　　“诶哟？”猎人见状也吓了一跳，实在没想到看着赢弱的男人竟然二话不说就这么决绝地带着公主跑了。
　　为了能尽快追上目标，猎人在与老管家的下一回合里用了巧劲儿，手一挥震掉了老管家的剑。
　　毕竟是老年人，老管家握住手腕大喘着气暂时败下阵来。猎人看了还有点内疚：“抱歉，我说过，我的目标只是白雪公主，请您别再掺合了。”
　　猎人好言相劝完把刀收回刀鞘，也跨上马，准备追赶正前方已经只能看到白晃晃一条马尾的猎物。
　　“孩子。”老管家累得几乎要倒下，却还是强撑着在猎人离开前对他说，“你也随他们闯出这片森林吧。”
　　永远不要回来。
　　猎人没有说话，但他停了一秒。
　　老管家多少看懂了这个年轻人的沉默，也看着他双腿猛地一夹，用力扯起缰绳，下一秒就剩了原处扬起的尘土。

　　202.
　　勇士在前，公主在后。
　　这片树林鲜有人类经过，深处浓黑一片，压根看不清前路。一抬头又是野蛮生长遮天蔽日的枝叶藤条，想通过观察天空分辨方向也行不通。
　　勇士没有把握说他们正直直朝着逃离王国的方向移动，偏偏还因为身后的家伙不能停下。
　　“可恶。”勇士偶尔回头，总能看见和他们隔着一段距离的勇士。
　　这是一方一旦停下，就一定会落败的距离。
　　“不要着急，这是王国最快的一匹马，他很快就会追不上了。”公主一直轻轻地将手搭在勇士的腰腹间。她是侧坐在马上，高速下唯有这样才能保持住平衡。
　　“嗯。”听了公主的安慰，勇士稍微放心一些。

　　203.
　　只是勇士后来猜公主应该不怎么骑马。
　　至少是不太清楚自家马厩的情况。
　　几米开外猎人的马体力也是一等一的好，两匹马就这样追逐了整夜。
　　追到初升太阳带来的那点金灿灿的光从树叶间隙漏过来，终于能看清些前方的路。
　　随着树荫的遮盖面积越来越小，勇士敏锐地察觉到，他们离胜利不远了。
　　只是回头一看，后面的猎人还紧追着不放。
　　这可不妙……

　　204.
　　“喂！你说你是王后雇佣的猎人？”勇士朝后方喊。
　　“对！”猎人竟然也喊回来。
　　“出了这片森林就不再是王后的领土了，你还要追吗？”
　　“不了吧！”猎人似乎想了想，“那我岂不还得把人送回去！这可太远了！绝对超出配送范围了！”
　　勇士心想这人还挺实诚。
　　“但是在此之前可别怪我不客气！！”
　　对于身后狗皮膏药的呐喊，勇士很无奈。
　　“喂！你听到没有！”
　　对于擅自终止对话的勇士，猎人很不满。
　　“哦！”勇士答得中气十足却又漫不经心，因为他看到了森林的终点，那应该是一座城门。
　　他不禁笑了，胜利终究是属于他们的。

　　205.
　　原本靠在勇士肩背上小憩的公主似乎被勇士和猎人的传话行为吵醒，重新坐直坐正。
　　“公主殿下，抱歉把您吵醒了。”
　　“请不必说抱歉，勇士先生。”
　　“公主殿下，您看，我们马上就会穿过这片森林，离开王国的领地了。”
　　这无疑是一个好消息。
　　公主稍微探头，向前方看去，他们离城门越来越近，现在已经能看清城墙上的刻字与在城楼顶端飘摇的旗帜。
　　“不！不可以来这里！！”公主突然发出不符合身份的惊叫，勇士被吓得差点把缰绳脱手。
　　“什么？”
　　“是恶龙之城……”
　　公主话音未落，一片巨大的阴影突然笼罩在上方的天空。
　　“什么？！”
　　“是玆尤泽耶佐之丘的恶龙，这座城的城主和恶龙达成协议，恶龙保护城镇的安全，作为交换它每年都要在城门之外抓走十个人。”公主怕得抓紧了勇士的衣角。
　　“恶龙……”
　　勇士仰头，终于看清黑影的轮廓。
　　“喂！这是什么！”后方的猎人忍不住问。

　　话说恰逢恶龙今天出门。
　　恶龙不常出门的，它一般只在极度无聊和赶年末kpi的时候才来这边。
　　今天是前者。
　　算他运气好，翅膀还没扑棱两下，老远就看到勇士公主猎人一行人，毕竟高速移动的物体在这了无生气的阴森树林里格外瞩目。
　　还有，恶龙凭他极好的视力看到了马背上的公主，公主的美貌让它沦陷。
　　哦，那是谁，那是将与我同行陪我住在山洞的人。
　　恶龙已经有些分不清美梦和现实了。
　　美人就在眼前，恶龙的巨爪就要按捺不住。
　　说时迟那时快，它扇动着翅膀向下俯冲，凭借多年经验一举将目标带离了疾驰的快马。
　　那时，可怜的它还不知道，不当面验货的后果……

　　207.
　　“喂！！”突然腾空的并非是白雪公主，而是负责驾驶的勇士。
　　一开始他还紧抓着缰绳不肯放手，白雪公主和随后几秒到达的猎人也上前来死死拽住他的两只手。
　　可相较于恶龙的力量，他们几个人加起来的意志都憾不动哪怕它的一根毫毛。
　　恶龙开始上行，眼看着白雪公主和猎人都有可能被拖累，勇士大喊：“你们放手！”
　　“可是……”猎人心底有善。
　　眼看白马的前蹄几乎离地，勇士自知再这样下去他们所有人都会有危险。
　　“你快放手！”勇士抽出手，惯性回返竟然不小心打上了猎人的脸。
　　其力道之大，是勇士本人也觉得疼的程度。
　　“……不好意思！”
　　他还是不出所料地离地面越来越远，而不幸的猎人在马蹄打滑和外力袭击下一头栽向了地面。

　　208.
　　“异国的公主啊……”
　　山洞内，一人一龙面面相觑。
　　“我记得你刚才在马上还不长这样？”恶龙弯着腰低着头，看着眼前和自己眼珠子差不多大的人，略微疑惑。
　　“我不是公主，你放我走吧。”为彰显自己的男子气概，自以为摸清了恶龙口味的勇士一手撑在山洞的岩壁，豪放地盘腿坐着，还放低了声音。
　　“哦。”恶龙又仔细研究了一会儿，且绅士地保持着一定距离。
　　勇士被看得发毛，心里吐槽这龙是不是没有眼皮，为什么都不用眨眼。
　　“其实……”恶龙先开口。
　　“要不你放我走吧，我不是公主，不漂亮，没有甜美的声音，没有柔嫩的肌肤，更没有绸缎般柔亮的长头发，你要我有何用？”勇士一句话截在恶龙的话前。
　　“不。”
　　它的态度突然变得斩钉截铁。
　　“为什么？”勇士不解。
　　“我不需要美丽的公主，不需要甜美的声音，更不需要柔亮的长头发，我只是想找个人陪我。”恶龙叹一口气，“你一个人住过吗？知道一个人在山洞里，没人陪你说话没人与你对视没人知道你的感觉吗？”
　　“……”勇士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如何安慰突然也说起了排比句的恶龙。
　　“而且……”
　　“嗯？
　　“我觉得就算你不是公主，但你相貌英俊，声音性感，肌肤滑嫩，还有着一头干净利落的乌黑短发。”
　　“……谢谢。”

　　209.
　　恶龙的山洞处在一陡峭的悬崖中上段。
　　从洞口抬头看能望见天，低头却一定是看不到地的。
　　勇士掂量掂量自己光滑没长翅膀的后背，确定了自己无路可逃。于是他决定在想出更确切的可行计划之前，都按兵不动。
　　而当勇士不得已在山洞生活了一段时间，才发现恶龙本龙其实并不恶，唯一导致眼下局面的原因可能真如他所说，是这个位处荒芜的山洞。
　　“所以你真的不吃人？”
　　“我素食主义。”
　　虽然它看起来又凶又壮，但他的捕食技能只限于摘果子，而且还只吃每天现摘的。

　　210.
　　“你只吃苹果？”在第不知道多少天，吃了不知道多少顿苹果的勇士终于忍不住问。
　　恶龙看看他，又看看自己刚带回来的苹果堆。
　　“英俊的勇士，我知道你是想念经过烹饪的食物了，但是很抱歉，我无法带给你。”
　　“没关系……”恶龙的细腻心思让勇士有些意外，“但是为什么只吃苹果？”
　　恶龙的巨爪握住七八个苹果，一并抛进嘴里：“在山洞东边有一颗参天神树，那树高得直直穿进云里，树上有摘不完的……苹果。”
　　原来恶龙平日从不去人类的领地，那棵连它自己都飞不到顶端的有天那么高的树就已经是获得食物的最舒适途径。
　　勇士灵机一动，当即觉得那神树或许就是突破口。

　　211.
　　在勇士的构想中，神树强大的生长基因是会被果实继承的。
　　那为什么始终只有一棵神树而不是一片？
　　勇士想来想去，姑且认定为恶龙每天的食量大于等于神树结果的数量，并且据他观察，恶龙吃苹果是不吐果核的。
　　这大概就是神树常年无嗣的根本原因吧……

　　212.
　　再下一步就要考虑具体的行动方案。
　　就算真的如愿获得一颗神树，还是有很多不确定的地方。
　　比如，是往上爬还是往下爬？
　　如果向上爬就算爬到树顶也解决不了根本问题，一昧向下则太危险。
　　某日恶龙出去摘果子，勇士勘查洞口的时候抬头看到天上的飞鸟，想，为什么不能让恶龙带他出去呢？
　　或者，是不是可以让恶龙不小心带他出去呢？

　　213.
　　“龙啊，你是素食主义，那以前被你抓……被你带回来陪你的人呢？”
　　“他们都……都不见了。”不提还好，一说起这个话题恶龙似乎有些伤心。
　　“不见了？”
　　“每次都是，每次都是我摘完苹果回来一看就不见了！”恶龙被问到伤心事，眼泪一立方米一立方米往下掉，“你也会突然不见吗？”
　　“我不会的……”勇士哪能想到恶龙反应这么大，“那我想出去玩，你带我去？”
　　恶龙停止啜泣，似乎认真思考了一下：“不行，我平时从来不去人类活动的区域，这是和人类城主说好的。”
　　“哦，这样啊。”
　　“除非是为了寻找从山洞离开的人和下一个来山洞陪我的人。”恶龙眼睛还红着，说话都带着鼻音，却无意间补全了勇士逃跑计划的拼图。
　　勇士看着他，轻轻叹一口气。

　　214.
　　“龙啊，我教你吃苹果吧。”
　　某一日下午，一龙一人如往常一样面对面坐着，中间是刚采摘回来的新鲜苹果。
　　“哼开玩笑，我吃过的苹果比你所目及的灰尘都要多，有什么需要你来教？”
　　勇士没有因此颓去半点气势：“我认为你不应该吃掉苹果核。”
　　“为什么？”
　　“那东西吃多了会中毒，而且容易卡嗓子，对食道不好。”
　　勇士打算攒些果核扔下悬崖去，看神树能不能长起来。
　　这是分外关键的一步，只有长起来了才有机会进行下一阶段的计划。
　　而明显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的恶龙稍有犹豫，大概是觉得有点道理，但又实在没法感同身受。
　　“所以呢？”
　　“我可以帮你削去果核。”
　　只要攒一些就好……一些就好……勇士紧张地咽下口水。
　　“你能怎么削？”恶龙听到这里笑了，“据我观察，你的果核都是啃到最后剩下的。帮我削果核？那还能剩下果肉吗？”
　　“……”
　　其实恶龙的脑子比勇士想的要灵光一些。

　　215.
　　于是在诧异中，勇士二话没说抽出藏在腰间的短刀。
　　那还是皇后给他的，打入地牢的时候忘了收回去才得以保留到现在。
　　“用它。”
　　“！”恶龙一看，那绝对是一把上等的短刀，“你……”
　　“？”勇士正挑了一个看起来端正的苹果打算做示范。
　　“真是太让我感动了，你有刀，却从没想过伤害我！”
　　“……”勇士感受到了恶龙的感动，虽然勇士并不清楚恶龙经历过什么。

　　216.
　　小插曲过后，恶龙对勇士的好感和信任直线飙升，搞得勇士都不好意思再继续。
　　“不行……来你看我怎么做。”胡思乱想统统走开，勇士握紧短刀，狠狠戳了下去。
　　锋利的刀刃笔直向下，直到将苹果贯穿。勇士费力地就此划出一个圆，拔刀，两个拇指一起用力将果核推出几寸，最后像开香槟那样用力一拔——
　　“这才是苹果！”勇士高高举起中心被挖空的苹果，另一只手偷偷将果核揣进了裤兜。
　　从此，恶龙吃起了没核的苹果。

　　217.
　　“你对我真好。”
　　“应该的。”勇士就像突然找到了工作，是苹果厂里的去核专员。
　　“没有理由吗？”
　　“没有没有理由的事呀。”勇士小声嘀咕一句，恶龙并没有听到。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段时间，每天削去的果核勇士都会趁恶龙不注意扔下悬崖。
　　终于没功夫不负有心人，一天勇士探出头向悬崖底下望去，云雾间隐约看见了一处绿色的尖尖。
　　好一个尖尖角。
　　勇士心里激动坏了，这说明神树成了，他很快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218.
　　神树一天天长高，不久后到了与洞口平行甚至高出去的程度。
　　勇士每天都在提心吊胆生怕恶龙察觉，但好在单纯善良的恶龙似乎自带滤镜，眼里只有山洞，苹果和勇士这个陪伴左右的人。
　　山洞不远处那棵还纤细着的嫩绿树藤根本吸引不了它的注意。
　　“我去摘果子了。”某一天早上，恶龙和往常一样准备出门。
　　“好的。”勇士默契地朝它挥挥手。
　　恶龙大概要傍晚回来。
　　勇士瞥一眼洞口附近的神树，昔日又细又软的树藤已经粗壮许多，表皮看起来不再只是一层水亮的薄膜，而是真正能够承担重量的坚硬有韧性的外壳。
　　另一方面，勇士的确准备了太久。每天上百个苹果，他的短刀刀尖都被生生磨钝棱角，强加了曲线之美。
　　就今天吧。

　　219.
　　据勇士观察，恶龙一般要到傍晚才会回来。
　　它会像只可以蔽日的大鸟，在空中舒展双翼，然后以一种诡异却优美的姿势降落。
　　勇士昨天欣赏了最后一次。
　　今天不一样，他要在远远望见恶龙的时候爬上神树，在比洞口高几米的地方待命。
　　恶龙进入山洞之时便是他跳上龙背之时。
　　虽然听上去很不善良，但他想恶龙在发现他不见以后第一反应会是离开这里，朝着一条它认为可以逃跑的路飞。
　　到时候应该能找到机会……逃走吧……

　　220.
　　一天的时间不算长，勇士陪太阳在天空划过完美的弧线，终于又见霞光万道。
　　是时候启程了。
　　“有人吗！”
　　从一未知的方向，一道似乎有半分熟悉的声音传来。本来已经站在洞口准备爬树的勇士吓得差点跌落下去，一连退了好几步才稳住重心。
　　他该回答吗？在不知道对方是人是鬼的情况下。
　　“诶又要天黑了，我的天啊。”
　　勇士自己分辨了一下，觉得声音来自洞口下方一点的位置。并且，这声音好像属于自己见过最后两个人类的其中之一。
　　“需要帮忙吗？”
　　世界沉默几秒，勇士听到了类似衣料还是鞋底拼命装在岩壁的声音。
　　“你！是你吗！”
　　不知道是不是他口中的那个’你’，但勇士至少确定了这个情绪激动的人就是当初要取白雪公主首级的猎人。
　　“把手给我。”
　　勇士将一只手探出洞口，重心则放在较为安全的山洞里面。
　　他不知道猎人能不能够到他的手，但这样总比什么都不做好。
　　猎人许是挣扎着向上爬了好一段才终于靠近洞口，他握上勇士手的时候勇士似乎已经做过万千道心理准备。
　　没费太大力，没有插曲，猎人被顺利拉了进来。
　　“谢谢。”
　　“不客气。”
　　两个人瘫倒在地上休息，一时间无人发问。

　　221.
　　“你怎么在这里？”勇士万般疑惑地扭头看向猎人。
　　“我……”在勇士视角猎人坐卧在傍晚的金色余晖里，一双无辜的大眼睛写满真挚。
　　猎人与勇士对视，言语交流却卡了壳。
　　也正是这时，勇士察觉山洞内的光线在一瞬间暗了下来。
　　“那……是什么……”迎着那一面的猎人又怎么可能没有发现。
　　“跟我走，保命要紧！”
　　眼看恶龙要准点归来，一切都在有序进行。
　　除了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猎人。

　　222.
　　“你要去哪里？！”猎人眼看勇士一跃从山洞跨上某根独立的像树藤一样的东西，又三两下爬高一米多。
　　“待会儿再解释，你先跟我上来。”
　　“你到底要干什么？”嘴上不信任地嫌弃着，实际心里已经开始测算洞口到树藤的距离了，“怎么也要简单讲讲吧。”
　　“如果你想活命，想离开这个山洞，就跟着我。”
　　另一方面恶龙的身影已经逐渐变大变清晰，显然要不了多久仅靠局部就能撑满勇士的全部视野。
　　“我来不就是为了找你，说得好像我才是被抓来的一样。”猎人嘟嘟囔囔几句，但还是上前一把握住勇士伸给他的手，“你可不知道，我找你找得好苦。”
　　“嘘。”勇士已经无暇顾及话多的猎人，他必须算准时机，机会只有一次，如果错过或掐错时间就真的糟了。

　　223.
　　猎人皱着眉头勉强噤声，稍微有点委屈。
　　他将公主安顿在城里之后，马不停蹄地朝着印象中恶龙离开的方向走，跨越了太多高山与河流，终于才找到这里。
　　结果就目前来看勇士并不是很领情的样子。
　　“我说跳就跳，懂吗？”
　　“哦。”勇士向下一看，“什么？你疯了吧往什么地方跳啊？”
　　“龙背。”
　　说起最终能踩上龙背的人，最主要也最标志性的一类人物大概就是屠龙者。
　　像勇士这样剑走偏锋选择空降的应该相当少。
　　“你真的疯了吧？”猎人真情实感地发问。
　　这时恶龙已经非常接近，两人俱能感受到自己的碎发发梢开始朝着无比一致的方向飘。
　　“预备——”

　　224.
　　猎人下意识拽紧了勇士的衣角。
　　“跳！！”
　　两人同时解放了贴在树藤上的身体，形如两只蜜袋鼯向斜下滑行。
　　之后也不出意外地，降落在了恶龙的身上。
　　唯一的偏差……大概就是猎人过强的弹跳力使他直接越过龙背，上了龙脸。
　　更准确一点，是两眼中间的位置。
　　先不说脸部本身就更敏感，猎人跳上的位置可以说是近到肉眼难以对焦。
　　所以面对脸上的不明物，恶龙也很慌乱。
　　还正巧是恶龙钻入山洞发现不见勇士踪影的时候。
　　这种时候恶龙没有心情分析这是不是巧合，是不是只是一个和勇士差不多体型差不多衣着差不多肤色发色的人站在它的鼻子上。
　　“哦啊！！”恶龙怒吼着。

　　225.
　　按照计划降落在龙背的勇士也很懵，从猎人出现开始，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计划总是会稍稍跑偏，却又不到搞砸的程度。
　　恶龙向外退出两步，转身又飞在空中。
　　不仅如此，为了甩掉附在脸上的奇怪东西，恶龙开始旋转，倒着飞，突然俯冲，怎么强劲怎么来。
　　终于，猎人和勇士在一次二百七十度后仰旋翻中双双脱手，进入了自由落体环节。
　　山崖之下有什么。
　　这次终于要知道了。

　　226.
　　有怨恨吗？勇士觉得自己没有。
　　虽然截止降落龙背，如果没有猎人捣乱他自己一个人可以执行得非常完美。
　　但事已至此……
　　勇士也在空中勉强转头试图寻找猎人的踪迹，只是一无所获。
　　他不知道山崖之下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还有多长时间供他用做死亡前的胡思乱想。
　　摔在地上以后是疼痛先来还是死亡先来？有没有百分之零点零零零零零一的概率还活着？
　　从坠落到现在都看不见底的情况看，能存活着的可能似乎会比想象中的还更要微乎其微。
　　如果有一个机会可以永远陷入沉睡，他希望就是现在，一刻都不要推延……

　　227.
　　能够再次醒来的感觉很奇妙。
　　勇士从一块岩石上醒来，头有些疼。
　　等周围环境的轮廓渐渐清晰，他发现……这又是一个洞？
　　好在这并非恶龙的住处，勇士摸着周围的岩壁，心里松一口气。
　　“你醒了？”
　　再一次，那再也不会让他感到陌生的声音出现在耳畔。
　　“哦你，没想到还能见到你……”有一瞬间勇士怀疑这些都是幻觉，于是又闭上了眼。
　　“说什么呢，睡疯了？”
　　“刚才怎么没看见你啊？”
　　“什么时候？”
　　“天上飞的时候。”
　　“哦。”猎人好像很忙碌，转转悠悠走到了离勇士远一点的地方，“在你头顶。”
　　“原来是在上面，那怪不得。”勇士接受了自己还活着的事实。只是随着身体的苏醒，他开始觉得下巴那里有些疼。
　　猎人看着勇士小心摸索伤口边缘，逐渐心虚起来。
　　“说来，你下巴本来不会有两道伤的......”
　　“……”勇士觉得哪里不对。
　　“如果不是我后来在你身上压了一下的话……”
　　怪不得，除了下巴，勇士觉得肋骨也有点疼。
　　“你！”勇士指着他却起不来，只能狠狠地看着他，眼里写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八个大字。
　　“喂不是吧！你也打过我一巴掌你忘了？你快被恶龙抓走的时候我要救你，结果半句感谢没有还被呼下马了！”
　　勇士手臂一僵，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有这么一回事。
　　“我们，两！清！”勇士比了一个右手砍在左小臂中央，一刀两断的手势。

　　228.
　　勇士看着他，沉默半晌。
　　“那时候，你是来救我的？”
　　猎人一顿，缓缓放下手。
　　“差不多吧。”
　　那时勇士被恶龙劫走，在确定追不上了后，猎人牵着两匹马以及马背上的公主去了最近的村庄。
　　安顿下来他才后知后觉地想到，或许恶龙是抓错人了。
　　那么怎么办呢，如果你梦中的公主领回去发现是个随身带刀还会打人的男人你会怎么办？
　　猎人当即惊得从床上蹦起来。
　　他怕恶龙恼羞成怒，怕勇士性命不保。
　　可转念一想，怎么说也过去几个小时了，要不保早不保了。
　　其实他还想过恶龙会不会近视或者脸盲，这样勇士还是有可能逃过一劫的。
　　只是，最后的最后，他还是没能说服自己。

　　229.
　　猎人踏上了征程。
　　他跋山涉水数百里，喝溪水也喝小坑里有不明沉淀物的水，吃面包吃肉也吃灌木丛中的野果。
　　偶尔遇到当地人想打听打听恶龙的情报，却有的说着他听不懂的话，还有的不理他。
　　不知熬过了多少个日夜，猎人终于来到了传说中恶龙栖息的山脚下。
　　勇士在山脚仰头，可以看见悬在天上的半个太阳。烈日灼灼，他却怎么也估不出距离。
　　唯有预感愈发强烈，在这面陡峭到几乎垂直的悬崖绝壁，有一个人正等待他的援救。
　　他们不是传统意义上有联系的人，硬要说的话，也只能算不打不相识。
　　说白了，猎人也不知道自己做到这一步究竟是为了什么。
　　但说真的，暂且不究其根源，那个人看到他来了，会惊讶的。

　　230.
　　“对了，这又是个山洞？我们怎么得救的？”勇士借着洞口外昏暗的光线环顾四周。
　　猎人将长长的回忆和未说出的经历塞回肚子：“对我们得救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得救的，醒来就在这儿了。”
　　“看着岩壁质感……是换了座山？”
　　“不，不是山。”
　　“嗯？”
　　“是洞穴。”猎人一本正经道，“海底洞穴。”
　　勇士听了先是战术后仰，缓了会儿才声声分明地笑出来。
　　“我们可不用鳃呼吸。”
　　“当然，我知道，可是……”猎人这会儿盘腿坐着，面无表情地在周身地上摸索了几下，揪起一团水草。
　　勇士看过以后没说话。
　　猎人猜他可能是被吓到了，当然也有可能正在思考如何反驳自己。
　　“我知道你很难接受，毕竟我们行动自如，泡泡都不吐。”猎人撑一下地站起来，“但是如果你不信，就跟我到洞口看看。”

　　231.
　　三分钟后，勇士接受现实。
　　“我们是死了吧，怎么算，两个流放到深海的灵魂？”
　　猎人认同地点着头：“我比你早醒来两天，两天前的我就是你现在的样子。”
　　“那应该怎么离开？”
　　“暂时不知道。不过我觉得这里也挺好的。”猎人一副满足于现状的样子，“就比如你知道为什么你刚醒来的时候甚至没感觉到伤口疼痛吗？”
　　“为什么？”勇士还算给面子。
　　“因为这个。”猎人举起一个差不多有脑袋大小的形状十分奇怪的白色物体，“珍珠，好东西，有解毒生肌的功效。”
　　勇士定睛看了又看：“怎么这么大？”
　　“嘿，所以说深海就是好啊，这种稀奇玩意儿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232.
　　勇士的伤口没落疤的确是多亏了它。
　　次日，正巧深海珍珠能用来磨粉的部分用尽，猎人提出让勇士同他一起去采珍珠的地方见见世面。
　　“那我们怎么办？以后就都活在深海了？”路上他们还在讨论着。
　　“不知道，但我看这样也不错，自由自在的。”
　　勇士无法反驳，可内心确实还存有对陆地的执念。
　　“到了到了！”只比他早醒两天却已经成为这一带活地图的猎人兴奋地说。
　　两人绕过最后一块礁石，来到了‘猎人的采珠场’。
　　“这里的贝类有咱们一个人那样大，如若不是怕进去了出不来，都可以直接睡在里面。”
　　这里的贝类……确实有那么大。

　　233.
　　猎人拔出自己的短刀打头阵，像正牌场主一样边往里走边和勇士介绍。
　　“这里的珍珠快比脑袋大了，更重要的是，它们全都一般大，分毫不差。”
　　猎人的话让勇士警觉起来，个个浑圆如一个模子里造出来的珍珠，就算是深海也……孕育不出来吧。
　　“你挑一个，我给你撬。”猎人敲敲这个的壳，又敲敲那个的壳，很是得意。
　　勇士犹豫着要不要说出他的猜测：“我觉得……”
　　突然，一张巨网从天而降，困住了二人。
　　勇士不想马后炮，但他真的后悔了。

　　234.
　　“原来就是你们偷了珍珠！”
　　勇士在层叠缠绕的网格下挣扎着回头，看到一位橘红色头发的少女。
　　“什么？”
　　“是不是你们偷了珍珠？”少女很生气，她原本在一块礁石后，现在蹭地游出来，停在猎人和勇士面前。
　　少女面容姣好，长发在水中自然地飘散着，她穿着……勇士愣住了。
　　这个传说他听过，是深海的小美人鱼。

　　235.
　　“如果你们真的是人类，为什么可以在水里呼吸？”
　　猎人和勇士轮番向小美人鱼解释了好久，她终于相信他们只是误闯。
　　“这……我们也不知道。”
　　“没有人类可以在水下呼吸。”小美人鱼身旁的蟹将说道。
　　“我们真的不知道。”勇士真诚地回答。
　　小美人鱼其实并不想和他们争执：“无论如何，你们毁了三颗珍珠。”
　　“这种珍珠在海底不是到处都有？”猎人还做着美梦。
　　“当然不是，这是我们伟大的川顿国王的私人养珠场。”
　　“更重要的是，这一百颗珍珠是要用在下个月的王国庆典的。”
　　“所以，你们的下场已是定局。”
　　“深海牢狱欢迎你。”
　　螃蟹和比目鱼一人一句，成功说绿了两人的脸。

　　236.
　　“若你们能在下个月之前补上那三颗，我可以向父王申请赦免你们的罪责。”心地善良的小美人鱼设了一条死线。
　　勇士想了想，问：“这珍珠要怎么养？”
　　“这是我们伟大的川顿国王用三叉戟汇聚了四海能量孕育出的，而且需要十年成珠。”多话的螃蟹回答道。
　　“三叉戟？四海？十年？十年够我们重新投胎了吧。”猎人丧气极了。
　　“珍珠……”勇士似乎想到了什么，“尊敬的公主殿下，能否给我们一点时间商量。”
　　“商量什么？”小美人鱼皱了皱眉。
　　“在一个月内培育出足质足量珍珠的方法。”勇士底气很足的样子，“请相信我们。”

　　237.
　　勇士和猎人窃窃私语一阵。
　　“你疯了吗，就算真能种出来那也不是珍珠！”猎人认为勇士的计划荒唐至极。
　　从勇士摸摸裤袋说兜里还有几个苹果核开始，到种到摘再到削，处处透露着不可能。
　　“那也比等死强。”勇士还在试图说服猎人，“况且那本来就不是珍珠。”
　　“可人家要的是珍珠。”
　　“那是来自陆地的珍宝，在海底世界铁定算珍稀品种。”
　　勇士卖了个大大的关子。
　　“什么？”
　　“我打算叫它——地珊瑚！”

　　238.
　　更有意思的是，小美人鱼接受了他们的方案。
　　并表示，如果真的能够得到来自陆地的珍宝，父王一定会很高兴。
　　猎人原地石化，勇士则单膝跪地，恭敬地行了一礼。
　　“善良的公主殿下，我们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239.
　　当天晚上，临睡觉前，猎人都还很不放心。
　　“你确定这办法能行？”
　　他们分别睡在洞穴中段两块相对平坦的岩石，相隔三四米，中间移栽了会发光的草做灯，还有厚实柔软的海带做被子。
　　“试试看吧。”这种事情谁又能保证呢，勇士心里也一样没底，“第一步是活命，然后是逃离，要是神树能长起来，我都打算爬树爬出去了。”
　　猎人静静听了好一会儿，也好一会儿没说话，最后换了个胳膊撑着头面向勇士的姿势。
　　“你是哪里人？”这时候猎人的好奇其实主要是因为勇士有着与他相似的面貌，从虹膜颜色到头发颜色，都有种无以言表的亲切。
　　至此真要变成睡前闲聊了，在不怎么稳定的暗黄色光线下，猎人怎么都看不见山洞那头，对方有没有视线反馈也完全不清楚。可偏偏是这样才有感觉，有一搭没一搭的，没什么戒备的，哪怕聊到一半其中一方先沉沉睡去，另一方也完全不会生气。

　　240.
　　猎人听着自己的心跳数秒，真的数了好久，久到他以为勇士已经睡着或者根本不想理他。
　　“我……不清楚，或者说不记得了。”勇士的声音很好听，是深海绝没有可能自然出现的声音频率，所以格外能触及到猎人的耳朵，大脑，心脏，全身，乃至肢体末端。
　　他对勇士的回答很意外，也很惊喜：“怎么说？”
　　“我……”勇士应该正坐起来靠在岩壁，“我能想起来的最早的画面就是在一片树林里，我从草地上醒来……起来的时候很渴，我想喝水就走到旁边的一条小溪，那条小溪里倒映的我和现在的我无差。但没有人没有童年的吧，所以我想我只是忘了。”
　　“醒来的时候只有一个人？对从前毫无记忆，却又本能的保留着一些技能？”猎人也坐了起来。
　　“对……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也是。”
　　“什么？”
　　“我说我也是。”

　　241.
　　其实猎人清晰有力的语句怎么都和睡前细语搭不上边，但勇士听了只觉得这事实梦幻得令人发昏。
　　猎人继续说着：“我也有和你类似的经历，在一片树林醒来，对之前的事毫无记忆却又好像什么都知道，唯一不同的是……”
　　“是什么？”
　　“我那附近没有任何水源，是我走了一整个白天，才找到一处排水沟，但身体本能地告诉我不能喝，于是我又走了将近一整个晚上才进了城门，喝上了水。”
　　“然后呢？又是怎么受雇于王后的？”勇士有些好奇，虽然他自己也曾受雇于王后。
　　黑暗里的猎人耸着勇士看不见的肩：“生活所迫。”
　　勇士轻轻地笑。
　　“不信？”
　　“我信。”勇士没提自己也在城堡干卖过力。
　　但至少他知道了，他们就连这段经历都出奇相似。

　　242.
　　第二日起来，猎人和勇士早早地出门，去到前一天从小美人鱼那里问来的，辽阔又不会被人打扰的地方。
　　“就这里吧。”勇士指了一个地方，猎人则一刀怼下去。
　　再怎么好也是沙，后续围着那个点又刨几下，简易树坑就挖好了。
　　“放吧。”猎人让开位置。
　　勇士掏出三个恶龙时期没用完的苹果核，虽然已经变得有点黄黄皱皱的。
　　“按理说泡了水还会更好发芽呢。”勇士一边碎碎念，一边将苹果核埋了下去。
　　这次两个人一起将周围堆高的沙铺回去，末了猎人还用手使劲拍了几下。
　　“完成了，按照你的推算要三天时间才会发芽是吧，那咱们的成败生死，都看三天后了。”
　　如此重要的时刻，勇士很难不热血翻涌。
　　他也重重地点头。
　　“嗯！”

　　243.
　　三天后，二人忐忑地回到这里，想要找灰白沙地里的一点绿。
　　“是不是如果没有……咱们就失败了？”巡视完第一圈，猎人小心地问。
　　“嗯。”如果真是这样，那也是事实，也只能接受。
　　第二轮巡查，为了查得仔细两人分别趴在地上，所经之处都会轻轻拨开表面的沙。
　　“我找到了……我找到了！”猎人兴奋地叫出声。
　　勇士闻声赶来，一秒都没耽误，为此还险些跌倒。
　　“你小心一点。”猎人轻轻扫开覆在表面的一层细沙，“看这个小绿芽。”
　　确有一小小的嫩绿的芽，由两瓣组成，末梢尖尖的，看起来会是棵有冲劲儿的好苗子。
　　说实在的，神树需要的养分环境里应该都有，就算没有的，猎人和勇士也没处给它弄。
　　所以即便是神树发了芽他们也不敢松懈，并且这神经很有可能要紧绷半个多月。
　　“没我们什么事了，每隔一段时间过来看看就好。”
　　勇士理智地规划着，猛然发现他们将有大概半个月的空闲。

　　244.
　　海底世界对每一位生理上只属于陆地的成员都是诱惑。
　　人们总是会被自己无法亲身造访的地方吸引，而后又被源于未知的恐惧吓退。
　　猎人与勇士偶然之中得到了来自海洋的长期门票，怎么都要半参观半探险地玩上一阵。
　　就这样莫名悠哉地过了十几天，到了不得不去查看神树生长情况的时候。
　　两人这才肯承认其实过去的十几天他们多少带着逃避心理。谁都不知道神树有没有茁壮成长，便姑且认定它有在茁壮成长。
　　于是认定他们不用被海底牢狱迎接……

　　245.
　　“喔哦，这也太强了。”猎人仰着头看，距离上次也没过多久，神树真就争气地长到了望不见顶端的程度。虽然主干还不是很粗壮，但至少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至少，这树活了。
　　猎人和勇士相视一笑。
　　能结出果就好，后面的采摘等工序都不用再依靠运气，可以说这一把他们赌赢了。
　　“对了，咱们怎么摘？”猎人问。
　　当真正需要面对这个问题，勇士才发觉自己此前还没来得及思考。
　　显然他们两个很难像自带鱼尾的生物那样在水中随心所欲地高速移动，而这无疑会大大降低生产速度。
　　十天后就要举行庆典，还要提前一天到会场装饰，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可以把采摘任务外包出去，这样我们就只需要负责后续处理了。”
　　“外……包？”

　　246.
　　勇士提出的模式成了真，猎人和勇士拜托公主找来一支鱼队，负责两点一线循环在神树和他们之间。
　　“咱们先挑出差不多大小并且表层没有任何破损的。”
　　挑苹果，他们用了三天。
　　“任务完成，感谢帮忙。”第四天勇士送走鱼队，还让他们各带了一些不符合尺寸要求的苹果走。
　　等只剩下他和猎人，看着眼前小几百个初步估计大小一致的苹果，猎人说：“我看我们就挑中等偏大的好了，总比小了好。”
　　勇士表示赞同。
　　第二轮筛选，挑出最圆最一致的一百个苹果，他们用了两天。
　　“最后一步，削皮。”勇士看着眼前的苹果，简直就像在看一个苹果和它的九十九个影分身。
　　“不用多说了，开始吧。”猎人做好了994的准备。
　　“好……”勇士抚上刀鞘，却迟迟没有开工。
　　“怎么了？”猎人的短刀已经抵在第一颗苹果的果皮上，还挺有模有样。
　　“我……”勇士定定地看着眼前一地的苹果。
　　迟迟等不到回答的猎人站了起来，拍拍勇士的肩膀：“我算过了，我们还有四天时间。也就是每天处理二十五个苹果，平均每人处理十二点五个。之前我没有信心的时候一直是你在鼓励我，这次我会用实际行动报答你的。”
　　“？”
　　猎人深呼一口气。
　　“我决定，每天你削十二个，我削十三个。”

　　247.
　　看起来勇士并没有被这个条件打动。
　　“那要不……你十个我十五个？”
　　“……”勇士神情复杂地看着他，“不是这样的，我不是计较这些。”
　　“那是怎么了？”
　　“我瞒了你一些事。”
　　“！”
　　“我，我削不好苹果。”
　　“哦我还以为……”猎人慢慢回味了一遍，“嗯？”

　　248.
　　哪怕当初为王后削过无数苹果，技术也一直没什么长进。
　　甚至因为王后的无端指责，失去了痛快下刀的信心。
　　勇士实在是个可怜人。
　　猎人不知道这些，但是他看得出，这的确是勇士的难处。
　　“我想想。”猎人放下刀和苹果，和勇士一起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红彤彤的苹果，“所以你原本打算的是……？”
　　在最初的计划里就有削苹果这一步，如果勇士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下不了手，又为什么要这样安排？
　　勇士自觉窘迫，现在完全是在硬逼着自己直视对方的眼睛罢了。
　　“我本来打算包揽除了削苹果以外的所有任务，但是……”
　　“但是你没有说，你看着我陷在对你这个计划提出者的感激之中，看着我主动积极，想要尽可能多帮一些忙，你什么都没有说。”猎人打断了勇士的话。
　　“对不起。”勇士重复着，“对不起，我没有足够的勇气，我害怕我的缺陷会毁掉这一切。”
　　他们此前的每一步都是顺利且和谐的，方案上的任务虽然紧凑，猎人却总是可以在卖力的同时找到些许乐趣，看着他笑，勇士往往就跟着笑了。
　　所以那个秘密拖到现在，拖到不能再拖。
　　“缺陷？”猎人冷笑一声，突然变痞。
　　勇士从没见过这样的猎人。
　　“不能削苹果就是你的缺陷？”猎人弯腰拾回地上的两样东西，“我就知道。”
　　“什么？”勇士听不懂了。
　　“我就知道咱们是互补的，像我就想不出如此精细完美的计划，但老天爷总会给我点什么作为补偿。不瞒你说，我特别擅长削苹果。”

　　249.
　　“你……还好吗？”勇士怕了。
　　“我很好。”
　　“你不生气？”
　　“我不生气。”猎人想了想又补充，“我生气，气你没提前说一声，但没关系，至少你现在说了。”
　　“那……”
　　“但我得说，如果不是因为削苹果是我的强项，而我又有把握四天处理好一百个苹果，我现在可能会选择和你打一架。”猎人半眯着眼睛，看勇士的眼神很有意思。
　　“再次抱歉。”勇士鞠了一躬。
　　“算了原谅你，我要开工了，不然完不成。”猎人就地坐下，又一次将短刀抵在第一颗苹果的果皮上。
　　“好的，那我……”
　　“你来辅助我。“猎人确信勇士会接受现在他提出的一切要求，只要不是特别过分，”给我打下手，负责这四天除了削苹果以外的所有事务，比如给我捏肩，给我揉手，给我讲故事等等。”
　　勇士自知理亏：“好，我会加油的。”

　　250.
　　每天二十五个苹果说多不多，说少其实也不少。
　　“你说这个弧度要达到多少？”猎人举起一颗半成品，对着暗到可以忽略的太阳光照了又照。
　　“3.14159265358979323846264，大概这样吧。”勇士乖乖坐在旁边。他们说好的，初步削皮的时候勇士负责讲故事，精细打磨的时候则谁都不可以出声。
　　“那你觉得他们的国王会向阅兵一样挨个确认弧度吗？”
　　“不会。”勇士用他的聪明才智做担保。
　　“那就行了。”猎人闻言立马停下手中的动作，把苹果扔给勇士。
　　勇士心惊胆战地双手接下，又由双手捧着轻轻地放到了地上。
　　“NEXT ONE.”

　　251.
　　别的暂且不论，猎人削苹果的技术的确厉害。
　　勇士盯着短刀的刀刃看，盯了三天整整七十五个苹果，都想不通为何猎人的手法如此行云流水，苹果皮又为何永远都是等宽的大长条。
　　“又一个完成。”在第四天中午完成倒数第九个苹果之后，猎人瞟一眼看他手上动作看得入神的勇士，“太无聊了，我要听故事。”
　　勇士回神，问：“想听什么？”
　　“随便，你觉得有趣的都行。”
　　当然这并不是休息的借口，猎人拿起一颗新的，投入到了下一段工作。
　　“有趣的，我想想看……”勇士这两天已经讲过不少，多数是在恶龙山洞的见闻，不过今天他打算换个主题，“说起来，我曾在城堡的藏书室看过一本已经泛黄有虫蛀的书，里面说的就是我们这样的人。”
　　“哪样？”猎人很好奇。
　　“醒来什么也不记得却什么都知道，不知归属只好浪迹天涯的人。”
　　“哦？”猎人扬起了嘴角，“说我们什么？”
　　勇士长呼一口气，颇有些感悟的样子：“书里说我们是旅行者，穿行在任何世界却不属于任何世界，说我们知晓任何事，理解任何事，有着超凡的直觉，又是比天神更感性自然的存在……”
　　正好猎人一刀削完了手上这颗，他抬头，问：“那你赞同吗？”
　　勇士被问住了：“全貌未知，我可能赞同那些说法里的一部分吧。”
　　“是吗？”猎人低头处理棱角，“包括超凡的直觉吗？”
　　勇士不明白：“为什么这么说？”
　　猎人没有再抬头。
　　“等我们离开这儿了就告诉你。”

　　252.
　　王国庆典如期而至。
　　庆典的前一天一百个地珊瑚被拉走装饰会场，那之后猎人和勇士没再出过他们的洞穴。
　　这还是公主建议的。
　　她说这两天除了王国的公民还会有自五湖四海赶来的宾客，他们身上的人类气息和特征都太明显，那双通过劈叉行走的腿定会成为全场焦点。如果不想冒被抓走做研究的险，还是不要出现比较好。
　　猎人和勇士其实乐得如此，他们也不想和太多海洋里的朋友打照面。
　　最理想的结果就是庆典圆满结束，他们不会被抓进海牢，而是可以通过爬树或别的什么方法离开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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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棒了，谢谢你们，父王夸赞说这次的装饰物很有新意。”事后小美人鱼来和他们道谢。
　　“哪里，多亏了公主殿下我们才有机会赎罪。”勇士依旧很会说话。
　　“父王还托我问那种来自陆地的珍宝为什么叫地珊瑚，如果你们方便说的话。”
　　“因为它来自陆地，嗯对，然后既有如同珍珠一样的美好形态，又有一些……珊瑚那样生物的灵动感……”勇士越说越小声，到最后以询问的目光看向猎人，“对吧。”
　　“对的，不过还有一点使它能够区别于珊瑚。”
　　“是什么？”不仅小美人鱼，连勇士都是第一次听说。
　　“地珊瑚可以被食用，但不能保存太久。”猎人严肃地说。
　　“……”勇士还以为猎人要说什么，“对，没错，地珊瑚入口香甜多汁，富含多种对身体有益的物质，还有美容养颜的功效。”
　　“天哪，父王知道了会很高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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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主殿下，可否冒昧地再问一个问题？”勇士首先提出。
　　“请不必客气。”
　　“如您所知，我们终究不属于海洋，现在既然有幸重回无罪之身，我们想要去寻找真正的归宿，奈何不知这里是否有……连接其他世界的通道？”勇士也不确定自己的描述是否准确。
　　小美人鱼从刚听到一半便露出怜悯的神情，等勇士小心翼翼问完更是皱起了好看的眉眼。
　　“这……”小美人鱼修长的右手食指抵在下巴，“我想我听过一个传说，是说王国有一个无底洞能够带人去到陆地，但无法证实真假，因为下去一探究竟的冒险者都再也没有回来。”
　　听过小美人鱼的描述，猎人同勇士对望。他们观察对方的眼睛，并在同一时间确定了彼此的想法。
　　“能带我们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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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一个很小的洞口，目测需要向里艰难匍匐到过了胯部以后才会顺畅。
　　“你们真的要进去吗？”小美人鱼不放心地问，“留在这里吧，亚特兰蒂斯的公民热情而友善。”
　　“谢谢公主殿下，但是我们已经决定了。”猎人也已经站在洞口。
　　“好吧，祝你们好运！”小美人鱼和他们道别。
　　“谢谢。”
　　虽然停留了将近两个月，但这里没什么是他们需要留恋的。
　　猎人和勇士各带走了一个被淘汰下来的苹果，可以做干粮，也可以做种子。面对未知的世界，说不定他们还需要故技重施，再种出一棵树来。
　　漆黑的洞口前，猎人照常打头阵，他向里一点一点地钻，缓慢却仍让完全身处洞穴之外的勇士心惊胆战。
　　“你慢点……没事吧……”勇士对猎人的情况一无所知。
　　终于，猎人的进度过了胯，眼看着一双还在洞外的腿停留了片刻，勇士毫不迟疑地上前紧紧抓住了。
　　就在下一秒，一股强大的吸力将勇士也半个身体拖进洞口，同时导致猎人整个人悬在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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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你干什么。”猎人倒挂着，并不是很舒服。
　　“你忍一下，我马上进来。”勇士一边紧抓着猎人的腿，一边费力地向里移动。
　　“你就不能……先放开。”猎人全身的血血液都涌向头部，自然不好受。
　　“不行！”
　　“为什么……？”
　　“因为你，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赞同我们有超凡的直觉。”
　　由于血液流向改变，猎人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加快了。
　　“那你……你抓紧了别放手。”
　　勇士还在缓慢移动中。
　　“当然不放……”
　　若日后猎人没有记得询问，勇士或许永远都不会说，他当时扑上前抓住猎人双腿的真正原因正是由于具有超凡的直觉。
　　也从那一刻开始，他便信了。
　　超凡的直觉告诉勇士，只有和猎人一起坠入，才能在醒来后再次看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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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最后的结果证明，勇士的直觉有误差，虽然还算差得恰到好处。
　　他们一前一后落地又一前一后爬起来，无痛，无伤，没昏迷，皆大欢喜。
　　猎人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蓝天，沃土，我们回来了。”
　　他们回来了，脚下是结实的土地。
　　勇士也松一口气，这般完美的境况甚至是他从没想过的。
　　“这是哪里？”
　　首先显然是一片树林，再回头看两人掉出来的洞，也就是个永远不会让过路人多想的普通树洞。
　　“应该是最初的世界吧……”
　　“嘘——你听。”勇士机警地提醒道，“有人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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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爱丽丝，我的爱丽丝，你应该上去，打她！打倒她！”
　　声音离他们很近。
　　猎人和勇士悄悄地循着声音的方向走，终于在一片灌木的阴影处发现了一可疑男子。
　　勇士很想出声提醒他，他头上有些破损有些滑稽的高礼帽并不能被灌木挡住，也就是说他现在完全是在掩耳盗铃。
　　“高礼帽，缠乱在一起的橘色细卷发，暗色的衣服，巨大的花领结。”猎人像在念咒。
　　“你认识他？”勇士问。
　　猎人看看勇士，没有回答，转而大胆地走上前，试图与那个人搭话。
　　“疯帽子先生？嗨？听得到吗？”
　　可惜并没有得到回应。
　　猎人口中的疯帽子先生纹丝未动，仍急切地透过灌木缝隙紧密关注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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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猎人和勇士也顺着看过去，入目的是不远处的一群人。
　　最为显眼的是一个红发红裙，头发比裙子蓬的面色死白的胖女人，她手里好像还拄着什么。
　　勇士定睛一看，似乎是一只倒立着的，莫名笔直的粉红色火烈鸟。
　　那女人还在训斥着旁边一个穿蓝色裙子的金发小女孩，原因不明。
　　以及两个人身后围有一群奇怪的东西，很多甚至不是人类，但又不好随便定义。
　　“这……”勇士开始怀疑自己脑袋里还有从亚特兰蒂斯带出来的水。
　　猎人看了倒是没有太惊讶，他转身，再一次开口试图与疯帽子对话：“你需要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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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疯帽子明显顿住了，他愣愣地转过身，目光呆滞。
　　“需要，请给我球，可以与鸟嘴碰撞又不会飞出太远的球。”
　　勇士自始至终听不懂他的疯言疯语，只能寄希望于猎人的翻译。
　　“我需要给他一颗球。”猎人认真地对勇士说。
　　“球？”
　　“啊不，不，我是说，一个苹果。”
　　勇士一方面惊讶于猎人第一时间主动找自己商量，另一方面，继获得地珊瑚的美称，苹果竟即将有望进入西洋竞技场。
　　“红色不可以，火会助长她的力量，只有纯白的雪球才能打败她！”疯帽子将眼睛瞪到最大凑过来。
　　“好，白色是吧。”猎人帅气地拔出短刀。
　　托海底一百个苹果的福，猎人削苹果可以说已经到了鬼斧神工出神入化的程度，不足一分钟，一个长得像苹果一样的淡黄色球体被放到疯帽子的手上。
　　“没有纯白了，这个你看可以吗？”
　　疯帽子僵直的目光从猎人的脸上逐渐移动到已在手中的苹果，眼底的喜悦如涨潮奔涌而出。
　　“就是它，你找到了。”
　　猎人一字一顿地提醒他：“去吧，爱丽丝在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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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勇士在一旁全程脱节，但他看懂了疯帽子的真挚感谢。
　　疯帽子朝他和猎人行了脱帽礼，然后转身将苹果做的球护在怀里，大步奔向有红裙女人和蓝裙小女孩的
　　方向。
　　“你怎么知道的？”勇士看着疯帽子的背影，似乎在回味他大无畏式的表达。
　　“我在一本书上看过他的故事。“猎人如实说。
　　“什么书？”勇士问。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来自底层空气的声音伴着滴滴答答的机械钟表声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当他们一同回头，看见了不远处一只直立行走的兔子，更诡异的是，他身上穿着蓝色的外套。
　　“白兔先生。”猎人想都没想叫出兔子的名字。
　　白兔先生的背影顿了一顿，然后继续向前，嘴里仍不停地念叨着，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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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明显这里也不是我们的世界。”猎人对勇士说。
　　“嗯，所以要再进行一段旅程吗？”
　　“你介意钻兔子洞吗？”猎人答非所问，甚至回问了一个问题。
　　“和你一起的话不介意。”
　　白兔先生的声音飘在不远处，猎人牵起勇士的手向前跑了一段，才终于赶上。
　　在一处树洞前踱步了不知多久的白兔先生从没有和他们对视，却明显是感知到了他们的行动一般，转头跳进了洞里。
　　猎人和勇士在洞前一米处停下脚步。
　　“一起？”
　　“走吧。”
　　“手？”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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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说是兔子洞，但相比起海底世界的那个可真是宽敞了太多，甚至够他们并排跃入。
　　下坠过程里，两个人都没放开对方的手。
　　勇士甚至还有闲心问话：“你还没告诉我。”
　　“告诉什么？”猎人懂装不懂。
　　不置可否地，猎人原本有别的答案。但他骨子里是个传统的，保守的，内敛的，羞涩的人。
　　正是知道勇士没看过那个故事，所以才会说一个前后不搭边的答案。
　　所以才说了一个，疯帽子和他都解释不出的答案。
　　“为什么你赞同我们有超凡的直觉？”
　　猎人不自觉将掌心勇士的手握紧了几分。
　　“因为我们同路至今，因为乌鸦像写字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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