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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你知道这世上控制一个人最好的办法是什么?”
“……”
“让她爱上你。”
“她心有所属。”
“那便叫她忘掉这个所属——你不是有的是法子么?”
我费力地睁了睁眼。
光线从眼底的一丝缝中泄进来,刺得我眼睛生疼。
“灵毓?”我睁不开眼,听见有人唤我的名字。
“屋里太亮了。”灵沂语气中略带责备,“你去把窗子合上。”
“吱呀——”
我觉着眼前似乎没有方才那样亮了,便缓缓掀开眼皮,入目便是灵沂一双紧皱着的眉头。
宋然有些呆滞地站在床边,低头沉默。
灵沂见我醒了,松了口气,随即又斥责道:“好好的,怎的又搞成这样!”她却不骂我,反而转过身去朝宋然劈头盖脸骂道:“你究竟要让她如何你才肯罢休?!你还要她痛苦成什么样子?!”
我伸手去扯灵沂的袖子,有气无力地劝道:“姐姐……”
“你既然知道叫我一声姐姐,就该听我的话。”灵沂今日格外生气,一双眉头蹙得极紧,“早与这人一刀两断了干净!”
“一走走了那么些年!如今又回来干什么?凭白给灵毓找罪受……”
我此时脑袋昏沉,灵沂便如一只精力旺盛的苍蝇一般朝着我“嗡嗡嗡”地响。
我长叹了口气,挣扎道:“姐姐,别说了,我头疼……”
灵沂:“……”
我缓缓坐起身来,咽了口唾沫,嗓子干哑的厉害,说话都是间间断断的气音,十分困难。
宋然这才去倒了杯水递到我的唇边。
一杯温水润了喉,好受了不少,我便对板着脸的灵沂笑道:“我不过就是睡了一场罢了,又不是缺了胳膊断了腿、损了灵丹了,哪里就至于你生这么大的气啊?”
“可是……”
我贴着她的肩道:“我有数的。”
灵沂叹了口气,抚了抚我的脑袋。
我仰起头朝她笑:“姐姐,我有些话想和他说。”
灵沂恨铁不成钢地拿手指点了点我的额头,无可奈何地走出了房门。
灵沂一走,我便生龙活虎地蹬脚下床。宋然见状,面色紧张地过来扶我。
“别别别。”我哭笑不得地躲开了他的手,“我真的没事。”
“……”
“真的,我昨晚就是哭累了,睡着了而已。”
“……”宋然抿了抿唇,道:“你……睡了三日了。”
我敲敲有些胀痛的额头,“那可能是太久没好好睡觉了。”
“……”宋然脸上没有半分笑意,倒是有几分憔悴。
我笑着不以为然,却听他低着头小声道:“灵毓,这些年我不在你身边,你为什么不好好照顾自己?”
“我……”
“为什么不勤加修炼?为什么不听我的话、不听师父的话?”他皱着眉头看我,眼里布满血丝。
“……”
“你可知你这些年,跟随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我听闻他言及秦暄,有些不悦:“你什么意思?”
宋然句句紧逼:“你就那样与他走了,你怎就知道他不会害你?”
“你胡说什么?”我被宋然一语惹怒,反驳道:“他救了我!怎么可能害我?!”
“你根本不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怎能……”
“就算我直至今日也不十分清楚,但我总比你知道的多些。”
“你不明白……”宋然急欲跟我解释,我却不想再听半个字。
“我不明白?我那时满身伤痕,记忆不清,伶仃一人,我不跟他走,怕是早过了奈何桥投胎去了!你和灵沂又怎么可能再见到我?!”
“灵毓!”
“是他救了我,这一百年来,是他一直陪在我身边!一百多年……他怎么可能害我?!”
宋然也急了:“他与你非亲非故,但凡有一点利益驱使,怎就不可能害你?!”
他从未用这样急躁的语气与我说话,紧握双拳,手指几乎要扣进血肉里。
“……”
“那你又与我什么亲什么故!”我气得口不择言,“宋承言!你再胡说八道,就马上给我滚出去!”
“……”
他一愣,随即又笑了,却笑得万般悲怆,笑得眼里沁出了泪花,“什么亲什么故……什么亲什么故……”
我心中刺痛,偏过头去不再看他。
他语气软了下来,但却十分强硬地抓住我的手腕,将我颤抖的手贴在他心口:“你还真要我掏出来给你看么?”
“……”
“我知你信他敬他……甚至爱他……”宋然的身躯微微颤抖,他轻轻地问:“但何至于……连月骨都交付于他?”
“什么月骨?”我心猛地一抽痛。
——我真的是……
我真的是忘掉了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
宋然深深吐气,似乎在极力压制某种难以忍受的痛苦。
他将我的手腕紧紧握住,良久良久,才缓缓吐出两个字:“罢了……”
我搜寻记忆的每一个角落,全然没有什么“月骨”的痕迹,好像我从未听过这个东西似的。
但我明明如此熟悉,以至于此时此刻听见这两个字,都有些心酸得想哭。
“你说啊!”我万般急切地想要知道,追问:“什么月骨?!”
宋然没有回答我,他只是淡淡一笑,将我的手松开了。
我思绪混乱,心中说不出的烦躁,头又开始有些胀痛。记忆如乱麻般交织在一起,越扯越紧。
“你为什不说?!”我只觉得怒火攻心,“你诚心耍我好玩儿的么?!”
“说了又如何……”宋然低着头,语气淡淡,“你不会再记起来了。”
“就像你不记得我的名字一样。”他抬起眼看我,眸中的哀伤似乎要随着那若有若无的泪光一并盈溢出来,再一次重复道:“你不会再记起来了。”
“……”
我不解地看着宋然。
我看着他撕心裂肺的悲痛在一瞬间平复,然后又那样淡然一笑。
我哽咽道:“你别后悔……”
——我日后再记不起你了,你别后悔。
宋然摇摇头,不言语了。
我有些喘不上气,指着门外让他出去。
“灵沂备了些吃食给你。”他语调平缓,指了指桌上的食盒:“你睡了这样久,填填肚子吧。”
我声音颤抖,重复道:“你出去……”
好似全身最后一丝气力也用尽了,我撑着桌子不让自己倒下,抬头看了看宋然远去的方向。
门外天空湛蓝,冬日的阳光透过云层撒向人间,却一丝一毫也照不到我的身上。
我想起很多年前,秦暄教我读书认字,我那时缠着他要他写下他的名字。
——“暄”,光之暖也。
直到宋然合上了门。
我自入了坪州,不过短短几日,便仿佛把我失去记忆之前的时光都过了一遍。
我想了一百年都想不起来的事情,就在这短短几日里云开月明。
疲乏。
那疲乏如潮水一般铺天盖地地淹没了我。
我又睡了过去。
醒来时,烛火已亮过星辰。
屋里一个人也没有,食盒却已经换过了。
我知晓是灵沂来过,那食盒上缠着一缕她的灵力,许是她怕饭菜凉了,就施了个法术。
总不能睡了吃吃了又睡,我在房中偶尔还能听得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交谈声,便想着出去走一走。
我打发走门口那守门的小哥儿,接过他手里的灯笼。
看月色还不是太晚,只是冬日里天黑得早。
孟怀玉怕我不爱和生人打交道,特意挑了个偏僻些的院子给我住下,此时想走出孟府大门已是不易,只好沿着后院回廊走一走罢了。
白日里没好好赏一赏后院的景致,但就晚上这黑灯瞎火的,看上去也还不错。
我也不知这回廊会通向什么地方,但若真到了无路可走的时候,也可以原路返回,总不会迷路就是了。
没走几步,便发觉前方不远处有一点亮光。我加快脚步,欲上前去看个清楚。
走近了,才发觉那一点亮光映照出两个人影。我停下脚步,灭掉手上的灯笼,将自己隐在暗处,敛去声息。
“你为何不告诉她?”
“她不会想起来了……哪怕我从头到尾事无巨细地告诉她,她的记忆里都不会再有那些事情出现。”
“早知如此,你又是何苦呢?”
“本就是我造的孽。”宋然道:“如今也该报到我身上来了。”
“要说是孽,那也是天命。”灵沂叹道,“这世间也就只有你师父,身处极乐之境,心游天地之外,不会有我们这种身不由己的悲哀。”
宋然默了一会儿,才道:“我只是怕,她被人骗了也不知,更怕有人伤她、害她,她却心甘情愿。”
“灵毓啊,旁人待她一分好,她要报十分。”灵沂道,“她失了记忆,纵不知轻重,你也不该怪她。”
“我怎会怪她。”宋然的语气愈发低沉了,“要怪也是怪我自己。”
“……”
灵沂仰了仰头,不知在黑空中找些什么,过了许久,她才慢慢再将视线移回到宋然脸上,道:“我虽不大喜欢你,因为你总是带给灵毓痛苦与眼泪,但你真心对她,我是知道的。”
“我也知道,当初她有多喜欢你。”
闻言至此,我心下又是一酸。
灵沂接着道:“那年你无声无息地消失,你师父却什么也不肯说。她只能在从前待你游历归来的那个山头等你,一等就是十余年,你可知她有多难过?”
我……
我竟有这样喜欢他……
“你别说了。”宋然骤然有些哀恸,“我求你……你别再说了……”
灵沂重重地叹了口气,“都是命。”
“不是命……”宋然答,“是我自已选的。”
“……”
“是我想要的太多,才会到头来,这般一无所有。”
灵沂皱眉,似乎甚是不解:“你……”
“我早年与她相识,便已是最好的缘分了。”他苦笑,“我却仍然不甘心,想要与她更长久一些。”
“如今却是……彻底失去她了。”
我突然觉得周身的空气凉得刺骨,连着心脏一块痛了起来,压抑了许久的情绪终于爆发,耳边嗡鸣渐起。
我再不能听宋然一言一语,脚步慌乱地逃离。
泪水从下颚上滚落,连风声都是呜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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