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人

　　第二日罗成果然带了庄黎和亲兵扈从离了江都回幽燕。
　　他们到幽州时正是十一月初，契丹送了降书久久不见大隋动静，以为朝廷不再计较，于是又带兵入寇营州，辽西地处边防向来战争不断，如今营州百姓被契丹杀的杀、掳的掳、抢的抢，正是哀声载道的时候。
　　初冬时节寒风落在脸上犹如刀割一般，罗成在家停歇了一晚便带了一百幽燕铁骑匆匆往营州而去。
　　幽州去营州，需经右北平郡，出临榆关到卢龙塞便可直达，如今营州被契丹霸占，是以罗成早早的遣人送信韦云起带两万突厥精锐骑兵到卢龙塞会和。卢龙塞地势险要，处在燕山山脉东段的隘口，而燕山又是罗成的封地，幽燕一向有派重兵把守，是以还是很方便行事的。
　　谁知罗成扎帐卢龙塞等了三日还不见韦云起踪影，当下便遣了探兵去打探消息。
　　探兵回报时满面怒容道：“属下回来时韦大人还滞留在赤峰，突厥人向来自由散漫、桀骜不驯，如今见韦大人是一介文臣颇不听令。”
　　罗成喝道：“胡闹，朝廷这些年是白养了他们。”
　　探兵见他有气也不敢再说什么，片刻后才见罗成起身掀帘出了营帐，声音颇为肃然道：“备马，去赤峰。”

　　罗成到赤峰时已是深夜，韦云起虽把两万突厥精锐骑兵分成了二十个营，他们还是颇为散乱。这会儿不是点着篝火跳舞，就是骑着马在营里纵横驰骋。
　　一个是从没打过仗的文臣，一个是十岁的世家儿郎，突厥人颇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这些年东突厥归附隋朝，倒不常和幽燕铁骑交手，是以对这个声名在外的燕山公，十岁的儿郎元帅还是持了轻视和怀疑的态度。他们早早的就听了罗成要来的事，如今这般散乱不过是给他一个下马威。
　　见罗成面色如常，径直纵马去了韦云起的营帐，突厥人越发觉得自己占了上风。
　　幽燕铁骑何时被人这么轻瞧过，替罗成掀帘的时候当下作揖道：“殿下何时受过这样的气，如今您是元帅，若您一下令，属下定去摘了他们的脑袋替殿下出气。”
　　不远处篝火闪耀不停，罗成微眯着双眼道：“行军打仗靠的不是意气用事，你们且在外守着，一切等本殿下见了韦大人自会定夺。”
　　“燕山公来了。”韦云起这会儿正在桌案后看书，似乎外头突厥人的散乱傲慢丝毫没有影响到他，他似乎在等着罗成来。
　　他着了一身青衫，若不是剑眉英挺，他的一张圆脸看着会十分和气。
　　罗成身姿轩昂，立在离书案的几十歩外问道：“韦大人带兵出发时，可有和突厥人定下军规？”
　　韦云起的脸上似乎天生带着笑脸，这会儿只起身道：“从启民可汗牙帐出发，便把两万骑兵分成二十营，每营一千人，兵分四路，同时进发，各营之间相距一里，不准交错混乱，听鼓声号令，除非得了军令，否则不准任何人在营中骑马喧哗。”
　　韦云起是个儒雅文人，若他是像对罗成那样的姿态和突厥人说军规的话，确实没什么号召力和说服力。
　　罗成本想反问那现在又是何情况？想了想到底忍住了，在他要掀帘出去时，才听韦云起在身后道：“殿下是行军元帅，年轻又轻须得立威才能统领三军。”
　　罗成脚步一顿，转身瞧了瞧依旧带着浅笑的韦云起，灯火明灭下他脸上带了几分刚毅之色，罗成突然有些明白他的良苦用心。自己年纪轻，这个元帅想来也是圣人看在罗家的面上给的，不服他的大有人在，若韦云起先在突厥人面前立了威，只怕自己这个元帅到时难以遣的动他们。
　　等到上战场出了问题，还不如在上战场把一切顾虑消除，这时罗成心里才对韦云起有了几分敬畏之心。
　　他拱手道谢，韦云起却坦然道：“殿下先前定也瞧不起我文人带兵，我又何尝不觉得殿下是靠祖荫才能得了这元帅之位。可殿下却不似一般世家儿郎只知享福贪欢，调兵遣将也是信手拈来，我不得不服，先前殿下说行军打仗靠的不是意气用事，我也深以为然，既都是为了大隋百姓，又何必相互道谢。”
　　文人带兵，确实挺叫人诟病的，特别是朝中武将，颇有些想看韦云起的笑话。先前罗成心中也有些轻看韦云起的本事，如今才发现倒是自己小瞧人了。
　　罗成并不是那等扭捏之人，当下便浅笑道：“韦大人有勇有谋，果真不负圣人临危受命。”
　　这时营外又传来阵阵马鸣嘶叫声，罗成微一蹙眉便对外喝道：“精骑兵听令。”
　　那突厥人正纵马在韦云起帐外示威，跟随罗成一道来的精骑兵本就气的不行，这会儿听罗成命令，当下掀了帘子进来道：“殿下有何吩咐？”
　　罗成也不转身，一剪背影映着茕茕灯火投射在营帐之外，清冷中带了几分压迫人的气势，一时众人都禀着声音听他说话。
　　少年微微侧了身子，好看的侧脸投射在营帐之外颇叫突厥人惊艳：“刚才谁在外喧哗，押了进来，若胆敢违逆当场斩之。”
　　少年的声音本是清润好听的，这会儿却如索命修罗，外头静悄悄的，气氛颇为肃然。
　　那在外的突厥兵却好似不太放在心上，一脸痞笑的跟着幽燕铁骑进了营帐内，如今隋朝要靠他们去平定契丹，他就不信这个儿郎子元帅敢当真斩了他。
　　突厥人本就生得高大，饶是罗成长得快也比不得他们，那突厥兵俯视着罗成眉间一挑颇有几分洋洋得意的样子。
　　罗成也不恼，只转身斜睨着他，目光冷然锐利道：“行军前，韦大人是如何和你们三申五令说的军规？”
　　少年那双明明生得极美的桃花眼，这会儿却带了几分慑人压迫的气势。
　　那突厥兵不自禁的往后退了几步，嘴里犹自强硬道：“那时人声喧哗并没听清。”
　　“是么，”罗成也不气，只笑意盎然缓声道：“若不得军令，擅自在营中骑马喧哗，当斩之。”
　　幽燕铁骑早就气恼这些突厥人狂妄的样子，听了罗成如此说，当下就朝哪突厥兵脚窝子里踢了一脚，嘴里犹喝道：“哪里来的规矩，殿下问话也不跪下。”
　　那突厥兵吃了痛，“咚”的一声跪在地上，抬头犹还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罗成，新官上任三把火，元帅这是要要拿自己杀鸡儆猴呢？
　　那突厥兵心想文官和小儿郎总是心软的，他直当罗成一时气头上，忙磕头求饶道：“这会我记住了，元帅且开恩饶了我这一回。”
　　罗成眼神肃杀的扫了一遍围满在帐子外的突厥精锐骑兵，似乎根本没听见求饶声一般，脸色不为所动。
　　正闹得不可交时，就见一个着了狐皮裘衣、尖钩锦靴的青年将军扒开人群挤了进来，嘴里犹笑道：“既知错了，饶了他这一回便是，他是我们十营的营长，元帅何不留着他立功。”
　　他们都只当少年元帅恼他们不把自己当回事，这会儿闹着脾气，哄一哄也就好了。
　　既要立威就要到位彻底一下，罗成早料到有人会去报信，这会儿就等着人来呢。
　　来的是启民可汗的侄子阿史那杜尔，那突厥兵以为自己救兵到了忙拉着阿史那杜尔的袍子道：“将军救我，将军救我……”
　　罗成面上覆了层寒意，抬眼直视着阿史那杜尔道：“阿史那将军也是带兵之人，岂不知军令如山？此时漫天求饶，不如彼时多拿些心记着军规。”
　　“军法不容人情，若谁来求个饶都行，那上了战场岂不乱了章法，”罗成踱步走到书桌前，拿了支“杀”的令签掷在那突厥兵面前，眼里覆了冷意寒声喝道：“还不拉出去斩了。”
　　那突厥兵当下瘫软在地，目若死灰，仿佛此刻才知道少年元帅动的是真格。幽燕铁骑拉了他下去时，他甚至忘了挣扎……
　　不一会儿就见幽燕铁骑在帐外禀道：“殿下，人已斩之。”
　　这时候围在营帐外的突厥兵早已静若寒蝉，只听罗成冷然道：“提了他的脑袋示于各营，如再犯军规，杀无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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