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萨蛮

　　太后病了，达也法师进宫侍疾，芳薇回到家中。

　　年关将近，又到了去外家送年礼的时候。因着薛梦娟和林芳墨定亲，林则全对芳薇外家又多了许多好感，今年的年礼就格外丰厚些。芳薇看着礼单，本以为二夫人和芳芸又会闹幺蛾子，不料，二夫人全部在意，脸上却笑出花来，芳芸也没找茬，大部分时候都呆在自己屋子里，绣嫁衣。

　　芳薇一回来就听说了，芳芸的亲事也说定了，一打听，说是陈家来提亲没两日，李忠也上门来提亲了，陈子然是听达也的命跟自己提亲，那李忠自然就是跟芳芸提亲了。芳薇吃了一惊，怎么想怎么觉得别扭，可她自己的事也是够别扭的，也就没心思去琢磨别人的了。

　　年礼准备好，芳薇又做了两双袜子给舅舅，收拾了就往武安候府去了。

　　行到半路，居然碰到了李忠。自他战胜归来，芳薇还是第一次见，见他脸上多了些稳重坚毅之色，芳薇还有些感慨，上过战场又做了将军，果然不一样了。

　　“芳薇……”李忠牵着马站在马车前方，他开口叫芳薇的名字，“你去哪里？”

　　“啊，”芳薇晃了晃神，这还是她第一次听李忠叫她的名字，心里还奇怪着，讷讷回道，“我去舅舅家送年礼。”

　　李忠点点头，看了芳薇一眼，又有些难为情的偏开头，说道，“过两日，我也会去你家送年礼。”

　　闻言，芳薇心下了然，想到他和芳芸订了亲，所以对自己也较之前亲切大方些，可他才议定亲事，今年就去送年礼，这么重视，难道说他非常满意这门亲事？

　　是自己会错了意，明明他之前是喜欢自己的……芳薇心里怪怪的，突然就不想多说了，只轻轻哦了一声，就叫胡伯驱车赶路了。

　　武安候府异常忙碌，因着年后两场喜事，薛李氏忙得团团转，见芳薇来送年礼，才想起自己娘家的年礼还没送。薛廷筠暑事外出，梦娟又忙着绣嫁衣，薛李氏准备了年礼，让芳薇帮着送到李辅同府上。

　　芳薇以前也常跟着薛廷筠去外家，很得李辅同喜欢，熟门熟路就将年礼送了过去。

　　李辅同是内阁大学士，位高权重，待晚辈宽和慈爱。芳薇正要离开时，李辅同就回来了，看到芳薇也很高兴，留芳薇一起用午膳。

　　“听闻《大齐金书》修到先帝年间，工程浩大，你父亲居功至伟。”李辅同捋着花白胡子，开口道。

　　芳薇一面替李辅同夹菜，一面笑回，“这是家父平生所好，也是他毕生所愿。”

　　李辅同点头，又说了些修史有关的话。其实，在芳薇看来，林则全一辈子也就做了这一件像样的事，除此之外，也没别的长处了。

　　“过隙光阴还自催，生朝又送一年来。”李辅同发了一句感慨，顿了顿，突然看着芳薇，说道，“前些日子，太后同皇上商议给昭王修建王府之事，不知昭王，意下如何？”

　　这事若是别人来问，芳薇定会装傻不知，可李辅同是长辈，且又问得坦然，芳薇自然不敢糊弄。

　　“师父没说，”芳薇说道，“他从未提及还俗一事，我看他，并不甘愿还俗。”

　　李辅同点头，叹息一声，道，“往事已矣，倒也为难他。只是，还俗是板上钉钉的事，无关甘愿不甘愿。”

　　芳薇恭敬地听着，并不言语。

　　“此话本不该同你说，不过，你是个好孩子，对国事恐也知道一二，自来又同昭王亲近，也只有你来开口才最合适。”说着，李辅同正色道，“大齐建国百余年，鲁氏江山，皇室血统不容有污，血脉绵延是国事要事。眼下，昭王还俗，娶妻生子，才能以图将来。”

　　芳薇震住，怔怔看着李辅同，不知作何反应。其实，这些日子以来，她也有些摇摆，想着要不要开口规劝达也。她也知道，还俗已成事实，未来也是可以预见，但她还没有那个勇气想到头，也无法估量将要面对的血雨腥风，所以她还在犹豫，在为难。

　　但今日李辅同说皇室血统不容有污，是说兰嫔之孕——

　　芳薇不敢再往下想，可是李辅同是两朝元老，这等事，绝对不会信口开河。可若果真如此，那延平帝岂不是疯了？这满朝文武，既然知道延平帝糊涂，为何不大义修正，而是眼看着他越来越错？难道这些人，就这么自信能将昭王推向那个位置？！

　　要知道，若是成了也就成了，若是不成，别人自好倒戈认错，可达还能安然自处吗？

　　“吓到你了？”李辅同道。他眼眶深陷，一双历经世事的眼睛，深沉沧桑，锐气老练，直直盯着芳薇，见芳薇懵懂地摇头，才慢慢收回去，开口道，“很多事现在还说不清，但即便说不清，也还是要做准备。你只告诉昭王：过往不究，当下有备，将来无患。”

　　“外公，”芳薇开口，问道，“那师父会娶兰夫人还是陈雪姝？”

　　芳薇刚才还是被吓懵的样子，她突然开口，问的却是这样的问题，不禁叫李辅同也愣了一下。李辅同看着芳薇，眉眼认真，一副纠结得不得了的模样，他捋着胡子，似是听到了了不得的笑话，哈哈笑起来。芳薇就低下了头，可还是咬着嘴唇。在芳薇看来，达也对兰夫人虽无执念，但多少还是有些难以忘怀的情愫，陈雪姝虽年轻貌美，可她是别人硬塞给达也的，若想发生什么，定也要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芳薇叹息，固执地想着，即便是当了皇帝，若不能娶自己喜欢的人，那还俗娶妻还有什么意思？

　　李辅同没有回答芳薇的问题，也没再聊达也的事，但芳薇小女儿家的模样，还是很得他喜欢的。两人用过膳，他也没放芳薇走，而是去了书房，让芳薇帮他研磨铺纸。

　　书房生着火炉子，暖意融融，李辅同专心做事，批阅文书。芳薇就坐在旁边，慢条斯理地研磨，一面犯困，一面自顾自想起心思来。

　　有好多天没有见到索南了，也不知道他在忙什么，自己不找他，他也不找自己。说真的，芳薇有些气馁，她很确定，自己对索南是非常喜欢的，她也能看出来，索南对自己也有好感，可两个人之间，总还隔着什么东西，感觉迷迷蒙蒙的，捉摸不透。说起来，倒真的像他说的那样，自己就是喜欢上了他的皮相，而他，也只是感受到了自己的喜欢，所以对自己也有些不一样。

　　可自己都先喜欢他，先给了回应了，他就不能果断一点，抓住自己，多给自己一些力量？话本子里都写了，家奴爱上小姐，敌国的将军爱上邻国公主，哪一个故事不比自己跟索南的关系更遥远，更艰难，最后不也是天赐良缘人间佳话？怎么自己活了十八岁，好不容易喜欢上一个人，就这么难呢？

　　说起来，两个人还是见得太少了。话本子里，家奴天天都能见到小姐，敌国将军掳走公主才会跟公主相爱，可自己和索南，这才见了几面呢？若是能有什么事，就像上次的千岁宴，能让两个人朝夕相对，彼此看着，互相都能感受到对方，这样一来二去，还愁隔着什么﹑不会透彻吗？

　　可索南不是家奴，也不是敌国将军……

　　若自己是男子就好了，自己是男子的话，就不用顾忌那么多，管他是大齐人还是基乐人，只学着孙福临的恶霸样子，将索南抢回府中，放在自己眼皮子低下，然后慢慢地……

　　一想到这里，芳薇就打住了，心里有些羞，像是做了什么坏事一般，还有些懊恼，懊恼自己魔障了——

　　这分明不是一点点喜欢，而是很多很多喜欢啊！

　　不自觉间，芳薇就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研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耷拉着脑袋，傻傻地发呆。

　　“怎么？”李辅同突然放下笔，笑道，“累了？”

　　芳薇突然回过神，想起现在还在李辅同书房中，不禁吓出一身冷汗，忙摇头道，“没有，没有，外公累不累，要不要喝茶？”

　　李辅同笑着摇头，事情忙完，将毛笔放在一边，门口的小厮也刚好进来，送了茶点，又帮着收拾好文书笔墨。

　　“阁老，”小厮对着李辅同躬身回道，“周大人着人来传话，举荐梁大人任工部尚书的折子，皇上已经批了，不日就会传旨下去。”

　　李辅同了然地点点头，端起茶来喝。芳薇站在一边，心道：哪一个梁大人？尚书可不是小官，且在工部，那不是索南上司吗？

　　“周府的人走了吗？”李辅同问小厮，得知人还没有走，又道，“你让他带话给周明远，梁其轩到底年轻，一定要告诫他，皇上雄心又起，一定要清通运河，这也是好事，只是此事事关大齐社稷﹑百姓安危，基乐奴可用不可信，虽那索南英木已罢官下狱，但走卒难除，梁其轩上任工部，肃清工程测算，乃为首要任务，切不可马虎大意！”

　　梁其轩任工部尚书，索南英木罢官下狱！

　　芳薇听得分明，似受到一记闷棍，砸得她头晕眼花，惊诧不已。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