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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不可谖(一)
“那公子唱个小曲儿来听听吧!”千夜哂笑,不容拒绝地语调,见慕容冲没有任何反应,擒着他的衣领,飞身带入台上。
一掌挥退了端坐拉弦的伶人,骤然将手中紧拽的慕容冲放开,因着惯性,慕容冲趔趄不稳,撞到了编磬之上,一阵沉杂浮响扰乱了台上曲音。
待到乱音散尽,台上台下一片鸦雀无声。
千夜坐在拉弦人的位置上,斜撑着身子,闭目养神,整个人看起来醉得有些厉害。
“唱吧!”她随意掀开眼睛,极是邪魅不耐地瞟了眼久久没有表情动作的慕容冲,“公子酒不喝,曲不唱,是什么都不会呢?还是自持清高如斯的你,本楼主亵渎不得?!”
席上众人莫不是都为慕容冲捏了一把冷汗,赵整喝得有些犯困,待到撑开双眼,竟诧异地瞧见这样一幅古怪场面。
“你若不会,就让他教你,他唱一句,你学一句……”千夜双眸发醉,凝神幽幽说,随手指着停下动作,在二人身侧静察一切的俳优。
让方才唱,“北燕离巢不能归,奈何飘零浮世悲。奴乃凤皇当高飞,不栖梧桐囚紫宫”的赝品亲身指点慕容冲唱曲儿,这着实讽刺!
就在千夜以为慕容冲会宁死不屈,亦或要反抗发怒时,台上忽然响起了悠然起调,像是要飘向云端的轻柔温雅,缓和启唇,“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这曲子亦是俳优之前所唱的《夭桃》。
即便没有睁开眼,千夜也能拂晓眼前之景象,那双削长指尖流泻在琴弦上,悄然地探向了众人的心涧,轻拂,掸尘。
众器之中,琴德最优。古筝悦人,古琴悦己。
慕容冲的一曲《夭桃》是随意地信手拈来,千夜想起了玉姬,那个死在这个季节,台下那株繁茂桃树下的男人。
玉姬的歌声、笑容与音乐都绝于这里,这个季节,这株树和她这个杀人凶手。
几年了,这株桃花依旧繁茂,更加蓁茁,风总是卷起它的粉柔,就像玉姬温雅的性格。
这歌声、这熟悉相仿的旋律千夜不会害怕、更不会愧疚,只是难免惆怅。
她不过是杀了一个人,一个她恨之入骨只想报复的人,毕竟是他先招惹了她的,可他也只是爱错了一个人罢。
慕容冲的琴音松沉旷远,泛音犹有一种清冷入仙之感。
吟揉余韵,细微悠长,循环往复,不乏不冗。时如人语,拨弄心绪,缥缈多变,泻泄幽情。
他既无玉姬的技熟擅演,又无那俳优的低媚蛊惑,启唇之音,奏乐之情,恰似无心又有心的随性。
在这琴奏曲歇的转承处,千夜沉吟道:“瞻彼淇奥,绿竹如箦。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当真是有匪君子,不可谖!
昏黑的眼前,光影又是一闪,千夜心下一沉,积蓄着内力,因着慕容冲的琴音,她竟是差点将要事抛却脑后,恍惚了心神。
一把长不盈尺的匕首直直刺向千夜胸口,众人之心停留于慕容冲的音容之上。
千夜一脚踢落了俳优手中锋利的匕首,刀锋一偏插入赵整的席上,众人顿时惊醒过来台上形势,随后陷入一片惊惶。
赵整直勾勾地盯着眼前插入案桌的匕首,惊魂未定,全然酒意清醒,撑着身体想要站起来,折腾了一会儿发觉腿已软,幸好席上一片混乱,没有人看到他的狼狈。
又见来了一批人,是雾楼的雾卫队横成一排,手执寒剑将众人挡在身后,将戏台团团包围。
“阿步……公子!保护我!保护我!”赵整尽量压住颤抖的声音,发现阿步还在他的身侧,犹如抓住了救命稻草。
阿步困于赵整的拉扯,目光寒肃地瞟到台上,抽身不得。
“大人安心!”只得这么劝慰,又见非白拿剑暗自靠近戏台。
那俳优被抛出几丈远,匍匐倒地,指尖在地上挣扎,嘴角溢出几行血来。
千夜冷眼向他走近,哪里还有半点儿酒醉的模样。
俳优睁眼看着,眼里猩红氤氲,就是要发怒的伤兽。
他恍然大悟过来,原来从头到尾他的把戏都在这女人的意料之中,她竟早就识破了他刺杀的行动,一直装醉失态是要引他动手!
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这个女人果真如传说中一样的阴险狡诈,他恨恨地想。
虽然他明明知道仅凭自己三脚猫的功夫无异于以卵击石,但是他为了义父也得一搏。
如果不是她杀了义父,这些年来他又怎么会孤苦无依,受尽世俗玷污。
他和这台上的慕容冲不一样,慕容冲是生来高人一等的,即便家族落魄也不至于苟延残喘。
而他就像是荒野中的蒲苇,多也不多,少也不少,可有可无,性命自然也没那么重要。只可惜,他棋差一招,没能谋划周全而上了妖女的当,就是倾尽生命也不能动夭桃殿半分,他不甘心!他真不甘心!
“啊——”一声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叫声划破了天际。
这高台上除了千夜、慕容冲、那俳优,竟然还有个躲在屏风后瑟瑟发抖哭泣的女孩,她惊恐地抬起头来,看了眼前口吐鲜血的俳优,又将头埋进膝盖里,啜泣得更加厉害,嘴里听不清在呐呐念着什么。
那俳优反应极快,滚向女孩身边,从地上爬起,将女孩扼进怀里,掐住了她的喉咙。
女孩苦苦挣扎,他手下大力,冷森森地威胁,“不想死就别动!”
他本无意于这样犯险,只想苟活于世,可是偏偏宿命如此,让他遇到了他的仇人,也让他有幸接近他的仇人。
他原本以为是上天的指引,他定能手刃夭桃殿,可惜上天只给他开了一个玩笑,娱乐了别人,愚笑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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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淇奥》是《诗经·卫风》的一首诗。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瑟兮僴兮,赫兮咺兮,
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瞻彼淇奥,绿竹青青。
有匪君子,充耳璓莹,会弁如星。
瑟兮僩兮,赫兮咺兮,
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瞻彼淇奥,绿竹如箦。
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宽兮绰兮,猗重较兮?
善戏谑兮,不为虐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