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薄晚

　　次日薄晚准备停当，抱着孩子去拜见吕雉。刚走到院门，就看到一个脸生的婢女拦住她，说：“夫人特命婢女前来传话，夫人一路辛苦，这几天想好好休息休息，各位美人就免了觐见。夫人怕美人白跑一趟，叫婢女在门口候着。夫人还说，外面风大，薄美人看孩子要紧，无事不要到处走动，小心着凉。”

　　薄晚一听，就知道自己不受吕雉待见，谢过那婢女，抱着孩子便往回走。仙霞见了，问：“美人，怎么回来了？”

　　薄晚淡淡笑道：“夫人刚刚回来，宫中诸事繁杂，免了拜见。”

　　仙霞不在意地说：“夫人很是体谅人呢！”

　　薄晚心想：只怕是体谅太过吧？夫人不愿见自己，多半是因为怀中这孩子，也不怨她芥蒂，她的孩子还没有接回来，就要面对这几个庶子，换了自己，也是不愿的。

　　且走一步看一步吧！好在夫人回来，宫中一应膳食供应齐全，自己只要专心养着孩子，其他一切，顺其自然好了。薄晚看一眼怀中，儿子的小脸被风一吹，红扑扑的，她低头悄悄亲了一口，满怀甜蜜。

　　“盘樟，接王子的人还没有回来吗？”吕雉少见的焦急，在室内踱过来踱过去。

　　“夫人，盘樟刚才已经出去问过，说还要一个时辰。您先喝口茶暖暖身子吧。婢女再出殿去迎一迎。”

　　“好的，快去！快去！”眼看盘樟已经走出去，吕雉又叫住她，“还有，去厨房催一催，王子和县主喜欢吃的菜准备好了没有。”

　　“诺！盘樟记着！”

　　吕雉不时走到门口，掀起帘子看一看。怎么还没有到呢？会不会路上出什么事了？想到这一层，吕雉对着天空拜下去：老天爷呀，我吕雉从不求人，只有这两个孩子，求老天爷看在他们多灾多难的份上，保佑他们今后平平安安、顺顺当当的。吕雉求您了！

　　吕雉刚刚站起来，就听见一阵忙乱的脚步声，心里一喜，果然就见一个小婢女急急忙忙跑过来：“盘樟姐姐遣婢女来报：王子已经到了殿前，刚下马车，马上就要到家了！”

　　“家？到家了？”吕雉搭着小婢女的手，急急往外走去，“我要去接他们！”

　　“娘！娘！”两个孩子朝这边扑来。

　　“哎！我的孩子！”吕雉一手一个，紧紧搂住刘盈和刘乐，热泪纵横。许久才松开，“让娘看看，我的盈儿长高了，乐儿快要变成大姑娘了！”

　　众人无不动容。盘樟劝道：“夫人，这里风大，厨房已经准备好，您和王子县主边吃边说，王子饿了吧？”

　　“对，好！盈儿，娘做了你最爱吃的炖牛肉，乐儿，还有你最爱吃的红烧肉，咱娘三边吃边聊！你们可要把这几年发生的事一一说给娘听。”一行人簇拥着去了吕雉的大殿。

　　殿内一切准备停当，食桌上排得满满的，吕雉带着刘盈刘乐坐下。刘盈一看，已经迫不及待地抓起一块牛肉，放进嘴里大嚼起来，刘乐虽然羞涩一些，也忍不住扦了一块红烧肉，含在嘴里。

　　吕雉不由得心酸万分：两个孩子定是吃了不少苦。寄养在别人家，父亲又三天两头没有消息，别人怎么会心疼？两个孩子有多久没吃肉了？吕雉背过身，悄悄擦去眼角的泪，转过身为他们各夹了一筷菜，柔声说：“慢点儿吃，别噎着。”

　　“娘，盈儿一年多都没吃过肉呢！今天一定要吃个够！”刘盈嘴里包满食物，含含糊糊的说。

　　“盈儿，乐儿，你们放开肚皮吃，你们的父王打了许多胜仗，这天下一大半都是父王的，你们啦，今后有吃不完的肉。”吕雉抚摸着刘盈的脑袋。

　　“是吗？父王打了许多胜仗吗？父王再也不用逃跑了吗？”刘乐问。

　　“是啊！你们的父王也许就要当皇帝了呢！到那时，我的乐儿就是公主了哦！”吕雉忍不住高兴。

　　“那，那父王就再也不会不要我们了吧？”刘乐想了想，又问。

　　吕雉的眼神凌厉起来，说：“父王曾经不要你们吗？”

　　“是的，娘。”刘盈吃得差不多了，摸着肚皮说：“上次我和姐姐与娘走散了，姐姐带我找到父王，父王坐在马车上，却不要我和姐姐上去。”

　　“有这等事？乐儿，盈儿说得是真的吗？”吕雉的脸色阴沉下来。

　　刘乐瞅一眼吕雉，心里害怕，却不敢不说：“我们后面有许多楚兵说要杀了父王，父王怕马车带着我们跑不快，所以才把我和弟弟推下来的。娘，你怎么了？”刘乐毕竟大些，看母亲脸色变了，问。

　　“没什么。”吕雉心如刀割，却勉强挤出一缕笑容，“那后来呢？”

　　“后来是夏侯婴不顾父王的责骂，跳下车，把我和弟弟抱到马车上去的。父王后来也就没说什么了。”刘乐答道。

　　吕雉心里如同暗夜，直沉到底，恨恨道：刘季，你这薄情寡义之人，虎毒尚不食子，你为了自己逃命，竟然狠下心来不要自己的儿女！他们可是你的亲生骨肉啊，难道你就没有一点舐犊之情？

　　对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再说还有刘肥这个备用的，只要拥有了天下，还怕没有孩子？你是这样想的吧？吕雉的脸越发阴沉。

　　两个孩子眼巴巴望着吕雉，刘盈小心翼翼地问：“娘，你不高兴吗？”

　　“高兴，盈儿回来了，娘自然高兴。”吕雉换了一副笑脸，“娘带你们去看看你们的寝殿，好吗？”

　　“好！”两个孩子很快雀跃起来，“娘，我要和姐姐住一起，我们一直住一起的！”

　　“好，娘听盈儿的，今天晚上，娘也和你们一起睡，好好抱抱我的乐儿和盈儿。”娘三说着知心话儿，朝后殿走去。

　　刘盈和刘乐兴奋半天，终于睡着了。吕雉抚摸着两个孩子稚嫩的小脸，唤过盘樟，吩咐道：“你去召夏侯婴问一问，看汉王什么时候回来。”

　　“诺！”

　　春回大地，万物复苏。公元前202年1月，刘季与项羽的争斗以项羽自刎于垓下而告终。至此，刘季在这场为时五年的楚汉之争中取得最后的胜利。纵观天下，英布、彭越、韩王信均已与刘季结盟，放眼中原，再无一人能与之抗衡，盖刘季决定班师回朝。

　　汉宫官道前，吕雉带着刘盈刘乐、曹氏带着刘肥，管弦拉着赵子儿，一应宦官婢女并定陶城中大小官吏，分列道路两旁，恭迎刘季回宫。

　　旌旗遮天蔽日，数万精锐汉兵衣甲鲜亮，无数定陶百姓涌上城头，黄土铺道，净水洒街，欢庆战争结束。精兵过后，一辆八匹黑色骏马拉就的黑冠马车稳稳驶过来，车轮“吱吱”转动的声音格外清晰，一下一下碾在人们的心上。万籁俱寂中，十万汉兵一齐跪下，呼道：“恭迎大王！”声音如山呼海啸，传遍千里。

　　马车终于缓缓停下来，一个侍卫快步走到马车前，趴下，弓起背，静静等着。车帘掀起来了，刘季站在车上，手搭凉棚望了一眼，而后一只脚踩在侍卫的背上，停顿片刻，另一只脚才跟了上去，方慢慢下地。

　　吕雉赶紧带着众人伏地大礼，“恭迎大王回宫！”

　　刘季一眼看见吕雉，快步走到跟前，拉起吕雉，“你——回来了？”

　　“回来了。大王也回来了？”

　　“回来了。家里还好吧？”

　　“——好。”

　　正在说话的空当，又一辆精致秀气的马车驶过来，四匹纯色马驹，悬一幅绣金红缎车帘，未等停稳，便跳下一个粗陋的侍女，“哗”地张开一把油墨纸伞，一手打起车帘，口里说道：“美人儿，您小心点儿，佩兰来抱着王子。”

　　车上下来一个娇艳美人儿，眼波流转，娇腮欲晕，一双水波妙目轻轻一转，便瞥见刘季面前一个威严而略显憔悴的中年妇人。戚懿知道这就是吕雉了。她婀娜走来，刘季已经牵住她的手，笑道：“这是你夫人，见过。”

　　戚懿略弯了弯腰，道：“戚懿见过夫人。”

　　吕雉心里冷哼一声，不过面上还是笑微微的接受了。

　　刘季有些尴尬，冲戚懿使了个眼色，戚懿不太情愿地吩咐贾佩兰道，“带如意过来拜见嫡母吧。”吕雉心里又是一声冷哼。

　　刘季已经接过如意抱在怀里，讨好地冲对吕雉笑道：“这是如意，如意，快叫大娘。”

　　“大——娘——”如意刚学会说话，含糊不清地喊道。

　　吕雉不动声色接过如意，故作稀罕道：“这就是如意？长得真像大王。盈儿、乐儿、肥儿，过来看看弟弟。”轻轻巧巧就将话题带到刘盈几个身上。

　　刘季这才看见刘肥他们，毕竟都是自己的血脉，刘季还是在乎的：“你们都回来了？好！父王保证，今后再也不让你们受苦了！盈儿呢？”说着拿眼去寻刘盈，却见他小小的身子躲在刘乐的后面，只露出半张脸，半是惊恐半是高兴地望着父王。

　　刘季不由一阵心酸：这些孩子，我欠他们的够多了！想到这里，他伸出手，冲着刘盈温和唤道：“盈儿，来，到父王这儿来。”刘盈看一眼吕雉，见娘点点头，试探地跨出一步，刘季长手一伸，便将刘盈捞起，转过身，左手牵着吕雉，右手抱着刘盈，走到汉宫高高的台阶上。

　　人群中立刻安静下来，无数双眼睛注视着他。刘季居高临下站定，大声说：“将士们！楚汉之争，已经结束了！我——刘季，上承天命，下应民心，推翻暴秦，消灭项羽，一统中原，应各位王室之求，将于定陶汜水之阳，立邦建国，国号汉！自今日起，开创我大汉万世基业！父老乡亲们！你们的好日子就要来了！”

　　“皇上万岁！皇上万岁！”万千臣民山呼万岁，震耳欲聋。

　　刘季心满意足的望着黑压压一片伏地的人头，他又拉过吕雉和刘盈，举起吕雉的手，大声道：“大家看着！这——就是你们的皇后！贤良淑德，刚毅果坚，为我刘季深陷楚营整整三年，为我大汉立下汗马功劳！”说着又高高举起刘盈：“这——就是皇后的嫡子，你们的太子——刘盈！”

　　“皇后娘娘千岁！太子殿下千岁！”人群中又一次山呼海啸，滚滚人声淹没了半空中刘盈惊恐的抽泣。

　　“大王，您怎么——”戚懿面色苍白，眼看就要晕倒，贾佩兰赶紧扶住她。众人没有注意到戚懿的异样。吕雉欣慰地站在汉宫的最高处，与刘季肩并肩，手拉手，接受众人的膜拜，所有吃过的苦，受过的罪，此刻都得到了报答。她骄傲的目光轻蔑地掠过戚懿，清晰地看到了戚懿的失态，却没有丝毫地停留。刘季似乎也看到这一切，目光停留了那么一霎那，却毫不迟疑地地转开了。

　　审食其不可察觉的抬了抬头，高台上的女人庄严肃穆，衣袂飘飘，此刻，她是幸福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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