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殇

　　“你！丫头你……你怎么也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犯浑？这种事情也是可以乱来的吗？！”狄公闻言，面色登时一变，满眼诧异地看着沉默不语的展卿蝶，“三成的成功机率……实在是太低了，我宁可他不再拥有那身冠绝天下的武艺，也不想让他用性命去拼那三成的成功率……”
　　“狄大人，我并非是陪他乱来。在他心中也有执着于守护的东西，所以，我想帮他。”听了狄公的话，展卿蝶的目光忽然变得有些奇特，而后她微微一笑，轻声道。
　　“什么东西能比性命还重要，值得他如此肆意妄为？！”心头微怒，狄公的语气也是掺杂上了一丝怒意。
　　“……”
　　肆意妄为么？感受着狄公话语之中的怒火，展卿蝶却是不恼。她微微一笑，红唇微启，短短的十一个字，却是瞬息将狄公心中所有的怒火都震散成了一片虚无：“……以吾之生命，守护……汝之永生。”
　　“……”狄公的手掌忍不住微微一颤，“……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看出了狄公眼中的惊愕与急切，展卿蝶嘴角微挑，缓缓解开右臂上缠绕的一根极长的乳白丝带，其中竟是包裹着一把两寸长的银亮小匕以及一些颜色奇怪的小纸包：“……狄大人，您真的不明白吗？”
　　“……”怎会不明白呢……狄公忍不住一声苦笑，看着已经将白玉明空袖子挽起准备着手驱毒的展卿蝶，微微摇头，“丫头，你倒不如，不告诉我……”
　　“为什么呢？”捏着银色小匕的手抖了一抖，展卿蝶眼眸微抬，带着些疑惑看向满脸苦涩的狄公。
　　“与其让我看着他如此受罪却不能带他走，还不如让我就保持着对他身份的怀疑……相信这傻小子也不想让我知道吧……”狄公摇摇头，眼中那份无奈显而易见，“他也有他的苦衷，所以才……呵呵，我也不想过分逼他，哪怕他之前悄悄在我身边做了个护卫我也没有出言揭穿，还把幽兰剑予了他……”
　　“虽然……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孤星煞，但我不会怪他。”目光略过白玉明空腰间的羊脂玉佩，狄公微微一笑，缓缓起身，步伐不稳地慢慢远离了这片区域。
　　“……”薄唇微抿，展卿蝶看着那陷入昏迷的白衣，清眸之中略过一丝无奈的心疼之意。这个笨蛋，只知道把一切都揽到自己的身上，明知道这样会把自己压垮，还是如此执拗……
　　“真是个笨蛋……自己不会解释，难道还不会找别人来帮你解释吗？”轻咬银牙，展卿蝶最终还是忍不住在白玉明空的肩上砸了一拳，声音之中，满是无奈。
　　战斗已经结束，那些崇州士卒与孤星煞的黑衣人都已经腾出手来。孤星煞的黑衣人迅速上前，将展卿蝶几人围在中心，而崇州的那些士卒从那些目睹了事情经过的士卒口中得知，正是那名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白衣男子，以自己性命为代价，将他们大帅的性命换了回来。所以他们对于孤星煞这些人的举动并没有任何的不满，甚至还自发地在那些黑衣人的外围再度排成一层防护，这是他们对于白衣男子的尊敬和感激。他们作为性子豪迈耿直的军人，得到他们的承认并不容易，而白衣男子的作为却是值得他们低下那从不轻易低下的高傲头颅。所以他们都会为白衣男子祈祷，祈祷那看起来似乎比他们还要年轻的白衣男子，能够度过这道生死难关。
　　一般来说，损失三分之一的血液，就算是对于一个健康的人也算是一件致命的事情，对于一个毒素已经几乎蔓延到心脉之中的昏迷之人来说，存活的机率更是低的吓人。
　　展卿蝶知道，她这样做，完全是在与阎帝赌博，一旦失败，那般后果绝对会令她无法承受。但是她却依然是这样做了，顶着那让她几乎崩溃的压力，这样做了，因为她的兄长，站在青云崖边，用几近漠然的声音，告诉了每一个人：他的性命，早已不属于他自己。
　　哥……作为妹妹，我本不该陪你这般胡闹，但我真的，不想让你一辈子遗憾……
　　手指轻轻抚过一缕发丝，展卿蝶红唇开合间，并没有人听见的细微声音，悄然飘散在空气之中：“所以，放心吧，如果失败了，黄泉路上，我会与你为伴……”
　　狄公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也不知道白玉明空的情况究竟如何。他只知道，从展卿蝶开始为白玉明空驱毒到驱毒结束，他自始至终都未曾回过一次头。
　　他承认，自己怕了，真的怕了。
　　他怕自己回头，看见的只是一具了无生机的尸体，他怕他的回头会再一次击碎自己心中的那份期待－－－在那个不听话的混小子挣开自己的手坠落悬崖之后的几十个夜晚，他总会在夜里被梦中那一次又一次的记忆回放给惊醒，再然后，便是一个又一个的不眠之夜。在那充斥着满满的自责与懊悔的长夜之中，手心已是无数次留下指甲所掐破的伤口，甚至连衣袖之上，都被手掌之中伤口滑下的血液浸染出一道道狰狞的暗红血蛇。
　　“……李……白玉明空，你要是敢死，老夫就算是追到阴曹地府，也绝对不会放过你！”微微摇头，狄公嘴角上调，勾勒出一个讥讽的弧度。从王孝杰那凝重得无以复加的脸色来看，他知道，若是自己回头，必然会看到自己最不愿意看到的一地的血腥，因此，他也只能在心里一次又一次地嘶吼着这句显得那样苍白无力的话语。
　　“……啊！！”一声凄厉与绝望混杂的嘶喊忽然响起，让在场众人的心，都是狠狠地抽了一下。
　　“怎么回事？！”再也忍受不住那般不知结果的焦心等待，再加上展卿蝶那一声凄厉的叫喊，狄公终于是忍不住猛地回身，甩开王孝杰搀扶的手掌，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而展卿蝶则是无力地瘫倒在地，泪水更是如同泉涌一般地滑落：“为什么他身上有伤……为什么这伤口会如此之大，让我连血都是止不住？！且不说毒还未彻底清除，再这样下去就真的会死……李……你、你这个混蛋，明知道有伤还这么胡闹？！你是不想要命了还是想让我背上弑兄的大罪？！你这个混蛋！该死的混蛋！！”
　　狄公闻言，心头登时一冷，凑上去看时，其背上那道几乎是从右肩下方划到左侧腰部的巨大伤口立刻是让他的脑海之中一片空白。
　　“回神！我问你，这伤口不能暂时包扎么？”回过神来，狄公看着一旁脸色已是如同死灰一般的展卿蝶，声音猛然提高了几个分贝，硬是将展卿蝶从那般状态之中震醒过来。苦涩地摇摇头，展卿蝶面色惨败，凄然一笑：“这般伤口，如何包扎？恐怕这伤口的迸裂也和我刚才为了逼毒所击出的一掌也有关系……是我……是我害了他……”
　　“……”望着那道伤口，狄公脸色阴沉，他从不信鬼神之说，坚信事在人为，他才不信真的有什么阴曹地府，哪怕是真的有阴曹地府，逼急了他狄仁杰，他也敢上去狠狠地踏两脚，“我便不信人命就必然由苍天决断，既然如此，我狄仁杰逆天而为又能怎样？！丫头，你是说伤口包扎不住，对吗？”
　　看着狄公那阴沉的眼神，展卿蝶红唇微抿，而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嘴角微抬，狄公面色发狠，眼神之中，充斥着前所未有的阴冷神色：“……既然苍天不让伤口得以包扎，那我便将这伤口彻底缝合起来！狄某倒要好好看看，所谓的天意，是否真的能断绝这傻小子的一切生机！！”
　　向村中村民借到了针线和油灯，狄公听从展卿蝶的话，将细针弄弯，并迅速地放在油灯的火焰之上烤了几下，而被火焰炙烤过的细针立时便是泛起一阵银亮的光泽，竟是令人在心底有一种微微的惧意。
　　“……狄大人，接下来……这个要怎么弄？”
　　眼见得细针已是处理完毕，展卿蝶滞了一下，有些弱弱地问道。她实在是不信，人竟能如同衣物一般来缝补，但事到如今，似乎也就只有这个办法靠谱一点了……
　　“这……我也没弄过啊……”闻言，狄公忍不住一阵苦笑。这个方法只是他一时想到的，几乎可以说是前无古人，根本就没有任何的经验能够借鉴，能靠的也就只有运气。而且他一想到自己是要帮那个傻小子缝合伤口，心头就是有些颤抖。万一……就说万一，万一出问题了，怎么办？那自己不就成了罪人了？想到这里，狄公禁不住眉头大皱，下意识地看向一旁的展卿蝶，却见这丫头也是脸色惨白地看着他，眼中满是惊惶和恳求，心中便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放心……这种事，还是我亲自动手比较好。”摇摇头，狄公微微咬牙，正欲动手时却又发现自己的手竟是颤抖着无法稳定下来，当下眼中便是划过一抹阴厉的冷光，“丫头，拿把刀过来。”
　　“您……？”眼见得狄公那微微颤抖的右手，展卿蝶也是暗然一叹。从一名孤星煞杀手的手上拿过一把还沾染着血迹的长刀递给狄公，展卿蝶奇怪地看着他，正欲发问，却是愕然发现，狄公竟是将长刀刀刃对准自己拿针的右手的手臂之处，一刀狠狠地划下，殷红的血液，瞬间便是浸透了伤口旁的黑青色袖袍。
　　“你、你这是干什么？”虽说被狄公这般作为给震得愣了一愣，不过展卿蝶的反应倒也不算慢，劈手夺过狄公手中的刀便是甩到一旁，而后对其怒目而视，“两处伤都在右臂之上，可能会对这只手臂产生影响的！”
　　“……不这样的话，我怎么动手？”苦笑一声，狄公晃了晃手臂，示意展卿蝶看看自己这只手。果然，这只手臂已是稳定了下来。
　　“……”见此情景，展卿蝶也是唯有无言。以这种近乎自残的方式来集中心神吗……大概这位老者，是真的把哥当作自己心中重要的人了吧？
　　………………………………………………
　　缝合伤口之时，狄公不知道自己的心情究竟是怎样的。
　　他只觉得这只右手根本就不受控制，似乎已经不再属于自己一般，一次又一次僵硬地重复着这缝合的动作。
　　细针不断地飞舞在伤口的两侧，而原本素白的线也已经被浸染成有些森冷的暗红色，在那逐渐缩小的可怕伤口之上，留下一道道狰狞而诡异的线痕。
　　手上的血液也是早已分不清究竟是谁的，偶尔从那不停重复着缝合动作的手上滴下一滴殷红的血珠，也是立刻融于附近的一些未曾干涸的血色印记之中。有时也有一些透明的汗滴滴落于伤口附近，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随即便会被四周那些狰狞的血蛇一口吞噬，消失殆尽。
　　伤口整整缝合了半个时辰，在这段时间里，人皆噤声，鸟雀沉默，就连呼吸的声响，也是被刻意地压下了大半。所有人都是出奇地默契，除了偶尔响起的那一丝几乎可以被忽视的细微闷响，这片区域，安静得竟是犹如一片了无生气坟地。
　　“……呼……”终于，一声如释重负的舒气之声在这片安静得有些诡异的区域响起，瞬间便是将四周那几乎是时间静止的气氛撕扯得支离破碎，同时也让众人的心狠狠一颤。
　　“……狄大人……怎么样？”意识到出声的人正是狄公，展卿蝶连忙上前，有些焦急地问道。
　　“……呵呵……丫头，放心吧，成了。”瞥了一眼伤口已被完全缝合的白玉明空，狄公的脸色有些发白，但却仍是强打精神，勉强给了展卿蝶一个安心的笑容，“去将他的伤口暂时包扎住吧，待到回到崇州，再行处理。”
　　“……不要，你的伤势也不轻。比起那个不要命的讨厌鬼，还是你的伤更需要提前处理。”闻言，展卿蝶终于是松了口气，但却又摇了摇头，从衣袍上一个隐蔽的袋子里取出一大卷白纱，也不顾狄公的反对，硬是把他那沾满干涸血迹的手臂拽了过来，“别动！再动我就点了你的穴道然后给你包扎。”
　　“……”
　　见得这丫头摆出一副“你不包扎我就跟你急”的模样，狄公顿时哭笑不得，却也依言不再挣扎，任由这丫头将他的手臂包裹得如同一根白萝卜一般，看上去倒也是令人忍俊不禁。
　　“……”看着自己那已经光荣升级成为白萝卜的整条右臂外加右手，狄公嘴角抽了抽，忍不住一阵无奈，“……我说丫头，我的手分明无事，你却将我的手也给包裹起来，你、你要我今后这段日子里如何写字吃饭？”
　　展卿蝶看着自己的杰作，狄公那条形似白萝卜还附带一朵大大的蝴蝶结的右臂让得她很是满意，此时听得狄公那似乎带有些欲哭无泪感觉的话，当下便是笑道：“自己没法动手还不能找别人嘛……你身边那小丫头不就可以使唤使唤？要不……还有这傻蛋？”说罢便是向着依然处于昏迷之中的某人呶了呶嘴。
　　……身边的丫头……这丫头是说清笑？狄公一愣，随即苦笑摇头。这丫头哪里做得来这种事啊，她不给自己惹出些乱子自己就烧高香了！至于她说的另一个人……很明显自己的伤势比这傻小子轻，到时候恐怕谁照顾谁还不知道呢……
　　“罢了罢了……谁照顾我这事，还是等等再说吧……”微微一叹，狄公的目光又转向了已经被人扶起上身的白玉明空，“……接下来，你准备带他去哪里养伤？”
　　“那您希望我带他去哪里养伤呢？”展卿蝶看着狄公的脸色，微微一笑，那笑容之中，却是带着点小小的狡猾之色。
　　“我？”狄公闻言，顿时无奈苦笑，“我自是希望他能……咳，只不过这终究不现实。再说了，你会同意么？他带来的那些手下会同意么？”
　　见得老人那双充满着无奈的眸子，展卿蝶嘴角勾了勾，终究还是没有再出言戏弄：“呵呵，我当然……同意！”
　　“！什么？”听得此言，狄公登时一愣，随即便是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你、你说你同意？”
　　“是啊，怎么……您不愿意？”看着狄公这副失态的模样，展卿蝶终于是忍不住展颜一笑，“而且……他们绝对不会有异议的……”说罢便是回身对着那些已经围拢过来的一众黑衣人甩去了一个威胁的眼神。那意思很明显：你们要是敢说一个不字就要你们好看！
　　“……”众人无语，皆是讪讪地干笑一声。被这位大人威胁，他们有不答应的余地么……
　　“回去怎么和那些家伙说，你们明白的吧？”随意地挥了挥手，展卿蝶眼中的神色依旧是那般不羁，但是透出的那几分凌厉却是令那些黑衣人嘴角抽搐，再他们看来，那眼神里分明就包含着这么一个意思：你们回去要是敢乱说下场就和拒绝一样。魁星大人啊，我们才是一路人好不好，哪有您这样威胁自己人却向着外人的，您这个也太……被威胁的众人无奈苦笑，其中明显是领头之人的一名黑衣人上前一步道：“属下省得……便说……便说两位大人有事离去，其它的……一概不知。大人，您说这样可好？”
　　“哼，算你聪明。”眉头挑了一挑，展卿蝶点点头，脸色总算是变得柔和了一点，“行了行了，你们都走吧……这里没你们事了。”
　　见得展卿蝶有赶人的意思，众人皆是点点头，对着展卿蝶抱拳之后，便是极为有序地分散为数个五人小组，迅速地消失在远处。
　　“……你为何要如此？让他留在我这儿，你就不怕再带不回去他？”目送孤星煞的那些黑衣人消失，狄公先是对着自己的右臂无奈了一阵，而后才看向满脸笑意的展卿蝶。
　　“想听原因？听真的还是听假的？”于是展卿蝶笑得更灿烂了。
　　“你这丫头，当然是听真的。”狄公登时失笑，他总感觉，这丫头的性格，似乎有那么一点点像……清笑那鬼丫头？
　　“因为我先是他的妹妹，然后才是孤星煞的魁星，这两点之间，我必须要分清楚。”似乎是感受到了狄公心头那一丝戒备，展卿蝶也是收敛起了那副嘻笑的模样，眼眸之中，渐渐泛起回忆神色。
　　“我的家，在一个名叫向阳村的小村落里，那里，有着大片大片的向阳花，而我的家，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务农小家庭。爹爹白日在田里劳作，娘则是在家中织布、打理家务。虽说过得清寒了些，但至少，它还算是一个幸福的家。”
　　“但是这一切，都在我十岁那年，彻底的改变了。”
　　“无论何处，都不缺少横行乡里、欺男霸女的畜生。在我十岁那年，爹爹身体出了问题，病倒在榻上无法务农。我无奈去寻村中的洪姓富户，希望他能暂缓收田税的时间，却不料那个畜生却是看中了我的容貌，说只要我能去做他的第七房侍妾便不会再收取我家的田税。”
　　“那年的我仅仅十岁，他这般要求我如何会答应？于是想也不想便回绝了他。没想到这个丧尽天良的畜生，竟然直接带人来抢我回去。我娘拼力拉住他，却让那畜生叫他手下的那帮恶仆把我娘摁在地上活活打死……然后为了毁尸灭迹，他居然直接放火将我家的屋子直接烧毁……而爹由于生病动弹不得，也就随之葬身在这火海之中……”说到这里，展卿蝶已是捂住嘴，压抑得有着痛苦的呜咽之声，缓缓传出。
　　“那畜生杀我爹娘，我怎么可能跟他回去？于是趁他不备咬伤了他逃走。但没跑出多远，便是又被那些恶仆抓住。那畜生恼羞成怒地举刀要杀我，而那时的我却根本无力躲避。我闭目等死，却久久未曾感觉到疼痛，睁眼才发现，落到一旁的不仅是那把不知道沾染了多少无辜人血液的长刀，还有那紧握着刀柄的一只手。我认得出来，那是那畜生的手。”
　　“我紧接着抬头，便是看见了那穿着一身白衣的少年，而他手中那把形状奇异的宝剑上，还沾染着些许血迹。他并不在意眼前那些正在靠拢过来的恶仆，而是转头问我，需不需要留下他们的性命，我说，我要他们死。他笑了，对我说了一句很好，而后，他便是当着我的面，一个一个地杀了所有的人，而他依然是那副不在意的样子，仿佛那些死人和他完全没有关系。”
　　“之后他告诉我，我其实是李姓宗嗣，如果我愿意和他一起离去，他会永远把我当亲妹妹照顾，而我也就又有了亲人。”
　　“虽然我不明白什么是李姓宗嗣，但，我还是答应了他，成为了孤星煞里的魁星。”
　　“所以在我眼里，他是亲人，我唯一的亲人，如果孤星煞和他之间让我选择一个的话，我决不会选择孤星煞。”话音落下，展卿蝶看着白玉明空，眼中的神色已经完全不是狄公能够看懂的了。
　　“……”
　　沉默，在场的人都默契地保持着沉默，不是他们不想说些什么，而是他们实在是找不出要说的话题。他们都未曾想到，这个表面上看起来有些小顽皮的女子，竟然有着如此……凄惨的过往。
　　“……好啦好啦，不要这么严肃吗。”沉默再度持续了一阵，终究还是被这个故事的主人公出言打破，“我说这些，不是乞求怜悯，只是想让你知道，我绝对不会去害他。除此之外，我别无他意。”
　　看着那仿佛没事人一般实际却是在咬牙强忍悲伤的女子，狄公摇摇头，本想上去安慰一番，却不知道说些什么，最后只有几个显得十分干涩的词从口中说出：“……那个，对不起了。”
　　“哎，没关系的……这么多年了，早已经习惯了。”展卿蝶摇摇头，依旧是那副毫不在意的模样，但是狄公却看得出来，她的身体，分明有一些细微的颤抖，“只不过一下子提起来，还是有些控制不住情绪罢了……”
　　“……”
　　“……”
　　终于，狄公还是没忍住，上前两步，手掌轻轻地落在女子的头上，安慰地抚了抚：“丫头……还真是，苦了你了。”从今以后，不只是白玉，我也是你的亲人，你也算是有个家了……
　　“……你、你搞什么啊！”似是被狄公的这般举动给惊了一惊，展卿蝶慌忙躲开，语气之中带上了一点点的恼意，“还不赶紧回崇州，要不他真的撑不住了看你找谁哭！”
　　狄公无语，哪有这样说自己哥哥的，不过回想起这丫头与清笑那极为相似的性格，摇摇头也就没有再多说什么。
　　“罢了……那便启程，回崇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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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笑是郁闷的。
　　话说不知道为什么，云风这些日子对她竟是有些刻意的疏离，自己过来照顾他时，他见到自己总是拉着脸让自己离他远点。云子毅啊云子毅，你这什么态度啊！我这么拉着脸照顾你你不谢谢我就算了，还赶我走，真是欠揍！
　　“哼，我就再来看你一次，绝对没——有——下——次！”暗暗咬牙，清笑看着那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的房门，低头恶狠狠语。听到她这话的大将军府护卫们嘴角都是一抽，暗暗在心底苦笑了一下，纷纷在心底默念四字真经“我没听见”。原因无他，这话他们已经听见不下十次了，结果清笑将军每次都是说完就忘，下一次依然是念叨着这句话来云将军这里看他，真是令他们哭笑不得。
　　深呼吸，深呼吸。清笑努力摆出一个自认为最温和的笑容，在云风房间门口犹豫了一下，这才伸手敲了敲门：“子毅，你没睡吧？”
　　她话音刚落，就听见房间里传出哐啷的响声，随后，云风那带有些慌张的声音便是传了出来：“清、清笑？你怎么来了？”
　　“咦，没睡啊，那我进来了啊。”云风话语之中的慌张被清笑自动过滤，听得云风回答的她登时一喜，伸手便是去推门。
　　“——别！”云风连忙出声急喝，不过依旧是晚了一步，情急之下他也只得将左手背在身后，用自己的身形遮掩手中的东西，“清……纳容将军，大人不是说我需要静养吗，你这早上一回、中午一回、晚上一回地来，一天来三回是要闹哪样啊。”
　　“怎么，不耐烦？”清笑撇撇嘴，一脸不满地道，“告诉你，我从小到大除了对我爹这么好以外，你还是第一个，别不知足了！既然大人说了你要好好休息，去，床上躺着。”说罢不等云风反应过来，伸出手便是拽着他往床榻那里走去。
　　“……”被清笑拽着走的云风沉默，如此说的话，这到底是他的幸运还是他的罪过？由于走些走神，他背在身后的左手不经意间滑出来了一点点，刚好被清笑将手里的东西看了个正着：“嗯？你手里的是什么东西？”
　　“啊？”云风闻言顿时一愣，随后才反应过来。由于反应慢了那么半拍，所以没能躲开清笑伸手的那一下，竟是直接被清笑将手中的东西直接夺了去。
　　入手的，是一支红梨圆头云纹木簪，簪子通体呈现暗红，簪身上镌刻道道流水云纹，待得延伸到簪头处时则是变成了略显复杂的螺旋云纹。虽说簪子整体较为简略，甚至连那些云纹看起来都有些僵硬，但摸起来还算光滑，显然是经过了精心打磨的，而且瞧这簪子上那些云纹，显然是不适合男子佩戴的。
　　“——把东西给我。”好容易反应过来，云风嘴角抽搐，上前一步便是要抢夺簪子。
　　见得云风伸手要抢，清笑立刻握紧手中的木簪急速后退：“哎呀这簪子明显就是女孩子戴的嘛，你一直留着它也没什么用，不如就送我了吧？我挺喜欢的呢。哦对了，它有名字吗？”
　　“……”眼前这位明明用的是商量的语气，可为什么脸上分明就写着“你说什么都好但簪子就是不给”这句话，而且问名字到底是要闹哪样啊？云风顿时无奈地摇摇头，“……随你，想要你便拿着吧。至于名字……此物本就是随手而做，哪里有什么名字。”
　　“哦，可惜了。”闻言，清笑有些可惜地摇了摇头，但随即便是兴奋了起来，“不如我们一起给它起个名字，如何？”
　　“没兴趣，随手做来的东西，何必如此费心费力。”云风想也不想，当即便回绝了清笑的提议，让得清笑十分气愤，在心中暗骂这个木头脑袋真是不解风情。
　　“真是，你不起我起！”在心中郁闷地嘀咕了几句木头脑袋，清笑微微沉吟，便是抬头看向云风，“叫它‘云’吧，怎么样？”
　　“为何起这么个特别名字？”云风的身形顿时僵硬了一下。
　　清笑看着手中那并算不上精致的木簪，再抬头看看云风，脸上浮现出的笑容，竟是前所未有的温和：“因为……它有云，而你也有云。”
　　“……”云风沉默。因为他实在是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说什么。如果他和那些正常的人一样，也许不用清笑来抢，他自己便会把这支亲手制作的木簪送给清笑。但现在……
　　他已经不配了，不是吗？
　　“那，你好好休息，我就先走了啊。”见得云风脸色有些不好，清笑还以为是他的伤势又有反复，也不欲再多留，只是将其扶到榻边，便是出门离去，却是没有注意到榻边的云风，眼眸之中那死寂一般的神色。
　　“……来生若是缘未尽，宁负苍天……不负卿。”
　　一日后，众人回到崇州，眼前的情形直接便是让出来迎接的清笑和云风愣了下来。云风的表情倒还属于正常范围，可清笑那边就不一样了。且不说此次回来的队伍里多了一个重伤员以及一个女子，单单是狄公那被包裹得如同白萝卜一般的右臂和上边那朵透着点点古怪意味的蝴蝶结，便是让她忍俊不禁了。
　　眼见得这丫头面色古怪地看着自己的右臂，嘴角抽搐着却硬是装出一副严肃表情，一时间闹了个脸忙肌乱的模样，再瞥一眼身旁同样表情古怪的展卿蝶，狄公眼角狠狠一抽，便是觉得自己的头又开始疼了：“……我说丫头，严肃点成吗？好好的一张脸都被你搞得跟那什么似的。”
　　“那个，大人，卑职……咳，卑职很严肃的。云子毅，你说是吧？”已是严重走调的声音从清笑口中溜出，任谁都能分辨出，这般声音绝对不是一个人在正常情况下能够发出来的。
　　“……”云风无语，默默表示自己躺枪躺得很无辜，那不知道为何显得有些麻木的棺材脸也不禁抖了一下。这种时候，他觉得自己只要保持象征沉默的六个点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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