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蓑烟雨

　　正午的阳光洒在他肩头，配着嘴角上扬的弧度，他就那么慵懒地倚在门口，若不是他眨那几下眼睛，我就觉得他俊美无双了，一个男人长成这样，还让不让人活了？不过他那眨眼也眨得太狠了，我怎么看怎么觉得像是眼睛痉挛了。
　　“江兄，你眼睛怎么了？”李珣的声音，“来来，我给你看看，我医术了得的。”
　　江澈满脸黑线，一撩衣摆，坐在了我左侧，咳了两声：“无碍，无碍。”
　　我低着头闷笑。
　　“少爷，午膳已准备好了。”
　　“嗯，”我看着门口的小虾答道，一转头对着坐着的二人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喜儿中午也回来了，果然人多吃饭就是爽，有说有笑，坐在饭桌上不停地打量李珣，李珣一说话，喜儿就不住地瞄他，直看得李珣面露尴尬之色，喜儿这才有所收敛。
　　“江兄，小弟敬你一杯！”我斟了杯酒，朝着坐我对面的江澈举杯道。
　　他也有模有样地道：“请！”
　　入口辛辣，不过心里却是欢喜的很。
　　这一顿饭吃得很是开心，李珣不住地唠叨饭菜好吃，江澈的话今天不怎么多，只在一旁淡淡地笑着看着，偶然与他的目光相遇，我大大方方地望回去，他就会颔首一笑，喜儿今日多了许多小女儿姿态，我心里窃笑，不会是对李珣一见倾心吧。在李珣去了魏国的这些日子，我和喜儿两人相依为命，我自是和喜儿说了许多我和李珣小时候的趣事，还把李珣的医术夸得神乎其神，每次喜儿听得都是一脸的想往，目露艳羡。
　　吃完饭，江澈有事先行走了，我也不留，让小鱼送他到了门口。
　　我和李珣二人一聊就是一下午，直至夕阳落下。从李珣口中还知道了师傅的去向，他说师傅云游四海去了，若是累了自会来盛京寻我们。
　　似乎是幸福一下子砸中了我，我一年以来的担惊受怕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日子过得越发的滋润起来，李珣一直坐在院里看医书，我则乱晃起来。每日小虾和小鱼都会给我讲他们听到的盛京城里的八卦，什么哪家的女儿和哪家的公子私奔了，城外的断崖处有人殉情了，城南家王大娘的丈夫被冤死了，司徒将军前些日子不顾大雨在街上抱了个男子回去啊，听说一个长得很像户部侍郎江大人的男子与一个俊俏的小哥在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啦……
　　小虾又在我身旁唧唧咋咋说个不停，这两个丫头如今不再似以前那样动不动就奴婢奴婢了，一是我听着实在是别扭得很，二来觉得生分，便勒令他们别这么自称，我们年龄本就相仿，于是变成现在这样了，她们一点也不怕我，不过他们还是称呼我为少爷。
　　“少爷，我今早出去买菜的时候又听到买菜的大娘说了一件事。”小虾丢了手里的瓜子壳说道。
　　她欲说不说，显然是在吊我胃口。
　　“说吧，要是不是什么值得惊奇的八卦，我就扣你月银。”
　　显然这个对小虾很有威胁，她吞了吞口水，稍有不满地看了我一眼，嘟着嘴道：“街上的人都在传万花楼的花魁苏媚儿后日午时要抛绣球了，很多达官贵人都想抱得美人归呢。”
　　“什么？美人要抛绣球了？”我一听眼睛都亮了，虽然我没胆进妓院，不过还是有色心的，喜儿曾和我说过这盛京城里有两大名妓，春香楼的吴芊芊和万花楼的苏媚儿，虽然坊间都传吴芊芊比之苏媚儿更胜一筹，不过这苏媚儿也是不可多得的美人，再说了抛绣球肯定会有许多人围观，我去了也就没有什么了，能一睹美人风采也是不错的。
　　主意已定，第二日便早早地去了万花楼对面的酒楼一品香里坐着，喜儿昨天听闻我要来看美人，先是一阵担忧，而后又经不住我的诱惑，我说听闻那苏媚儿的舞姿这盛京城里无人能及呢，再者她也想看一看那苏媚儿芳容，一早便换了男装二人扮作翩翩公子作于一品香二楼的雅间内，这个位置靠窗，正好把对面的万花楼看得一清二楚。
　　毕竟是美人，这一品香里我和喜儿来的时候早已来了许多人，多是模样打扮不差的青年才俊，这万花楼也是奇怪，今日大门紧闭，说是要到时辰才会开门，为了一睹美人芳容，我忍了。
　　喜儿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我说着衣加衣的近况。
　　“这一个月来，衣加衣开始盈利了，不过收入还是不是很可观，比起另外几家衣服店，咱家的店是赚的最少的。”喜儿咕哝着。
　　“没亏就行。”我望着万花楼下渐渐聚拢了的人随意答到。现已渐渐接近午时，万花楼门口处聚集了好些人，一品香的好多客人都鱼贯而出直往对面的万花楼而去，当真可以说是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万花楼二楼的阁楼上，早已用大红的绸布布置妥当，一派喜气洋洋，楼下很多人，非常多的人，而且都是男人聚集在楼下大声嚷嚷着。
　　“午时了，叫苏媚儿出来！”
　　“赶紧出来！”
　　“美人儿！”
　　“我一定要接住绣球，这等美人儿非我莫属！”
　　“胡兄，家里早已妻妾成群，竟还要娶苏小姐么？”
　　“美人儿又不嫌多，哈哈哈……”
　　……
　　叫嚷声不绝于耳，喜儿看了嗤之以鼻，我则睁大眼睛看着，这场面还真壮观，这苏媚儿到底是何等人物，唉……等得我好捉急。
　　“出来了！出来了！”楼下有人大喊。
　　我忙凑到窗口紧紧盯着二楼的阁楼处，一会儿苏媚儿就站在那儿抛绣球的，我得紧紧盯着才是，一个大红色的身影当先走了出来。
　　“媚儿，把绣球抛给我！”
　　“你别挤我！”
　　“哎呀呀，别挤呀！”
　　“苏小姐，往这边抛！”
　　楼下的人都似一群饿狼一般地叫喊着，把万花楼围了个水泄不通，街角处的马车都无奈被挡在外了，根本过不去，我越发地好奇这苏媚儿是何等美人了。
　　“大家，安静一下！”是刚才大红色的身影发出的声音，她一转身，楼下倒了一大片，我的第一个反应是苏媚儿怎么这么老？
　　吵闹声却更大了。
　　“万妈妈，已过了午时了，赶紧让苏姑娘出来！”
　　“是啊是啊，说好了午时开始的！”
　　“万妈妈莫不是戏弄我等？”
　　……
　　额……原来是老鸨。
　　“大家静一静，你们若不安静，我就不让媚儿出来，哼！”万妈妈的这一声确实起了作用，楼下的熙攘声少了许多。接着，她又一挥帕子对着楼下众人抛了个媚眼道：“各位不要心急，媚儿一会儿就出来，各位，我这万花楼今日早已摆好了酒席，谁接了绣球就要和我家媚儿立刻拜堂成亲的，没胆量的尽可回去了，别在这儿碍事。”
　　“叫媚儿出来！”
　　“对！叫媚儿姑娘出来！”
　　楼下的叫喊声比刚才更甚，那万妈妈一挥手就正准备朝里走。这时只听得人群中一人扯开了嗓子喊道：“你们谁也不许跟老子强，媚儿姑娘的绣球我接定了！”
　　那人穿的花花绿绿的，一把折扇插在腰间的腰带上，一副浪荡子弟的模样，他的嗓子一喊，有许多人望了望他，但接着又把他忽略了，只一双眼睛定定地望着阁楼，看来还是美女的魅力大。喜儿在旁边告诉我那是盛京高家的二公子高德。这高家我听小虾讲过，是盛京城里的富户，高德此人就一草包，喜欢出入烟花场所，仗着自己家里的钱财就喜欢强娶人家的女儿当小老婆，才十七岁就已有了三房小妾。
　　“媚儿！”人群里爆发一声大大吼。我忙定定地看着阁楼。
　　身形修长，娉婷婀娜，步履翩翩，款款而来，一身大红色贴身衣裙更衬得她身姿窈窕，纤纤素手交叉叠在身前。不过，怎么蒙个面纱呢。
　　我看不到她的面部，只觉得一双杏眼露在面纱外，眼波流转间勾人摄魄，饶是见多了美貌明星的我也觉得差点被这双眼睛给勾了去，更不用说阁楼下那些疯狂的男子们了。
　　“往这边抛！”
　　“这边！”
　　“媚儿，我在这边！”
　　……
　　楼下又疯狂起来了……
　　我心里想着怎么不揭面纱呢，我就是来看你的脸的啊。喜儿此时也是全神贯注地望着对面的阁楼。
　　苏媚儿望了望身下的人头攒动的人群，似是有些犹疑，不知道往哪边抛下的好，只见她双眼一闭，把绣球用力往天上一抛。
　　这可不得了了，绣球先是被哄抢到了左边，众人抢来抢去，又兜到了右边，人群一波一波地摆动，争得头破血流面红耳赤，大家都撞在了一处，扭打在了一块。只见那绣球被一人高高托起，说时迟那时快，旁边一人又是跳起来使劲一夺，那绣球又被抛到了别处，又是一番你争我夺。我正感慨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这支花时，一抬头却与对面苏媚儿的眼神撞在一起，错愕、惊喜、释然、无奈、幽怨……她的眼神里怎么一下子可以饱含这么多的情感，看得我不明所以，怎么会有幽怨的感觉，再看时，她已望向了别处。
　　“少爷，那边有个人盯了你许久了。”喜儿轻声在我耳旁轻声道，完了还用眼神示意我。
　　“嗯？”
　　一品香的里间雅间内，一身着锦衣之人见我望向他朝我微一颔首，但眼光依旧定在我身上，丝毫没有要离开之意。
　　我朝他微微一笑，算是回应，又继续望向对面的万花楼，只见一大群人都往街角而去，什么情况？
　　“绣球被抛到那边去了……”喜儿似看出我心中所想，轻声道。
　　苏媚儿却在此时又望向我，抬手解下了面纱。
　　鹅蛋脸，柳叶眉，一双杏眼里一片清明，殷桃小嘴，这不是，这不是，这不是那天在首饰店里遇到的那个女子么？原来是她，果然美艳不可方物。
　　“少爷，你怎么了？”
　　“没怎么，喜儿，美女看完了，咱们回去吧。”我看了一眼对面的苏媚儿一眼，把银子放在桌上，拉着喜儿就往楼下走，直觉得身后有一道目光盯着我，不知是那陌生男子还是苏媚儿，反正让我觉得很不自在，觉得还是离开为妙。
　　刚一下楼，刚才那群抢绣球之人已返了回来，一面目英俊的人手里拿了绣球，正被簇拥着进万花楼，有人见着摘了面纱的苏媚儿更是疯狂的不可收拾，人群熙熙攘攘，我和喜儿费了好大的力气才从人群里钻出来，刚撑住膝盖喘气，就见一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人破口大骂：“他娘的，竟敢跟我抢媚儿，活得不耐烦了！臭小子，你等着，我定要你好看！”随即被他的随从扶着进了马车，一看就知是那个草包高德。
　　我看了一眼喜儿，她正抚着胸口。
　　“看美女果然要付出代价。”
　　我和喜儿走在街上，我不禁感慨万千，美女的魅力就是大。
　　忽地想起李珣那家伙让我去买绿豆酥给他，还非要我亲自买的，没办法，我和喜儿二人朝着城中心那家的小吃店而去。正在我和喜儿结账准备出门的时候，我却遇见了一个人，一个我不想遇到的人。我正猫着腰想要离开他的视线，他却一下子挡在了我面前。
　　“清儿！”
　　心里叫苦，我不是你口中的清儿啊，正准备置之不理，装作不认识，头顶又传来声音：“你的伤可好了？”
　　喜儿一脸不明所以，三宝这时却开口：“穆姑娘好！”
　　喜儿的不明所以变成了错愕。我拉了喜儿就准备跑，奈何司徒宇挡在了门口，我根本走不了。
　　没办法，我抬头与他直视，谦卑地答道：“已无大碍，劳烦司徒公子挂心了，我还有事，先行一步。”
　　想起他和陈仲卿有仇，想起我当年还踹过他的要害之处，心里就咚咚响，觉得不要与此人有瓜葛的好。
　　“又耍孩子脾气，现在时候也不早了，一起回去用晚膳吧。”说着就来牵我的手。
　　我忙抽手却不料还是被他抓了个正着。怎么办？我很怕死啊。无奈之下只得被他牵出店门，我忙朝喜儿使眼色让她赶紧回去且不要告诉李珣和江澈，也不知道她看懂没有，一溜烟我就被司徒宇扶进了轿子，轿子很大，他随后也钻了进来，坐在我身边。
　　轿子再大，毕竟空间有限，我极不自然，动来动去，想离他远一点。
　　“清儿，怎么？不舒服吗？”
　　是很不舒服啊，你坐在我旁边我怎么可能舒服，心下这么想着，嘴里却答道：“没，没有。”
　　“那日我让三宝去同福客栈寻你，老板却说你根本没有在那住宿。”
　　他说的话像是在关心，但声音听起来却像是责问般，我不由得紧张起来，最后心一横，死就死吧，免得我一看到他就担惊受怕。
　　“司徒将军，你认得我么？”我问道，小心翼翼打量他的脸色。
　　他诧异地问道：“难道你不认得我？”
　　“你是大梁英勇神武战功赫赫的大将军，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我小心答道。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伸手就搂住了我的肩膀，我一僵却不敢动弹，只听他缓缓开口道：“不管我在别人眼里怎样，我都是你的宇哥哥。”
　　我的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谁可以来救救我？
　　鼓起勇气挣脱他，直直地望着他道：“我想我不是你口中的清儿，司徒将军怕是认错人了。”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还不如痛快点。
　　“你又胡说，你脖子后面的那颗红痣难不成还有假？”
　　红痣，脖子后面的红痣，天呐，他怎么会知道？难不成……我心下愤怒，这个色狼！
　　“啊！你这个色狼！色狼，我打死你！打死你！”我对着身边的司徒宇就是一阵拳打脚踢，“我打死你，打死你！”
　　“别闹，什么色狼？又胡说！”司徒宇抓住我的手不由分说地用力一拽，我就撞进了他的怀里。
　　“色狼！色狼！你这个色狼！司徒宇，放开我，放开我！”
　　“啊……清儿你怎么咬人！啊啊……别咬了别咬了……”
　　我让你占我便宜，去死吧！还不放手就咬死你！
　　“你怎么还是喜欢这么动手动脚？”司徒宇说着，把抱着我的手放开，似无奈地叹了口气。
　　随着三宝的一声“落轿”，轿子适时地停了，我一掀轿帘，跨步跨了出去，却见到三宝似笑非笑一双眼睛不住地瞟我。
　　我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他立马恢复了一本正经的模样，但看几个轿夫，一个个地脸上都涨得通红，显然是憋笑给憋的。我想到刚才在轿子里说的话想必全被他们听到了，脸一红，一跺脚就要离开，胳膊却又被身后之人抓住。
　　“别胡闹。”司徒宇的声音柔柔传来。
　　“谁胡闹了？我要走了。”我使劲挣脱他的手，一回头，却愣在了当场。
　　有多久没见到他了，我以为我在盛京再也看不到他了，他从阶梯上下来，一步一步地朝我的方向走来，一袭青色长衫，面上气色虽然不好，嘴角却带着笑意，一双晶亮的眸子此刻正朝这边望着，我的心咚咚响，跳得很快，近了，近了，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几乎是条件反射性的我挡在了陈仲卿的面前，背对着他，一脸戒备地望着我身前的司徒宇。
　　身后之人的脚步顿了顿，却朗声道：“司徒兄，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司徒宇拉过我，对着陈仲卿歉意地说道：“小妹不懂事，还望严兄多多包涵。”
　　陈仲卿似是第一次见到我一样，谦谦君子般，朝我一拱手微微一笑，说道：“在下严煜见过小姐。”
　　他没认出我？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认不出我？他眼里的神色好陌生，刚一接触，我不禁打了个寒颤，身子不受控制地朝后退了几步，被司徒宇及时扶住。
　　“清儿，严公子在和你说话呢。”耳旁司徒宇的声音轻声传来，我听着竟恍若未觉，只望着眼前的人淡漠疏离，眸子里波澜不惊，脸上挂着的笑像是在嘲笑我的自作多情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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