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二十七)古法蔓越莓(上)
(二十七)古法蔓越莓
“这酸酸的味道…将这些花都送给你,别醋了,好不好?”黎华说。
“我才不敢要嘞。若给守护协会的“黎太太”们知道了,还不专注黑我二十年?”
黎华没有说话,只是带着惯性的、没有声音的笑。
方若绮如中了化骨绵掌般,气势疲软下来,喃喃说:“况且,借花献佛太没诚意了。送花呢,要亲自去选,懂吗?还要附张卡片,上面写上:若绮,别太逞强了。好好休息!”方若绮不禁笑起来,“说起来这么多年,你只在我生病时送花。而且卡片内容一成不变。我怀疑你是提前批量写好的,只盼我病。”
“乱讲,怎么会盼你生病呢,”黎华无奈地将方若绮的手放在手心把玩,问:“对了,你没有伤到哪里吧?”
方若绮挣开黎华的手,站起来转了一个圈,说:“你瞧,完手完脚。放心吧,你的守护技发挥得很好。”
她站定,瞥到黎华被抛开的手还半悬着。他的脸色因失血十分苍白,益发掩不住一瞬之间的茫然与无措。
方若绮仿佛忽然想到什么。她努力稳住声音,问:“黎华,你看,我穿这件紫色的裙子好看吗?映彤姐总说紫色不太适合我。”
黎华说:“好看。我想象不出你不好看的样子。”
方若绮的心飞速地下沉,她坐回去,握着黎华的手,说:“我穿的裙子,是蓝色的。”
黎华怔住了,良久,才说:“若绮,我看不到了。”
黎华依然温柔地对她笑。
相识许多年,方若绮能清楚地分辨黎华的笑容,哪一款是出于真心,哪一款是迫于礼貌,哪一款是为了给人安慰。
方若绮知道此刻黎华不想她伤心,但她还是不可避免地用切身经历证明了“决堤”二字,用来形容眼泪,一点不浮夸。
方若绮下意识地侧转身,不想给黎华看到她哭了,尽管依对方目前的情况,本也看不到。
黎华从方若绮指尖的微颤,感受到她情绪的异样。
他拉了拉她,说:“上来,让我抱抱你。”
方若绮说:“不要,会弄痛你。”
黎华的右肩受了枪伤,左侧断了两根肋骨,左手还在打点滴。整个背部都是割伤。这样,怎么抱?
“又不是玻璃娃娃。我想抱抱你。”黎华坚持说。
黎华很少勉人其难,故此,当他这样做了,就让人不忍心拒绝。
方若绮审视了一下局势,做出了可能的最大让步:她在黎华的右侧侧躺下,将手臂虚虚地环过黎华的身体,说:“我抱你吧。”
事实上,方若绮或确实需要一个拥抱。
即使只是虚环着躺在他身边,方若绮也感到呼吸顺畅了许多。
这也许,就是心安。
许久,方若绮才似自言自语地对黎华说:“我多希望你能明白,并非什么都要由你来扛,你不需要总是一个人。我多希望你能感到我的存在,知道你可以对我坦白,知道我可以帮你分担。”
黎华说:“我知道。”
“知道又什么都瞒着我?”
“我没有想故意瞒你…”
“没有又假装看得到我穿什么裙子。
“不是假装,我真得想象不出,你穿什么会不漂亮。”
“不是故意隐瞒,会一直避重就轻和我聊‘黎太太协会’。眼睛看不到了这么大的事,难道你是忘了提?”方若绮平素最吃软不吃硬,黎华一哄就没脾气。但这也并非平素。
黎华无奈地说:“相信或不相信,在谈话中把这种信息塞进去蛮难的。总不能一惊一乍地说,‘天还没亮吗?灯呢,怎么不开灯?’又不是拍《还珠格格》扮夏紫薇。那样,也太俗了吧?”
“那么,你生病的事呢?你和萧依莉的关系呢?”
黎华僵了一僵。
方若绮继续质问:“也是因为很难塞进对话中,才不告诉我?还是觉得被我误会了正好,让我恨你就不会为你伤心,顺祝我有一个你给不了的美好未来。又不是拍《射雕英雄传》扮杨康,你这样,也太俗了吧?”
“你…知道了?”黎华问。
“是,依莉都告诉我了。”
方若绮双臂撑起身子,俯视着黎华,问:“如果没有人告诉我,你想怎么样?以一厢情愿的伟大,成全一场没有必要的错过?戴上自我牺牲的光环,躲在远处看我与别人结婚生子?或者欣赏着我的半生悔恨,还在自赏至少没有拖累我?”
欧凯文与萧依莉推开房门,看到的是这样一幕:黎华,恰如其分地沉默与失神。方若绮则俯视着黎华,气势汹汹的,攻气十足的;既像上门讨债的黄世仁,又像想要强上了喜儿的黄世仁。
欧凯文这一瞧,登时“护兄宝”的情怀上脑,沉声说:“方小姐,你要不要下来说话?”
方若绮困窘地站了起来。由旁人来看,一定是黎华不过刚由昏迷转醒,她就迫不及待爬上他的床,还一付强上的模样。
本已尴尬至极,何况,她明显地感到,欧凯文心中有火,来者不善。于是,单独对着黎华时能得不要不要的方若绮,从善如流地熊了,站在原地,盯着鞋尖。
黎华却面不改色,替方若绮解释道:“我们只是在聊天。”
“聊天的姿势很别致嘛。”
“凯文。”黎华说,声音不大,也不见激烈语气,却明确地传达了喝止的意图。
欧凯文强自平静下来,说:“罗宾斯医生会诊后的结果,目前还无法确定,失明是由外伤淤血造成的,还是由肿瘤压迫造成的。只能先观察,看淤血会不会消散,再做后续治疗。”
欧凯文在黎华床边的椅子上坐下,自带生人勿近的气场。萧依莉这种程度的熟人,也只敢在他身后站下。
欧凯文意有所指地说:“之前吃了那么多苦,就是怕发展到这一步。还是这么轻易,就到这一步。”欧凯文斜睨着方若绮,说:“三期化疗,两阶段放疗,你懂这是什么概念吗?”
“都怪我。”方若绮踌躇地说,“如果不是为了救我…”
“凯文。”黎华再次喝止,偏向方若绮的方向,说:“不怪你,说不定是病程本就发展到这一步,就算是淤血造成的,也是因为白延崇,不怪你。”
欧凯文气不过,对黎华说:“哥,你知道‘老婆迷’三个字怎么写吗?就算再喜欢她,总不至于只要她进门,不论是给你做老婆还是做遗孀…”
“欧凯文。”黎华再次打断,面色已不善,“你还记得叫哥。”
萧依莉赶紧打圆场,说:“凯文,你这是在迁怒。”
欧凯文当然知道他是迁怒。但知道在迁怒,不等于可以不迁怒。欧凯文亲眼目睹过方若绮在黎华昏迷时的焦急。他并不质疑方若绮对黎华的在意。但一向被称为年轻有为的名医,此刻却不得不承认连家人都照顾不好。挫败感当头,他几乎要抛弃唯物主义,认定这人不是与黎华八字犯冲,就是真祸水。
“对不起。”方若绮向欧凯文深鞠一躬,又对黎华说,“你好好休息,我还要接映彤姐,明天再来看你。”
她几乎是夺门而逃的。
方若绮心神不宁地回到旅馆,要找门卡时,才发现自己多怂、多仓皇:手机与包还落在医院呢。
虽然晚上确实要去机场接周映彤,但权衡了局势,她还是以壮士断腕的态度,放弃了回医院取回手机的念头。
幸亏由台到布市航班不多,方若绮以蹲点的方式,接到了周映彤。
随方若绮回到宾馆,周映彤已觉得不对:如果一切正常,跟着黎华这样的国际化地主出门,怎会沦落到要住旅馆?问她什么,她又不说。
翌日,周映彤招呼方若绮同去探访黎华,方若绮又搪塞说有事,叫她先去。这就益发不由得周映彤觉不出不对了。
周映彤出门后,方若绮打开电视。电视上正放着老牌肥皂剧“邻居们”,看了两集,无实质性进展,怪不得这部剧一放就放了十年。
这时,房间的电话响了,方若绮疑惑地接起来,却是周映彤。
周映彤一贯沉稳,是独立自尊之女性楷模。此刻,她却难当此美名,拖着哭腔,说:“若绮,你快来医院,黎华他…”
周映彤话没说完,已被人声嘈杂打断,只留下嘟嘟的断线音。
一如留白,陪证方若绮骤然慌乱的心跳。
方若绮想起萧依莉的诘语:“你总是要在哥哥最艰难的时候抛下他”。
她想起欧凯文的言外之意:“你一直这么作,作到弄死他才甘心?”
她并非只能做被照顾的一方,她也值得被信任、可以被依赖。这些要怎样反驳萧依莉、怎样安抚欧凯文,怎样向黎华证明?
昨天,方若绮想了一夜,依然觉得:言语总是苍白,解决问题的全能方案,只有日久见人心。
然而,她怎么又从他的身边仓皇逃跑了呢?
如果黎华真得…方若绮想都不敢想下去。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