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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七、助人害己?
花千骨不说话。细细思量,蓝雨澜风每次的歪理,倒很是有理。上次正是当着这个人的面,为救朔风,却放出了妖神……她并不想,她从来不想……
“不是坏事。”师父似读懂了她的意思,拍拍她脑袋,又添上一句。“用心本善,终成善果。”语平意深,不知是劝慰,是教导,还是自述。
“谢谢师父……”说出来竟然哽咽。这样的灾难里,师父你一直还是相信小骨的用心,相信小骨的正果?
“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助人救人,终是极大的善力。大因而时有不及。善念一时有了恶行,却不可怀疑善念,亦不可屈从恶行。修行不是逃避恶行,却是直面善中难免的恶,化恶成善。化己之恶,化人之恶。”
化恶成善?她有点懂了!师父和斗阑干前辈都说,修行总是从善,所以恶并不可怕,过错也不可怕!因为恶终可成善,只是要有足够的勇气和耐心!
内心通彻那一刹,清流淌过,日光桃花,一般芳香明媚!
“你们就爱说善啊恶啊,依我说,是自己心里想!为了你看重的一切,不管是什么,赴汤蹈火,既不困难,也不高尚。有人赴了汤蹈了火,还没有达成,可见保全自己容易,成全他人更难!”
蓝雨澜风大抵不会沉默了,师父每说一句,她都要发出不同的声音。这句话里似有轻蔑,却动了真情。心里想,是心里想……花千骨是想救师父,蓝雨澜风是想救斗阑干。确是赴了汤蹈了火,最终能达成,不知是不是尽了足够的心力,但真真正正,是达成了,达成是幸事啊!
“哈哈,傻丫头你开了点窍!”蓝雨澜风笑起来也幽魅,似是旁门左道的功力,却要往她血脉里渗入……什么开窍,我师父说得比你好!虽然,你说得也有道理啊……听她继续道。“且看这救人不用害人、却也不去救人、直接去害人的空翠,真想做些什么,想有人为她做些什么。这些都难说,不是你看得到的。很多东西看不到,你不知道她的心。没有这些‘想’啊,不会有什么恶,也不会有什么善。”
青衣少年并未往空翠处去。空翠和个常人一般,入了睡。晨光尚浅,空翠便睁开了眼,空洞中没有娇媚。
“跟上,她大概是要去找霜渐了。”
蓝雨澜风似乎很确定。也许,这个霜渐才紧要,凡人只是玩物,填补空虚而不能……那这个紧要之人,定有法子让她回转?不能这样吸食凡人精血为生啊……虽然蓝雨澜风说,很多妖精都是如此……但是,不可以就是不可以,不因为这样做的人多,就变得可以了!
空翠化作黄白色小虫,在深草密林里穿梭如箭。花千骨见各人都变了身,斗阑干变成一只瓢虫,鎏金湛湛,蓝雨澜风化作一只蝴蝶,深海深蓝,就连师父……师父成了蜻蜓,雪翼天光。
为何这样轻小,却轻如至清之气,翼间一缕灵动,熠熠光明,小方圆,通大世界。
师父永远是师父!望及念及,花千骨缩小了身子,成了一只蜗牛。
“不行,你这样太慢。”蓝蝴蝶绕着蜗牛飞了一圈,笑意连连。蜗牛成了一只蜜蜂。
约莫一个时辰后,空翠停在一棵大树前。化成人形,在树下轻扣三声。
四人也重回人身,藏在一棵树旁。
空翠叩击的大树比周围这些树木高出许多,不免显得荒诞不群。叩击三下后,落了几片树叶,却是不同树种的树叶,有枫树,有栗树,有槐树。随后飞下一个女子,不见面目,安静如同一片落叶,周身也是绿意,在树色驳杂间。这两人未有言语,都纵身上了树。
“这两只螳螂真会选地方。”蓝雨澜风嘀咕一句,把观微的图景呈现出来。
空翠大摇大摆地走进霜渐兄妹的树屋,仿佛自己就是主人。
“哎,无聊得作死。这些人啊,妖啊,都没意思。你哥哥不接受我也好,这样我倒更有趣些。得到的都没什么好东西。不过,昨天还真有我看上的却不来找我……”
霜吟面如新落的叶子,绮美却不现生机。她并不理会空翠说什么,自顾自摆弄手头一个繁复的结,繁复中映见她眉头的深锁,发丝的纠缠。
空翠一把抢过来,还没看上一眼,就两手一拍:“对了,这个给你哥哥去雕刻,图案我跟他说了。”从袖子里抛出一块手掌大小的硬木,纹理细密,色泽光润。
霜吟接过自己的结和空翠的木料,不发一语,往房内走去。
这才看到他们的小树屋很是素净,周遭都是树木原色,粗疏中反而有几分雅趣,阳光透过树木的缝隙,草木的清香时有时无。
“霜渐,你给我出来!”空翠声调猝然提高,似扯断的藤蔓怪异地向高空甩出。她腾地站起身来,径直走向一扇门,高高举起双手敲打,整个小屋都开始震响,落叶纷纷。
和墙别无二致的门开了,走出一个身穿深绿长袍的男子,长袍全无装饰,容貌没有过人之处,惟独线条清晰,眼睛始终垂着,似有不能言。
“你去给我弄吃的。”空翠两手叉腰,容眸流盼,嗓音甜腻也掩不住骄蛮。霜渐却如同没看见,只是用手往椅子上一指,自己就向旁边房间去了。
空翠也坐不下来,左晃右荡。房间里本来陈设无多,她还是把所有物件都底朝天看了几遍。
不多时三人坐在桌前用饭。
“你们活得这样无趣!妖精修不出正果,不若害人为乐。”
“罢了罢了,你们什么也不肯。应当感谢我来找你们。人虽不好,没人却也不好,所以我还是和人玩,虽然玩不长。”
“其实谁都比你们两个好,不过我还是……来看你们啊!”
…………
霜渐兄妹一直低头看着自己的碗。空翠没人搭理,也不见尴尬。却说起另外一些话来。
“上次的小亭子帮我做好了?”
霜渐放下筷子,去拿了个红黄相间的木制亭子来。亭子只有手掌大小,却雕纹繁密,镂空精微,细致幽微处,比实物竟胜了三分。只是空翠很快藏起了喜色。
“我带回去吃的莲藕糕呢?”
霜渐又去提了一篮子糕点来。
…………
霜渐几乎不曾安坐,总是被空翠差遣着东奔西跑,直到空翠满意而归。兄妹两个也不说话,各自忙各自的事去了。
“他们两个,是不会说话么……”花千骨看见两人似不满又无言,心头感觉不对劲,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我又岂是每个小妖都认识?既然找到他们住处了,这就去看看罢。”
四人出现在兄妹俩的木屋。
霜吟拉着一张脸迎上来,做了个请走的手势。
“你会说话吗?”蓝雨澜风发出不搭调的愉悦之音。
霜吟还是保持那个手势,仿佛听不见蓝雨澜风说了什么。
“我们找你的哥哥,因他和磬夷的缘分,能救一个人。”白子画声音冷清无波,却掀起惊涛骇浪。
霜吟整个身子,一阵剧烈震颤,几乎不能站立,双手抽搐,上下晃动不止,仍是奋力伸直,拦在四人前。暴雨下的细草,不知是怎样的力量,要撑起大树的枝干。
蓝雨澜风早就从她身旁绕过,径直去敲霜渐的门。霜渐房中发出一阵急切的声音,伴随物件的跌落,向门旁接近。蓝雨澜风早就将自己的目的三言两语说清了。
霜渐开了门,垂下的眼帘也抬起来了,浅暗的眼瞳稀薄如空气,透出整个世界,惟独不见自己。他看着蓝雨澜风,目光如水,持平,平静,却不是了无生气。又看了看周围众人,复又垂下。众人已看到他眼中悠长的哀伤,哀伤浸透,是一种坚定。
这样深味的神色,大抵只在命运大关。花千骨猛地提一口气,又感到心倏地坠入深谷。
一时地上的撞击声和衣裙破空声并作,霜吟扑了上来,在蓝雨澜风和霜渐间穿过,将霜渐狠命一推,他的房门打开了,他跌了进去,门又重重地关上,快得就如房门将他吞下了。霜吟整个身躯飞掠过去,拦在门前,不让众人靠近。
“我们只是救一个人,没有害你哥哥的意思……”花千骨声音颤抖得越发严重,极力说完这句话,再也语不成声。不知为什么,她并不相信自己说的话。
霜吟只是拼命摇头,泪水大滴大滴往下落,枯槁的面色浸没水中,化不开,一片含混。
“不为难你,我们慢慢等着。”蓝雨澜风故作悠闲,往桌子上一倚,斜着身子和眼睛,环视周遭。其他三人也只好坐下。
霜吟望着四人,死守在哥哥房门口,姿态无变,眼中警惕汇聚,浓绿欲滴,长流不断。
“为什么,我感觉霜渐若是帮了我们,就会……害了自己。”花千骨早就没了在初袅处的跃跃欲试,搅在疑惑和哀伤的泥浆里,宁可不上前。
三人都不回答,最后只听到斗阑干虽小却压不住豪旷的声音:“就看他愿不愿意帮我们,愿不愿意帮自己了。”
“帮自己?”
“他这般亦是苦孽,没有选择的力量。”白子画道,极平极淡处,化入无所不在、无处可寻的悲悯。
“我听不明白……”花千骨木然摇头,宛然听到山雨欲来。
“你会明白的。”师父很确信地说,却是饱含伤痛,伤世伤人,也是……痛她之痛。叹了半口气,急急补上,却声稳如海,激浪不会动其深水,是为根基。“不要怕。”
师父知道,一旦明白,是可怕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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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注:
《论语·雍也》:6.30: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