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时

　　百里玄策将自己藏在黑暗中，月亮的冷光随风流入室内，拉长窗帘变化莫测的影子，一缕火苗燃起，照亮百里玄策的脸，手机被他夹在肩和头之间，他举着打火机，一只手挡着风，嘴里叼着一支烟。火焰舔舐烟草的声音响起，打火机的火苗熄灭，只剩烟上的红点或鲜艳或黯淡，百里玄策拿下嘴里的烟，烟雾在地上凝成如云一样的影子，很快又消失不见。

　　他接收完那些记忆再理清楚思绪时，这个世界已经到了神明不再被信仰的时代，那场战争是天地意志对神明进行的一场大清洗，为了创造世界的新时代，而百里玄策是这个新时代的意外。出乎百里玄策意料之外的是，意志并没有对他出手，而是和他做了交易。或许是因为监兵选择了迎合意志，这才给他换了一线生机吧。

　　交易是，除了百里玄策，再没有其它神，而百里玄策也不能滥用自己的力量，必须对它进行约束，除了生命受到威胁时，都只能以凡人的方式行事。

　　违反约定，会立刻被抹杀。

　　百里玄策不得不去学习凡人的规矩，凡人的生存方式，同时也在寻找百里守约的转世，他按照意志的要求以不同的身份推动历史前进，就这样在历史长河中沉浮飘荡了千年。在商业刚刚兴起的时候，他的经验告诉他，必须握紧权力，这个权力在新的时代，必然是资本，商业。

　　他建立了商业帝国，为了更好的寻找百里守约，只有站得高，才会看得远。

　　从烟草刚刚兴起的时候，他就在抽烟了，不是戒不掉，只是恰好需要罢了，漫长的等待和寻找，没有丝毫曙光的未来，也只有这种感觉在陪着他，不断提醒他要去做什么。

　　用力一吸的时候，烟草会燃出一大片亮，他要的就是这时候的亮光。

　　电话接通了很久，直到对面的人有些失去耐心了：“喂？”

　　百里玄策后知后觉低下头，靠近话筒，慵懒低哑的声音飘出：“帮我查查有谁要我的命，他们分别朝哪些组织下了单。”

　　“三个月。”

　　“一个月。”百里玄策难得这副追求效率的样子，以往他都无所谓时间的，电话里的人嘟囔了一句，压榨员工，就把电话挂了。

　　电话揣进兜里，百里玄策静静看着手中的烟熄灭，最终没有再抽一口。

　　虽然不确定是不是，但哪怕只是一丝一毫的可能性，他都要去试试，毕竟。就连可能性都没有的岁月也熬过来了。

　　“东皇钟碎片出现。”意志的声音在脑海里回响，“请尽快回收，开放部分力量使用权限，回收后请立刻将碎片销毁。”

　　东皇钟碎片？

　　百里玄策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已经有一番思索。

　　十一望着车窗外，今天显然不是一个好天气，雨下得特别大，路面上全是积水，车稍微开快一点，就会溅起一大片水花。这并不是个临海城市，也没有发生过积水淹没的事件，所以防水系统并不是做的很好，雨稍微大一些就会积水。两边来往的人都穿着雨衣，显然已经应付习惯了，打伞的人反而少得可怜。

　　十一的手放在按钮上，一点点往下摇着车窗。

　　“你今天的身份是个喜欢收藏的老总，所以我并不建议你这样做。”龙七从后视镜上看见他的动作，出声提醒。

　　这是十一的一个坏习惯，看见雨就容易走神。

　　“龙七，天上为什么会下雨？”十一合上车窗，手指离开按钮，眼睛却还是在看窗外。

　　龙七正打算用物理加地理知识好好解释这个问题，十一又突然说：“我看书上说，以前的人在门口挂上一盏灯，就是等离开家的家人归来，而家人回来的时候，会在门口挂上另一盏灯，意味着团聚。”

　　“如果天上下雨了，是不是就不能团聚了。”

　　龙七心里一软，开口道：“十一，听我说，人生其实很长……”

　　“好主意。”十一一拍手掌，龙七被打断了话也不生气，不明所以看着他，“以后我就去卖灯笼，那种风吹不跑，雨淋不湿的，肯定很赚钱。”

　　“……”龙七在心里给了自己一巴掌，为什么要去同情这个人，这个人他压根就没想那么多，唾弃完自己，龙七顺便不忘打击他，“现在都用电灯了，你卖不出去的。”

　　“这叫情怀。”十一微弱地辩解。

　　“行吧，那你就和你卖不出去的情怀一起被时代淘汰吧。”龙七踩下刹车，“到了。”

　　十一理了理身上的西装，从龙七给他打开的车门下去，接过伞，顺着路进了别墅。

　　收藏家似乎并不止拍卖了匕首，工作人员给他拿了册子，上面对每一件藏品都有介。十一兴致缺缺翻着，反正他的目标只有那把匕首，其他的只是看看就行了。

　　琉璃朱雀镂空宫灯，这是一页图片上打的名字，十一心里一颤，连忙看详细说明：长安一座大院里的灯，样式精美，可能出自于宫廷，据考究，此院为一座官员宅邸，这位官员具体信息并不知道，只知道李白用剑在墙上为其题诗一首，历经风霜后，大多数字依旧能看清。

　　后面附了一张图片，这首诗在一片青苔斑斑点点之中：春草如有意，罗生玉堂阴。东风吹愁来，白发坐相侵。独酌劝孤影，闲歌面芳林。长松尔何知，萧瑟为谁吟。手舞石上月，膝横花间琴。过此一壶外，悠悠非我心。（出自《独酌》）

　　十一翻回来看着那盏灯，蓦地一笑，合上册子扔到了一边。

　　此时，正值拍卖会开始。

　　一件又一件物品被端上拍卖台，坐在包厢里的十一闭着眼睛养神，根本没有心思去看。

　　“下面的物品，是琉璃朱雀镂空宫灯，这座宫灯一共……”十一睁开眼，瞥了眼笑容甜美的介绍人，目光不停打量着这盏灯。周遭的灯都是熄灭的，只有最中间的留着，光晕不断流转在琉璃的表面。

　　十一举起了牌子，经过变声器处理的声音听着虽说不算难听，但没有什么特色：“一百万。”

　　另一个听着有些耳熟的声音从上面的包厢传了出来：“两百万。”

　　十一仔细辨认着这个带着一点沙哑的声音到底是谁的，就听见外面有人惊呼：“是帝国那位。”

　　“啧。”十一举起牌子，“三百万。”

　　“这谁啊，居然敢和那位叫板？”

　　“不清楚，估计是不知道规矩的。”

　　众人议论纷纷，和建立商业帝国的百里玄策拼财产谁也拼不过，不如卖个面子交好，这是圈内默认的规矩。

　　“一千万。”百里玄策估计是懒得和他叫价了。

　　十一嗤笑一声，直接开口：“三。”单位都懒得带了。不管有没有这么多钱，佛争一炷香人争一口气，他就是不打算给百里玄策面子。

　　“五千万。”百里玄策询问了和他叫价的那个人的身份，但他从来没听说过这个人，可是这个语气很耳熟。

　　反正可以用力量，百里玄策干脆看了眼包厢里是谁。十一懒懒地坐在座位上，脸上为了不被人看见真面目地伪装也被百里玄策看透了。看到这张熟悉的脸，百里玄策睁大眼睛，光亮一点点充斥进去，哪怕在黑暗里也无法影响那双眼睛里重新聚拢温度。

　　百里守约和陵光其实长得一点都不像，陵光的好看是锋利的，又棱角的，或许是因为是神的缘故，他的身上总有一种高不可攀的气质，但在他笑起来的时候，就像火焰，会在心里留下光明的痕迹，让人想要去接近，却又怕被灼伤。百里守约的好看是温润的，笑不笑身上都有一种温柔的气息，或许是因为常年下厨，他的身上还有一种烟火味，不是柴火的味道，而是另一种感觉，就像高高在上的神明俯身亲吻了人间。

　　十一的眉眼处有陵光的影子，其余地方很像百里守约，但细细看的时候，又是谁都不像，嘴角自带三分笑意，纯黑的眸子里仅是冷漠的情绪，再往深处，还有一片看不见底的海，海中还夹杂着鲜血。

　　在无法完全确认以前，他不会把灯给这个人，这是他唯一还能找到和百里守约有关系的东西。

　　“八千万。”不等十一叫价，百里玄策报出了新的数字。

　　十一满意让百里玄策做个冤大头，不出声了，再喜欢这盏灯，他也知道，如果百里玄策要的话，他是得不到的。

　　毕竟他再做多少任务，估计也没有百里玄策随便投资赚的多。

　　“最后一样，鹰扬匕首，是著名元帅裴鹰扬随身携带的匕首。”

　　“一千万。”十一举起牌子，这可是任务，只希望百里玄策别和他抢，他还没有任务失败的前科，要是每次都栽在他手上，多没面子。

　　“五千万。”

　　说什么来什么，十一恨自己的乌鸦嘴，举起牌子：“八千万。”反正可以找组织报销。

　　“一亿。”

　　十一把牌子扔到座位上，准备谋划一下从百里玄策手里抢的可能性有多大。

　　“又见面了。”百里玄策推开包厢门，十一不善地盯着他，这种戒备的目光令百里玄策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随即像没事人一样坐到他的对面，“我有个合约，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十一蹙起眉，也不问百里玄策是怎么看穿的：“什么合约？”

　　“灯和匕首我都可以给你，但是你要陪我三年。”百里玄策变戏法似的拿出一叠资料，上面已经签好了他的名字，“这个一旦签了，就是不能违背的，你可以看看。”

　　十一接过合同，里面详细地说明了陪三年的内容。

　　大意是：他得和百里玄策结婚，但百里玄策对性生活方面不会强迫。白天的时间都可以自有安排，但晚上必须回家。除此之外倒也没什么需要注意的，三年时间一到，他就能拿到东西走人。

　　“我凭什么相信你呢？”十一将合同合上，定定看着百里玄策，“我不信你是对我一见钟情。”

　　“我可以告诉你，但是你得向我发誓不能告诉任何人。”百里玄策拿过合约将它放到桌上，从怀里摸出一把手枪，“至于相信合约，你可以看这个。”

　　手枪对准合约开了一枪，桌子立刻被穿出一个洞，但合约毫发无损，百里玄策又拿手枪对自己开了一枪，子弹在碰到百里玄策那一刻就消融了。百里玄策抽出合约里的一张纸对准自己的手，鲜血立刻从纸割过的地方渗透出来。

　　十一挑了挑眉，拿出笔在合约上签了字，签完那一刻，合约就消失了。

　　百里玄策看向他：“原来你叫十一。”

　　“不是个好名字，对吧？”十一摊了摊手，他自认是个可以赌命的疯子，所以这种明谋他反而更能接受，“那么，我发誓，接下来你告诉我的内容，我不会说出去一个字。”

　　百里玄策伸出带着朱雀图腾的手，放到他的额头上：“放松，你会看见你想知道的。”

　　朱雀图腾在接触到十一的那一刻起就在发烫，百里玄策收回手，看着闭着眼睛的十一，伸手把他抱起，带着他离开别墅。

　　我是不是可以对你说一声，欢迎回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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