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女人

　　金满仓的小雀雀被灼伤得厉害，甚至还闻得出烤肉的味道。她也跟着弟弟哇哇地大哭起来，然后，背起弟弟去村医那里上药。村医看了那情形摇了摇头，叹息道：“唉！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旷古奇闻！唉！”
　　上完药后，金满月用自己的零花钱去村里的代销点买了两个水果糖。可怜的金满仓本来痛得呲牙咧嘴的，可在嘴里含了糖之后，竟然还傻乎乎地笑了起来。金满月一阵心酸，抱着弟弟又是一阵哭。她哭，弟弟就笑！她心想，我可怜的傻子弟弟啊，到底是谁欺负的你啊，你倒是告诉姐姐啊！又想，要是姐姐不在你身边，你可怎么办啊！从那时起，十岁的金满月就发誓要保护好弟弟，决定她到哪里，就要把弟弟带到哪里。
　　回家后，她并没有把弟弟受伤的事告诉家人。但她发现，金满月一看到姐姐金枫香就吓得往她身后躲，还发出哇啦哇啦的声音：“痛！痛、痛痛！呜呜！”金枫香就皮笑肉不笑地问：“傻满仓怎么啦？见鬼了吗？”金满月那时还并不知道对弟弟实施炙烤之刑的人就是十三岁的大姐金枫香，可见这个同父异母的姐姐说弟弟是“傻满仓”，她就气不打一处来。狠狠反问道：“你说哪个是傻子？哪个见鬼了？你才是傻子，你才见到鬼了吧！你、你就是鬼！”而金满仓也指着金枫香呆呆地道：“鬼、火、去！”金枫香白了他们姐弟一眼，冷哼一声：“真的是后娘养的，没一个好东西！”
　　“你才是后娘养的！”金满月大啐道。恰巧被父亲听到她骂姐姐的话，父亲不问青红皂白，就甩了一个耳光过来：“我让你骂你姐！”她摸着自己发烫发痛的左脸，怒目瞪着父亲，大声争辩道：“她先骂的！”“那你也不能骂！”金父道。“她骂得，我也骂得！”金满月道。金父又要甩巴掌过来，被她闪掉了。她一把拉起弟弟，从屋子里跑了出来。然后，在附近的一座破庙里住了十天。那十天，竟是她和弟弟住在一起最快乐的日子。没有母亲的眼泪，没有父亲的耳光，也没有姐姐的嘲讽。她带着弟弟，冷了，就把盖在桌子上的布幔、摆在地上的莆团、披在菩萨身上的红缎和庙后面的柴草拿过来，垫着盖着。饿了，就在庙后面的红薯地里抠几个红薯，生吃。有那么三四天，还有香客来进香，拿了些果子、饼干、斋粑之类的放在那里，待香客离去，她就走到菩萨面前，先是给菩萨作几个揖，求得菩萨原谅，再拿起那些供品，回到后面厢房里和弟弟一起受用。金满仓的伤口渐渐好起来，解手也不痛了。金满月就认为是吃了菩萨的供品的原因。于是，又跑到菩萨面前去作了几个揖。还学着香客们的作派，嘴里念念有词，俨然一个小小的香客信女。
　　要不是学校老师突然发现金满月已经旷课一个多星期，去她家里问情况，家里人还真没谁意识到少了两个人。那天金满月自家里逃跑后，父亲去了亲戚家帮工，母亲则先两天去外地帮人采茶籽、捡茶籽，一直都没回来。家里其实就只有金枫香一个人。她白天里上课，晚上才回家。金满月姐弟俩在不在家，她并不关心。她反倒觉得自在。她巴不得他们天天不回家——死在外面才好！
　　老师家访时，她只知道摇头说“不知道”。她奶奶和爷爷最近一直在忙浓活，也没关注那姐弟俩，更何况又不住一屋，是分火吃饭的，两家还离着半里地。所以，当老师找到老两口时，老两口也说不知道。老师火了，道：“丢了两个人你们竟然还说不知道！他爹娘呢？”
　　老两口被老师这一句给惹火了。老头敲着烟斗道：“你们问我我问谁去？我又不止一个儿子，我的儿子们都生了好几个娃子，那么一大窝人，我管得了哪个？”他说一句，烟斗就哐啷地响一声，倒显得有板有眼，掷地有声。老太婆呢，则嘟囔着：“你们吃国家粮的只知道挺尸，这么多天了才晓得来找人！现在脚长在他们身上，跑了多远了，哪个晓得啊！问我们也没得用！”
　　老师见这家人简直浑不讲理，只得摇摇头叹口气，跑到村长那里去报人口失踪。村长见老师小题大作的样子，很不耐烦，道：“乡里的孩子野惯了，贪玩，玩够了，又会去上学的。不用着急！”
　　果不其然，又过了两三天，金满月一身脏兮兮的，背着那个破书包，还带着她的弟弟金满仓来上学了。老师知道她家的现状，也知道金满仓是个傻子，于是，允许她带弟弟来上学。金满仓倒也乖，一进入课堂就就趴桌上睡觉。老师给他安排在金满月旁边。他靠着姐姐，睡得憨态可掬，安心安意。金满月见弟弟睡得那么香，也挺高兴，学习起来也格外安心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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