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邱栖月不知哪里来的些微恼意,没好气地说:“你什么?你哪里来的相公?”
“我只告诉你一个人听,我未来的相公是桃山剑宗的邱、栖、月!厉害吧?”她说话的时候眼睛亮亮的,唇畔是掩也掩不住的笑意。
听到自己的名字从她的口中说出,邱栖月才猛然忆起,自己易了容,现在不过是她在路上遇到的“大叔”,甚至,她一直“大叔大叔”地叫着,连他编的假名都还不知道呢。他本是个谨慎的人,照理不会如此大意,可如今他不仅时常忘记自己易容的事,更几乎是以“邱栖月”的本性在面对她,全然是因她个性率真让人时时忘了设防。
这还是她第一次提起自己,不知怎地,“邱栖月”和“相公”两个词放在一块儿,让邱栖月心尖像是被小虫子咬了一口似的,苏苏麻麻地说不出地古怪。
满腔的委屈顿时烟消云散,这样当面听人夸赞自己还是有些奇怪的。他压着想要上扬的唇角,眼珠不由自主地瞥向了一边:“那又有什么了。”
“当然厉害啦。爹娘都说,他是天底下最好的男子。武功又高,人又长得好看。”她的两颊飞起朵朵红云,平日里粉嫩如霞,此时却娇艳欲滴地似颗苹果。
邱栖月笑言:“你又没有见过他,怎知他有多好?世人之言多半言过其实。”
“所以我才想亲眼去桃山上见一见呀。”她说着,小心翼翼地自怀中摸出一封保存得好好的信封,交到邱栖月手中,“大叔你看。”
信封的封页一角画着一朵红梅,为桃山专有,邱栖月一见便知道里头装着的是什么。打开一看,果真就是自己写的那封退婚书,书信末尾端端正正地戳着他的印鉴,而另一旁本该印上江鹿兮印鉴的地方却还是空的。
不知为何,邱栖月望着信纸空白的地方,心中竟尔略略一松,口中问道:“你拿着这个做什么?”
江鹿兮道:“你这也不认识呀,这是退婚书呀。”
邱栖月细观她的表情,竟没见有悲伤忿恨,心中略疑:“他退了你的婚,你还去找他做什么?”
江鹿兮灿然一笑:“我想让他见一见我。”
邱栖月奇道:“什么意思?”
“他退婚是因为他还不曾见过我,爹娘都说,我也是很好很好的,我们家都知道,可他还不知道。所以我想让他见上一见。见一见,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当然了,我也要见一见他的,看看我会不会喜欢他。总之,我想上山去告诉他,他这样退婚是不对的,当然,同意亲事也是不对……咱们俩能不能成亲不能这般凭白的说,而是要见过了、说过了话后才能决定的。你说呢?”
邱栖月觉得喉间一苦,一时间,桃山上的一景一物迎面扑来,落英缤纷中,白影如烟亦如月,仙姿翩舞,剑气无双,是谪仙般清冷的一张脸。他这才记起自己当初是为什么退的婚,那个临风如雪般的小师妹每一想起,心头便是一阵的酸涨。
他恍然想起,自己已有多日没有想起她了。不仅是她,桃山、师门,他都一并抛却了很久,仿佛自己生来就是江湖中一个普通的汉子,偶遇了这么个天真的小姑娘,不忍之余留在她身旁,教导她世间种种,认真地做她的帐房先生。
白遥和江鹿兮的身影交织在脑中,一个清冷一个甜美,邱栖月望着她无邪的笑颜,心中一时复杂难言。他素来都不是优柔寡断的人,那样的喜欢白遥,她若一朝要走,他也只挽留一句便即放手。可如今,他跟在这个天真的少女身旁,借口说是要照顾人家,焉知不是将她看作了师妹的替身。那样难得的纯然,哪怕与白遥并不一样,只因一丝一点的相似,便教他贪恋,舍不得离去。
原来自诩洒脱的邱栖月亦不过如此,只是换了一种方式痴缠罢了。但她亦是那样美好的姑娘,又凭何来做师妹的替身,活成他邱栖月的一个念想?
他定了定神,于是对着江鹿兮温和地说道:“我知道那个邱栖月,我曾在桃山帮过工。他退婚不是因为你不好,而是他……他己心有所属情根深种,此生再难移情。小鹿这样好的姑娘,不该在他的身上耽误青春。”
江鹿兮听得一怔,恍惚之间手一松,那张退婚书被风遥遥地送上了天际。她猛然间回过神来,着急地“哎”了一声,忙旋身而起,身如飞燕般掠了出去,又一把将它拽了回来,小心地拍去上头的灰尘,低喃着:“还好,还好……”
邱栖月心中不忍,莫名腾起一丝恼意,也不知是冲谁的:“不过是一封退婚书,这般辱人的东西丢了就丢了,你着急什么?”
江鹿兮微微一笑:“你瞧,上头的字多好看?我长这么大,大概就家里叶叔的字能和他比一比了。叶叔说,字如其人。能写得出这样的字,人必定也是很好的。”
“字再好,也是退婚书,你这样一个好端端的姑娘,何必受他羞辱?说不定以你太尉千金的眼光,一见了邱栖月便会觉得其人也不过如此。”
江鹿兮眨着一双大眼睛亮晶晶地望了他一会儿,接着便笑了起来:“大叔,你待我好,我都知道。不过你说得对,若是他真的心有所属,那我见来也是无趣,这场婚事我看就此作罢吧……”她端看着那退婚书上的“邱栖月”三字,低喃了几句“可惜”,然后铺纸在地,拿出自己的印鉴,小心地盖了上去。
一抬头,见邱栖月一脸凝重心事重重,以为他还在为自己担心,便小声安慰道:“其实我没有很伤心,毕竟也不曾见过他。就是听人将他说得这样好,觉得有些可惜罢了。如今这样不是挺好的,他可以和自己喜欢的姑娘在一起,我也不必纠结了,家中父兄们若是听闻是我自己不喜欢了,说不定也会松一口气,不再着恼于他和他们家,所有的事便都好了。”
她说得天真欢悦,明明是皆大欢喜的事,邱栖月却是没来由地心中别扭,强笑着点了点头:“好……正该如此。”
江鹿兮又问:“那大叔还在生恼些什么呢?气我花钱买了那根簪子么?我知道买得贵啦,你别气了,下次不会了……”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忽然头顶一暖,邱栖月伸手轻轻地揉了揉她的头发,微微一笑,似深夜中缓缓绽开的一朵昊花,声音低沉而温柔:“我没有生你的气,我许是在生自己的气。”
“那你放过你自己。”江鹿兮也伸手在他的胸前抚了抚,“娘亲常说,若是似二姐那般老是自己生自己的气,身子得伤两重,不值当。”顿一顿,又道,“你不喜欢簪子,我再送个别的物件给你可好?南街剑铺有把白鞘的剑,很是好看,掌柜的说我长得好看,只收我一千两百文,是铜板,可不是银子哟,是不是很划算?”
忧伤顿如烟散,邱栖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多少?”
“你眼睛瞪得这样大做什么,又不算贵。你想,一个簪子都要八百呢,剑比它长了不知几倍,才贵四百文,半个簪子的钱,如何不划算?”
“不许买!你那簪子至多五文钱,这破剑也值不过二十文,你怎么就是记不住,在这镇子里再多呆半日,只怕满镇都要认识你这位散财童子了……不许走,上哪儿去!我还没有说完……你若敢买回来,明日我就砸了那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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