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似君尔

　　平江街市的热闹早晚各不同，清晨至傍晚充满积极向上的生活气息，小摊小贩热情洋溢地做着生意，鲜有缺斤少两的欺骗，然而到了夜晚，伴随街边靡靡之音的响起，灯红酒绿的生活也终于登场。

　　窦迟晚生气地在前面乱走，周遭的喧嚣热闹都与她无关，她一点也不想掩饰自己内心的不愉快，好像就是没来由地恼火。

　　“你要定罪也先让我为自己辩解一下吧。”
　　君常无比头疼，姑娘家怄起气来简直六亲不认，想和她解释，但她一直不给机会，牵她的手被她推开，抚摸她的头被她甩开，和她说话直接被无视。

　　“你说。”窦迟晚语气软下来，但脚下的步子没停，依然带着风往前走。

　　“今日我跟着那边去了空谷园。”
　　“我知道。”
　　“莫浅霜的母亲生下她就死了。”
　　“我知道。”
　　“除了窦生平，只有窦与安和她身边的巧儿愿意帮她。”
　　“我知道。”
　　君常：“……”

　　窦迟晚不明白他为什么说着要解释，讲了这么多莫浅霜的事，却没有一个字提到他自己。

　　“她有身孕了。”
　　“我知……”我知道三个字还没说完，窦迟晚愣住，停下脚步回过身去，“你说什么？她……”

　　君常侧身挡住，不让三丈外的莫浅霜看到窦迟晚惊讶的样子，扶住她的肩膀将她转回去，推着她往前走，继续说：“大夫人早就想赶莫浅霜出门，奈何有窦生平护着，既然明着不能赶，她干脆选择多花些钱把这个女儿嫁出去。”

　　窦迟晚静静听着身后的声音没插话，等着君常说下去。

　　“今日去空谷园赏兰也是大夫人出的主意，为的是让赵家公子与莫浅霜见面，促成这桩婚事，可当他们同坐在一张桌子上的时候，莫浅霜察觉到了不对劲，想反抗，愤怒之下她突然……已经做了别人母亲的大夫人马上想到莫浅霜这一阵恶心想吐可能是怎么回事，于是假借身体不适之名草草结束会面，让我去给莫浅霜请了大夫。”

　　“为什么让你去请？”后半句“他们院里这么多人”窦迟晚没说出口，尽管此时只是好奇，听上去却非常小气。

　　“应该是觉得我比较面生，去请大夫也不会被认出是替窦家请的。”
　　“请个大夫而已，有必要这么神秘吗？”窦迟晚砸吧下嘴，“那大夫最后怎么说？”
　　“大夫告诉窦生平，莫浅霜是脾胃不和，修养几日便能好。”

　　窦迟晚顿住脚步，回头直视着君常的眼睛，“是你帮她隐瞒了。”

　　君常不否认。

　　“看来我猜对了。说说看吧，她开出了什么条件让你答应帮她隐瞒。”

　　君常确实是有条件交换才替莫浅霜瞒下了这件事，只不过是他主动提出的，并非她开的条件。

　　但他不点破，对窦迟晚说：“只要我帮她保守这个秘密，她愿意将她知道的所有关于你母亲的事情告诉你。她说有些事连窦与安都不知道。”

　　窦迟晚此时的心情十分复杂，她万万没想到，莫浅霜这个比她还小的妹妹比看上去有城府。

　　说到这一切都了然了，今夜君常将窦迟晚带出来，为的是从莫浅霜那得到关于窦迟晚阿娘的事，本以为她会至少问清楚缘由再选择原不原谅他，却不料竟然从家门口一路闹到了这，他只好将事情简要地说一遍，当然，中间省去了大段莫浅霜梨花带雨求他的描述。

　　原以为找一个相对僻静点的地方，坐下来慢慢谈，但他们低估了平江百姓对夜晚生活的热情，连这最昂贵的茶楼都人满为患，窦迟晚突然想到阿爹的那个朋友，沿河走下去，说不定能找到他的画舫。

　　没走多远，果然在众多停靠岸边的画舫里找到了那一条。

　　“张伯！”窦迟晚把手拢成一个圈，朝画舫大声喊去，看到有一个人伸出头来，她忙招手，“张伯！我是小晚！”

　　虽然今日窦迟晚刚把自己的阿爹惹恼火了，她还是理直气壮地凭着阿爹的关系，上了船。

　　画舫上，有人吟诗作对，有人吃酒听曲，更有窦迟晚三人假装赏月的谈“正事”，张伯为人豪爽，一听窦迟晚说他们几个是偷偷溜出来的，不想让熟人瞧见，他二话不说让人拉来了画屏，将窦迟晚这一桌三面围起，只留出靠河水的一面。

　　菜上齐后，窦迟晚开始狼吞虎咽，她从早开始待在厨房便没吃过东西，本来还能尝尝自己烧的菜，也被自己搞砸了，还花了很大力气去哭，现在她一句话也不想多说，只想不负良辰美景和美食。

　　桌上的每一道菜都是君常按照窦迟晚的喜爱点的，这里也只有她才空着肚子了，君常想到，自己身上竟然还留着刚到万兴典当时候，奉甲给自己写的窦迟晚最爱美食汇总，那纸条现在就放在随身携带的荷包里，里面她给的糖，自己一颗没动。

　　然而窦迟晚并不想把大家的时间都浪费在等自己吃饭上，于是毫不委婉地对莫浅霜说：“你说吧，我能边吃边听。”

　　莫浅霜：“大概九年前吧，当时我才七岁，所以有些事情我也不是记得很清楚，只能说个大概。当时二叔已经有一个夫人，听我爹偶然说起过，二叔常年在外经商，很少回家，所以那个夫人也只是个挂名的，我们也很少见到她。我特别记得是那年的腊八，我好不容易分来的腊八粥被窦曲那混蛋打翻了，一口都没得吃，我就一直坐在门口哭。”

　　窦迟晚对莫浅霜的事情并不感兴趣，一边动嘴嚼着一边心里埋怨，她说话能不能挑重点讲？

　　莫浅霜：“就在这个时候，二叔带着你和与安哥，还有一个女人回来了。二叔最疼我，我当时又受了委屈，直接扑到了他身上，然后他让我叫了那女人一声‘二婶’，那个就是你娘。”

　　窦迟晚放下碗筷，她的心思终于被莫浅霜的话勾起，从桌上的饭菜转移到了她说的话。

　　“你是说，九年前我们就见过面，还是在这个家里，可我为什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窦迟晚的记忆明明白白地告诉着自己，她这是第一次来到窦家，与莫浅霜和窦与安也是第一次见面，为什么莫浅霜却说他们曾经见过？

　　就在窦迟晚还想继续追问的时候，画舫上突然一阵骚动，窦迟晚身后的画屏被什么狠狠撞击了一下，正往她后背倒下，君常这时候想起身顶住那画屏已经来不及，他伸出手臂将窦迟晚护在怀里，替她挡住了砸下来的画屏。

　　一直站在画屏外的巧儿忙跑进来查看，确认她家四姑娘没有受伤。
　　三面的画屏都倒下后，窦迟晚看到有两派人在打架闹事，其中一个体格健壮的大汉，直接拽起敌对一方的一个人，不费吹灰之力就举了起来，卯足劲超河里扔去。

　　窦迟晚他们三人的位置刚好在靠近河水的地方，此时因为画屏都倒下了，他们都站了起来，那大汉扔人的方向正巧是他们这边，那人掉进河水里之前半个身子撞上了瘦瘦弱弱的莫浅霜，她被那人慌不择路地抓了一把，脚步不稳，跟着一头栽进了河里。

　　君常护着窦迟晚在身后，冷眼旁观那些砸场子的人，没注意到身边少了个人，巧儿更是直接吓晕了过去，窦迟晚第一个反应过来，慌乱地狂拍君常后背，“她被拉下河里了！”

　　君常一看旁边，马上明白窦迟晚话里的意思，把她往角落里推了推，叮嘱道：“我去救她，你在这里躲好等我。”说完，纵身跳进了河水里。

　　莫浅霜是和窦迟晚一块出来的，窦家门口的守卫都看见了，若莫浅霜有个三长两短，窦迟晚铁定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君常担心发生人命的同时便也想到了这层关系。

　　画舫上的打斗愈发不可收拾，接近岸边船板的人找时机跑下了船，坐在里面的人，水性好的也靠泅水跑回了岸上，谁也不想被无名祸水累及到自己。

　　窦迟晚不会水，只能老老实实等着君常回来，她看着方才君常入水的地方，只看到月光下的波光，却不见一个人影。

　　画舫上的灯笼坠落，起先烧着了什么，不一会火势开始蔓延，火光越来越大，烧着了干燥的木板，窗户上的帘子一块接一块被燃起，火苗瞬间窜天。

　　窦迟晚看到眼前的大火开始呼吸困难，手脚发软，身上的力气不知被什么抽去了，一下子瘫倒在地，晕了过去。

　　君常在莫浅霜刚落水的时候便跳下去抓住了她，呛了几口水，除了受了些惊吓别无大碍，只是等他回到画舫上的时候，火已经大到看不清上面，他起身飞到刚才他们坐的地方，发现角落里没有窦迟晚的身影！

　　确定了窦迟晚不在画舫上，他扛起晕过去的巧儿回到岸边。
　　“巧儿！”莫浅霜惊魂甫定，从君常手中接过她的婢子，好像才想起什么，抬头问，“阿晚姐呢？”

　　君常完全没听到莫浅霜的话，他正在将他跳水后窦迟晚可能遇到的事情和做出的反应在心里设想了一遍，始终想不出她会去哪了。

　　“能走动吗？”君常问。
　　莫浅霜点点头，此时巧儿也醒了。
　　“窦家马车在那边，你们先回去吧。”
　　说完，不等莫浅霜作反应，君常已经再次跳入河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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