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冕之王

　　胡训将一沓整理好的资料递给葛升，“首席官，种种迹象表明，易将军就是能力强大的入侵者之一。”
　　“如此一来，就可以解释五年前圣莱街大暴动的诡异事件，以及前段时日格瑞音城两次警报器失控现象。”
　　葛升：“他想复辟天秀政权。”
　　“牧选有意与他交好。”
　　诚然，如胡训所说，旧贵族在向易见西示好。
　　起初是那个两个月前突然冒出来的少司马牧卿，而后是牧选。
　　早在招兵条款商定会议中，牧选还是一副处处为难的态度，转而几天后，便开始向见西示好。要说牧选没有想法，根本不可能。
　　身处高位的人往往都有居安思危的趋性，之前的乌龙事件，使得旧贵族怀疑葛升与西帝国有私下交易，加上叶眈的突然来访和不久后西帝国统一消息的传来，这一系列导致了旧贵族摒弃了修生养息的政坛姿态，开始对旧贵族一切行动开始进行干预。
　　葛升并非对此一无所知，只不过前事中他没有得到实质性好处，甚至还觉得自己在幼子被偷事件中被易见西下了套，吃了哑巴亏，委屈得不行，连带着将或多或少的怒气转移到一部分旧贵族身上。
　　于是葛升道：“牧选想拿易见西当枪使，达到牵制我的目的，根本不可能放纵易见西复辟天秀政权，易见西也不傻，双方讨不到实质性好处，不足为惧。”
　　胡训继续苦劝：“首席官，联合易将军让旧贵族下台，您的背负的舆论也会稍微减轻，而且，即便是天秀族政权复辟，在如今形势下，也不过是掌中的蚂蚱，蹦跶不到哪里去，我们现今的首要对手，是新贵族。”
　　葛升：“易见西可不是容易糊弄的人。”
　　胡训：“首席官，我们并不需要忠诚，利益的捆绑足够令合作顺利进行，易将军已经掌控了中立党主导权，如果他再与旧贵族合作，对我们很不利。旧贵族树大根深，名望也高，即便是将其逐出政坛，首席官的名望怕也是要受损，若是可以和易将军合作，我们可以在事成之后，来一棋祸水东流。”
　　葛升：“你认为他会和我们合作？”
　　胡训：“他再神通广大，也逃不过我们精心布筹的天罗地网，一则寡不敌众，二则狐狸再狡猾，也斗不过好猎手。”
　　葛升忽然笑了，“那就去探探他的口风。”
　　“首席官，易将军于两日前已离开格瑞音城，去向不明。”
　　葛升：“通知王蒙，暂时延缓报社一事。”
　　“是。”
　　然而，易见西将重回可帕多米河的消息却已经传遍了整座格瑞音城。
　　旧贵族一党自然一口咬定这是葛升的阴谋，葛升马上找来王蒙质问原因，王蒙也表示非常无辜——他的部下将消息公布时间给听岔了。
　　葛升笑得有些勉强。
　　鹤翦云听到这个消息时，吓了一跳。
　　易见西不是要恢复天秀政权吗？这节骨眼，正是在格瑞音高层扎根的好时机，怎么好好的，突然又要离开格瑞音城，去远在万里的可帕多米河当吃沙子的便宜将军？
　　这是易见西的主意，还是葛升的阴谋？
　　鹤翦云拿不定主意，只得去找易见西，等到了将军府，才知道他已经两日没出现在将军府。摸不清易见西的真实想法，他也只得打道回府，走到半路，忽然觉得不能白来，于是顺手将中厅里惦记了好些时日的茶具给顺回去了，也算没白来一遭。
　　阿究将做贼心虚的鹤翦云送走后，走进办事处，“将军。”
　　“你们去过城西据点。”
　　阿究点点头，“地下工厂分了三层，底边层储存有微量未开封赫土提取物，纯度非常高，林先生说初步分析出于克蒂神武。”
　　克蒂神武之境位于沃瓦北部，是一个不存在侦感力的死亡之地。在前生的沃瓦大陆中，克蒂神武并不存在。在今生大陆中，知道克蒂神武的人也不多。
　　而克蒂神武存在赫土一事，知之甚少。
　　如果不穿特制防护服，在克蒂神武之地存活时长大约在半个时辰左右。即便是穿了特制防护服，在没有侦感力的地方，人也会格外难以存活，因为五脏六腑会逐渐膨胀破裂。
　　纯度极高的赫土提取物，贡城也有……
　　“将军，属下觉得，一切还只是推测。”
　　易见西已经做出判断：“的确是克蒂神武。”
　　虽然暂时不知道葛升一干人是通过何种渠道进入死亡地带将这灾难性生化原料提取出来，这事绝对和迷雾师和纪丹脱不了关系。
　　他们是绞尽脑汁都要毁了沃瓦大陆。
　　阿究一听易见西这样说，便猜出易见西的想法，试图劝阻，“将军，我们可以等等，林先生正在想办法，而且辛城整兵一事也在筹备中。”
　　易见西却道：“以后不用联系大巫师。”
　　听将军这语气……难道是大巫师也参与了？

　　阿究心中疑问深重，却也知道有些事他即便是问了，易见西也不会说，总归不是笨的人，“公子，您是为了东帝国吗？”
　　逆改前沃瓦大陆不得善终。为了东帝国，然后抛弃赫褚吗？
　　易见西轻笑一声，轻易看穿阿究的心事，“赫褚没有我，也会很好。”
　　“阿究，你有自己的选择，叶眈不会干涉你，易见西也不会。”
　　言外之意，阿究若是接受不了易见西立场在沃瓦，可以重新回赫褚。
　　阿究大易见西七岁，很多年前曾是琉璃城一名被父母抛弃的弃儿。成为易见西的亲侍也是一个极为偶然的原因。
　　陌光街是琉璃城出了名的风月之街，往来的人形形色色，是偷手浑水摸鱼的最佳选址。二十多年前的阿究便是偷手中的一个。
　　一个孤儿，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年纪，还是一个武废元素人，除了乞讨和偷窃，很难找到其他生存方式。
　　他的技术很一般，运气好的时候可以几个月不愁吃喝，运气背点被打倒骨折，经历惯了，这都不算事。
　　也不知什么时候起，陌光街的樊明广场总是会出现一个衣着得体的孩子。
　　只需要一眼，便可知这是一个养尊处优的贵族公子。
　　他每日临近八点时就会来到人声嘈杂的陌光街，站在樊敏广场东南方向的水池石栏旁，例行公事般站上一个小时，然后一个人乖巧地离开。
　　时常有漂亮的女人见他生得好看，凑上去询问他是哪家的孩子，他都是板着一张脸，如同大人一般，不动声色拉开与常人的距离。
　　其实，樊敏广场东南方正对着陌光街最高档的娱乐场所——婕罗堡。
　　阿究觉得，这个小公子可能是在等他的父亲。
　　人各有命，阿究的遭遇注定他理解不了这样奢侈的烦恼。
　　知道这位小公子就是琉璃城声名煊赫的叶氏高门公子，是在一个雨夜。同样是一群衣着得体的贵族公子，他们围住叶眈，讥笑他，称之为不会说话的瓷娃娃，更过分的，还叫他叶小姐。
　　贵族子弟就是爱闹腾和闲得慌，阿究心想，哪像他们这些睡大街的，吃了上顿愁下顿，哪有心思去管别种闲事呢。
　　至始至终，这位面容精致的叶公子都没有说一句话，黑漆漆的眼眸映着婕罗堡的璀璨的灯火，清澈如一汪湖水。
　　这夜，阿究失手了，在偏僻的分街被堵住，因为那人是个侦察兵。
　　满是酒气的侦察兵身手非常好，力气也够劲，根本不给阿究匿形的机会，抽出腰间的锋利刺刀准备下毒手。
　　阿究当时觉得，死定了，心里也没什么想法，只期盼这侦察兵给自己来个痛快，将死不死的感觉实在太折磨了。
　　淅淅沥沥的密雨将痛感和寒冷成倍放大。
　　然而，他并没有死，睁开眼时，凶神恶煞的侦察兵已经不知去向，贵族小公子站在雨帘里，身上衣服却没有丝毫被打湿的迹象，粉雕玉琢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阿究印象中的叶眈一直都是如此——
　　那双清明沉寂的眸子里，横着亘古的春秋，却没有悲欢喜乐。

　　元素人没有心脏，倚靠侦感力契合元素维持身体运转，却拥有七情六欲，而易命师作为最高级的元素人，拥有普通人拥有的一切，包括心脏，眼泪，却并不具备使用它们的能力。
　　叶眈之所以会救他，也是在学习“仁慈”。
　　直到七年前，在大巫师的指示下，阿究于沃瓦格瑞音城见到了在赫褚消失一年的易见西，彼时的他，依旧没有外露的悲喜，但是偶尔在某个瞬间，可以从他眼里看到公正的温柔，坚毅，耐心。
　　这些年来，不论前方有多少艰难险阻，不论新旧贵族如何使绊子和暗中阻挠，易见西都是一副游刃有余轻松自如的姿态，从不放弃。
　　他的心扉依旧关得很紧，如同一扇单向玻璃墙，没人走得进去，没人窥见，他却可以轻而易举将外界一览无余。
　　如同圣莱广场那屹立千年的神塑，静静凝视着格瑞音城来来往往的人流，一视同仁，既不轻视，也不偏爱。
　　在沃瓦纪年渡过的这段光阴里，阿究更像是一个谨慎的长辈，看着这个本该养尊处优的高门公子，以生硬，甚至是有些笨拙学来的“仁慈”，摆脱了君主命格，来到了人间，从冷冰冰的时代宠儿，逐变成一个人格、灵魂趋向完美的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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