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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告假归家
说到这里,方婆子又顿了一顿。这一回,翠枝却是不敢再催,只眼巴巴地看着她缓缓地举起碗喝了两口,又慢条斯理地抬起手用袖子揩了揩嘴,方才叹着气说道:“我几个将人抬到了地儿便都走了,独留你娘一人帮你花婶儿料理那丫头。原以为不过用点儿金创药,蒙上被子好生睡个几日,她那身子骨大抵就能恢复了。顶多再多灌两碗肉汤补上一补,这在咱厨房里也不算什么难事儿。咱底下人身微命贱的,受了罚挨了打,不都是这么的嘛。”
“谁知道晌饭过后,你花婶儿下了工回房去看时,那丫头已烧得像块火炭了。我估摸着,她身上原就带着伤,难免伤了元气,早上又冻得狠了些儿,加上她后娘又闹了这么一出,心里必定也不好受,里外这么交相刺激着,便是个铁打的汉子也要捱不住,何况她一个娇滴滴的大姑娘家?”
方婆子说着又歇了一会儿,见翠枝只管盯住自个儿等待下文,只好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你花婶儿见这巧云发了病,可是急得了不得,出了门四处央人寻大夫去。好一会儿寻了一个来,照方子抓了药来吃了几日,却是总不见好,瞧那光景倒像是益发的不济了。”
“你娘想着叫你得了空家去走一趟,也好去探一探病。你两个年纪相仿,又是素来要好的,你若能拿话儿开解开解她,一时解了她心头的郁气,她这身子没准儿真就能好了。纵有万一那巧云不能好时,好歹也见过了最后一面,不枉你们姐妹一场的情份了。”
先前听得那巧云病得凶险,已叫翠枝暗自揪心了。又听她最后补的这一句,竟像是在给巧云安排后事了,也不知是她娘的原话,还是这方婆子擅自加上的,只隐约觉着这回巧云真个儿不妙,一颗心禁不住直往下沉,心底里却仍是不愿相信,嘴里喃喃地不住说着:“到底是为了何事,竟到了这般地步?明明前两日还是活蹦乱跳的,怎的今日就……”
方婆子见她眉头深锁,神情恍惚,颇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子,又想到巧云如今的惨状,心上亦不好过,不由得又重重叹了口气,倒少不得要宽慰她两句:“姑娘快休如此。虽说如今情况不好,也未见得就没有救星了。你花婶儿原就打算今日再央人去另寻一个大夫来瞧瞧,指不定届时又救得转来了呢。”
翠枝听了这话,却仍是怔怔的,也不知听进去了没有,好半天才似回过神儿来,自顾自地连声说着:“是了是了,许是药不对方也未可知,再换个大夫瞧瞧定就好了。巧云她身体底子向来都好,又且年纪轻轻的,断没有这么一病不起的道理。”也不知是应和方婆子的话,还是只为了自我安慰。只这么着自言自语了几句,总算心里放下了些,面色也不那么难看了。
方婆子因又劝道:“姑娘且放宽心,是好是孬都是各人的命数,旁人再帮不上忙的,急也是无用。且先用些饭罢,眼见着都要凉透啦。老婆子一会儿可得收了碗筷走人啦。”
翠枝这才惊觉手里满满一碗饭菜竟是一些儿未动,夹了些菜送入嘴里,果然已是热气全无的了。她往日倒不甚挑食,只今日心中有事,便有些食不甘味,没情没绪的胡乱扒拉了两口,便索性丢开了手。
她本待再向方婆子打听两句,奈何此时众人均用完了饭,那婆子将用过的碗筷重又收回食盒里去,却是不敢再多做停留,便要回厨房里去了。翠枝自是不敢强留,只得不甘不愿地目送她离去。
众人早见翠枝同方婆子聊了这许久,原还只道两人相熟话些家常,倒也未加理会。后见翠枝神色愈发不妙了,虽不知其中原委,也料得必然没有好事,都不免为她感到忧心。待那方婆子走了,便都围了上来,问可是家中有事。
翠枝却只是摇头。巧云这事儿尚不明朗,不好贸然同人说起。只心里始终记挂着,做事便难免有些心不在焉的。就这么没头苍蝇似的转了两圈儿,终究放不下心,鼓足勇气到董嬷嬷跟前告假,说要家去看上一看。
董嬷嬷原待不准,非年非节的,各人有各人的活计,哪儿能无缘无故说走就走?若能走得那般容易,往后这房里岂非是今日你来了,明日她要走,规矩法度统统成了摆设了么?问她家中可是有甚变故,却又是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待将她驳了回去,又只管苦了脸不住地来求。董嬷嬷本不是那硬心肠的人,见翠枝这副模样实有些可怜,心中便不免有些动摇,因想着这丫头素来是个踏实肯干任劳任怨的,人品倒是可靠,断不至胡诌个由头借故偷懒才是。今日这般执拗非要家去不可,必然有个缘故,只不知为何不肯明说罢了。
旁的丫头见翠枝这般神情急切,虽仍不知是为了何事,到底都正值年少,最见不得人如此。况又都是一处共事,难免有物伤其类之感,天知道哪日自个儿也有告假的时候呢?遂都围了上来七嘴八舌替她求情,鸢罗琼花更打了包票定将她的活计一并做完。
董嬷嬷被吵得不耐烦,心中本就有几分要允准的意思,这会子索性就坡下驴,点头应了,只叫她须得赶在主子回府之前回书房里来。
翠枝好容易得了许可,岂有不应的道理?忙谢过了董嬷嬷并一众人等,也不回房收拾,转身即刻便往外走。只才刚迈出门去,便又折返回来,问董嬷嬷前两日给鸢罗瞧病那大夫该往何处寻去。原来她走到半路,突地想起那郎中似是医术了得,花婶儿既是有意给巧云换个大夫,不若请了他来试上一试。是故又特地跑了回来打听。
这事儿董嬷嬷却也是不知,见翠枝神情殷切,料想应是事关重大,也不好叫她失望,少不得又去唤了前日那去寻大夫的小厮儿过来问明白了,回头转述明白。翠枝这才千恩万谢地去了。
一路上脚步不停,料想母亲此时正在做活儿,便径直去了厨房。待到了地儿,正赶上众人下工。周全家的领着她那徒弟燕妮儿正往外走哩,不提防面前突然现出个人来,朝着她便喊“娘”,倒把她喊得有些愣神儿。虽说她托了那方婆子带信儿,却想着少说也要三两日方能得空,倒不曾料到女儿即日便回转来了,也是不胜望外之喜。
翠枝在人群里寻了一阵儿,不见花大嫂子的身影,忙捉了母亲的衣角,焦急地询问巧云到底如何了。
周全家的暗叹一声,也不忙着回答,只拉住女儿的手,一路径往回走。
那燕妮儿正是爱玩的年纪,此刻下了工,满以为能同伙伴们一处耍去。只师父迟迟未曾发话,她却不敢擅自离去,只好暗自忍耐住了。偏生周全家的见了女儿归来,喜得忘乎所以,竟就忘了这茬儿。那燕儿见她母女渐次走得远了,欲待自行走开,又恐师父一时有事吩咐寻人不着,到那时不是耍处。没奈何,只得嘟了嘴一步一哼哼地远远跟了上来。
翠枝这一路急急走来,身上都跑热了。周全家的感觉到女儿手心里一片温热,知道她没有受寒,心中大为满意。只手指尖儿上略显冰凉,许是早上霜雾浓重的缘故。周全家的赶紧用自己的一双大手将女儿的双手包住了轻轻地摩挲着。母亲的双手温暖厚实,不一时便将翠枝手上那些微的凉意驱散了。
母女俩一路走着,一面说起巧云的事。大抵的情况翠枝已听方婆子说起过,现下最为关心的却是巧云的身子。周全家的对此却只管叹气,不愿提起,只叫她到家了自个儿看去。
翠枝见她这般态度,心下已自凉了半截儿。待进了院子,连自家都懒待进了,倒先去敲了花大嫂子的房门。
不过数日不见,花大嫂子瞧着竟憔悴了许多,倒像是一夕之间老了好几岁。见到翠枝到来,亦不复前日的爽朗,仍是愁眉不展的模样。也懒待招呼她母女,一声不吭地将她三人让进房来。知道是来看巧云的,不等来人开口,便径自在前头带路,将她们领到巧云床前来。
母女俩俱知她心情低落已极,无心顾及那些个虚礼儿,倒也并不见怪。横竖两家素来是亲如一家的,本没有恁多的讲究。翠枝紧紧地跟在后头,见花大嫂子一向挺直的腰板此刻已略显佝偻了,由此可见她这两日的忧虑操劳了。
屋里弥漫着沉闷而又压抑的气氛。好在花大嫂子这屋子不大,三五步便到了巧云床前。只见那巧云面朝里趴卧着,身上盖了一床旧棉被,只露出一颗头来,看不清脸庞,只偶尔听见一声声细碎的呻吟。她那一头黑亮亮的秀发已不见了原有的光泽,蓬松凌乱地散在枕席之间,像是久未梳理的样子。许是浸了些汗水,此刻正黏答答地粘在额上鬓角,若非是现在病中,无力顾及,谁想得到生来爱俏的巧云会有以这般狼狈的模样示人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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