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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府劫难
如婴见朱子珮险些要往大门进,吓得赶忙冲上去攥紧了她的手,“少爷,走错门啦!”说罢便拉着她还往后头绕去。朱子珮这才想起来,来时是轻轻松松翻了院墙,回时也不能大大咧咧直往大门归,叫家里头晓得了,又要闹一顿,责她不识规矩了。
“倒算你机灵。”朱子珮吐着舌头,站在后墙边上观望一阵,七尺高墙就静静立在面前,巍然不动。从里头溜出去时候她是有梯子借助,从外头进来却要难许多。院墙外的背街巷子,只有稀疏几棵树,并不高阔,且离院墙也远,若爬在树上跳下来,不说缺胳膊断腿,光把屁股摔成八瓣儿,都够折腾人。
“你倒拿个法子呀!”朱子珮站在原地,仰头望墙,竟没了主意。
“少……小姐,别愁,走之前我和燕哥儿说了,叫她留把梯子。”如婴宽慰道。
朱子珮四顾环视,梯子……这院墙外,别说梯子了,就是根竹竿都没有啊!忽见墙头隐隐约约高出来一截,定睛一瞧,竟是梯子。朱子珮一时无语。
“你们办得好差!说弄个梯子,竟搁在院墙里头,我若能上去,还指望这里头一截梯子做什么!”朱子珮气得脸上发绿,撸起袖子道:“那倒没法子了,我给你架人梯,你踩着我爬过去。”如婴没转过脑子来,连忙跪在地上称不敢:“小姐金枝玉叶,我做奴婢的贱足,哪儿敢踩在您身上?”
朱子珮气得一哽,平日瞧着挺机灵一个人,怎么这会儿便成了个榆木疙瘩,只好硬着头皮解释道:“是叫你先过去,把梯子给我丢下来……”
如婴点了点头。说罢,朱子珮便卯足气势,长袍一撩,扎了个马步,如婴遂踩着肩上去。朱子珮使出浑身的力气将她托起来,勉强够到墙头的瓦楞。如婴算轻的,身手也不算孬,三下两下,翻身跨坐墙上,遂扶着梯子,慢慢下去。朱子珮捏着袖子擦了擦肩上两道鞋印子,揉着略酸痛的肩膀,静静等着。
不一会儿,一只梯子举过墙头,轻轻跌在了地上。朱子珮立时架好爬上,在墙头坐稳了,转手将它又抽回墙内。如婴在一旁守着,隐隐不安,心肝儿被吓得颠倒了个儿。
“行了,回院子罢!”两手一拍,大咧咧就要回屋歇息。
老太太的院子,仍是静悄悄的模样,连个人也不见似的,想来那二三丫鬟又围着池子去喂鱼了罢。朱子珮忽想起那身世可疑,形似细作的司墨,只觉得背后一阵凉意袭来。待一主一仆两个悄悄溜回了银风馆,朱子珮心里仍有些惴惴。
“碧石,我们出去这会儿,可有人进来?”朱子珮小心翼翼问道。
碧石正拿了只银调羹从一只瓷罐子里舀藕粉,鹅毛雪片一样粉白粉白的粉末化在蜂蜜水里,兑成稠乎乎一碗羹,又撒上新晒的桂花,可谓“犀匙溜滑泽”。她将一碗桂花藕粉端来,盈盈笑着摇了摇头:“和寻常没什么区别。”
朱子珮这才松了一口气,捧了碗吃来。方尝一些,只觉得舌尖被一匹缎子缚住,滑溜得说话都咬不准字音,不由惊道:“这是什么玩意儿?”
几个丫头听了,也投来好奇目光,纷纷眼馋起来。“我看着莲子羹似的,却连小姐也不晓得?”碧石也垂手答:“太太送来有些时候了,说配桂花吃极好,平日也都忘了还有这一瓷罐子东西,今儿个灶上要用桂花做糕,这才想起来了。”
众人又询,才晓得这叫藕粉,乃是南人吃着顽的,以夏天最嫩的白莲藕磨浆沥烤成粉,吃时用水和成羹汤状,撒些桂花,或配蜂蜜红糖,可养血益气,健脾开胃。
“这必是王家送来的了。”朱子珮仔细一思量,既是南人的吃食,倒也只有王夫人会送这玩意儿。又一想先前搅和王、赵婚事,许是王夫人做人情送来吃的。几人在一边啧啧称奇,朱子珮便做主,又叫碧石再冲一碗,赏众人分食。
朱子珮大度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你们倒也不必爱惜,若放久了,指不定搁到猴年马月——坏了!”
话说回来,幸亏赵家早早被缉,王家那本在赵家手里的旧账,应该是没被翻出来。朱子珮不由为王思嘉庆幸,不必嫁赵家那顽劣公子。可提及赵知华,又未免觉得可怜,没来由冒出来一句:“落得空荡荡,倒不如死了干净。”叫丫头们听了云里雾里。
如婴知内情,尚不会把意思歪曲到哪儿去,然其余几个,俱有些吓,以为小姐又犯了什么魔怔,说些胡话来。
“好好儿的,说这等不吉利的话,您可别是想不开。”新荔道。
朱子珮目光怔忪,着实把她几个吓得不轻。
“行了,一个个的,脑袋瓜子都转不过来。我活着好好儿的,做什么傻事儿!”说着便叫她几个莫瞎想,几个人有一搭没一搭聊起天来。
朱子珮道:“方才我在想王家小姐的亲事呢,若嫁赵家那混球,还真不如死了干净。”她几个小丫头被打消了误解,才敢开口说话。只听新荔跟着她的话愤愤道:“那可不是,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的确得睁大眼睛瞧,不然呀……可悔得肠子青。”
新蕊听了这话,抄手挠她的腰,“小蹄子,你懂个什么!”
新荔咯咯笑得肚子疼,连连讨饶:“好姐姐,你若不想到时候叫小姐替你配个好的厮儿,任你嫁个歪瓜裂枣,我都没话说的。”新蕊听了愈发又羞又恼,又拧了她腰上二两肉解气,“瞧你这嘴皮子,没羞没臊的东西,你叫碧石姐姐评理。”
碧石抿唇含笑,蹙着眉,略无奈看着小姐妹打闹:“成了,说的也是正理,哪个女孩子不嫁人的。况且又不是说发嫁出去以后就不能回府上做事了,都是一样的,趁早寻思,未尝不可。”
朱子珮吃着藕粉,看着她们几个一旁笑闹,也不管控自己的口舌,随心附和道:“你们到了年纪,每一个我都好好给你们挑!”
如婴仗着自己平日讨巧卖乖,嬉弄道:“都说小姐小,我看您自个儿都早早打算起来了!”
朱子珮作势起身要打她,嘴上一哼:“原以为你是个乖的,倒不想你最刁钻,引的好话!”却又沉吟片刻:“我先替我大姐相看着。”
大伙儿赶着热闹劲儿,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大小姐长得便不必说了,一眼瞧过去,就是做大家主母的面相,又跟着太太学管账,听说女红也是好手,咱们家这么贤惠漂亮的姑娘,讨女婿,那得往天上找了。”
“是了,我每每见大小姐过来咱们院子,都觉得自己臊得要找地洞钻了。结亲事讲求门当户对,也讲求郎才女貌,我看咱们盛京城里,没几个能衬呢。”
“谁说的,我娘跟我说,要嫁人就得嫁得离家近,好照应。把咱们大小姐配到远远的地儿去,咱们老爷太太不得心疼呀!要我说,咱们不是出了个‘盛京文童’么,我觉得那刘公子一表人才,肯定配得!”
几个小丫头年岁都不大,可正因为朱子珮也是过来人,并不喝止她们谈论婚事,个个儿似都有自己的主意,吵得不可开交。
朱子珮见碧石尤不发话,便问:“你觉得,我大姐该什么样的人配?”
但见碧石笑着摆手:“主子们的事儿,我们瞎议论,会烂舌头哩。但自希望大小姐的夫婿,越能耐越好。”
朱子珮见撬不开她的嘴,只好笑:“家世倒无所谓了,横竖都是门当户对,我也不稀罕讨个公猴母猴的姐夫,真要对她好才成。”
一脱口,公猴母猴一言已叫她自己笑得前仰后合,跟着几个丫头也捂着嘴、揉着肚子发笑。实这话也有几分道理,国公府的外孙女,又稀罕个什么爵位官位的呢?
银风馆中言笑晏晏,来顺远远站在月洞门外便听见了。顾及男女大防,他不敢贸然进去,见外头是如月把门,恭谨道:“烦请姑娘去通传则个,我有事儿寻小姐呢。”
如月应道:“是老爷请么?这便去了。”
方一扭款款腰身,进去禀报。
几人见她进来,原要拉着她也尝尝这稀罕藕粉,却听是老爷要请小姐,不由惊了。朱子珮自知今早溜出去是大过,生怕此刻被发觉了要算账,心里一抖,仍提着胆子跟出去。
“爹叫你来传话?”
来顺问了礼,忙道:“回小姐话,老爷请您去书房里呢。”
朱子珮咦了一声:“今儿下衙回得好早,爹几时回的,也不多歇会儿?”口中念着,仍随他去了。
俗话说得好,左眼跳,桃花开;右眼跳,有天灾。朱子珮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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