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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回 苏大娘认女归佛门 忠孝王索妻告御状
三更时候,薄云绕月,寒风阵阵,沁人心骨,相国府廷芳阁内却是春意一片。冷冽的寒意丝毫未能影响房中两心相契的人,纱缦低垂的床畔,只见烛火轻曳,昏矇的光线中,映雪纤柔娇体枕在丽君温暖胸怀,怔怔望住那烁闪窗纱。但看窗外树干枝节随烛光映照,形成飞绕交错的绚丽窗花,似有情人痴情缠绵,又似情丝纠结难解。
丽君静静俯视怀中的娇颜,以黝黑双眸吞噬她的绝色……
“唉……”直至,一声发自心底的谓叹同时自两人口中吐出。对视一眼,各自失笑,彼此深知叹息中蕴含执迷不悔的款款情深,偏又更明白执迷的代价,唉,恐惧的不是身首异处,而是生离死别啊。
“丽君。”映雪的声音悠然飘忽,似从天外传来。
“嗯?”丽君失神应道,她的发丝随着微风拂过她的颈项,酥麻之感阵阵袭来,缓缓撩起异样情丝。
映雪转过头,对上她的眼眸:“既已大白真相,我,我想去看看母亲。”
嗅到她言语中的征求,她的小心翼翼,丽君心痛难当。她的映雪啊,为这无比期盼又无比憎恨的一天,付出了多少欢声笑语与彻夜不眠。沉痛闭闭眼,丽君强笑道:“我已遣人明日大早就接乳娘过府,本想给你个惊喜……”
“丽君!”倏然抱紧她,死命圈住她颈项,映雪泪如泉涌,失控而呼:“怎么办?怎么办?丽君,丽君,映雪好舍不得你,真的好舍不得,可是,可是我们该怎么办啊?”
只觉心中炙如火烧,丽君回拥住她,紧得没有一丝缝隙,埋首于她的发际耳畔,哽咽着喃喃道:“你放心,映雪,你放心……”怎么能放心,前途万丈深渊,这终究只是句安慰的话。
此时,一阵寒风迎面吹来,烛火随之而灭,房中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映雪压抑的悲泣声在暗室中迴响,窗外夜色似乎感怀她的哀伤,凄惶,顿时显得更加深沉,阴凉……
翌日大早,苏大娘果真被接至相府。昨夜虽蒙老爷道明真相,讲得清楚明白,女儿犹在人世,但乍见爱女之时,杜氏却只恐还在梦中,竟不敢相认。直至女儿声声唤娘,杜氏方如梦初醒,母女哭个肝肠寸断,闻者无不伤心。眼见于此,相国夫妻欣慰有加,感动有余,惟荣兰暗里欢喜,只道映雪小姐已认了亲娘,小姐还我旧时装之日亦不远也,还愿天佑皇甫公子早娶了小姐过门,省得自己每日提心吊胆,这猜不透摸不着的尴尬日子,还真不是人过的。
丽君下朝回府,不叫乳娘,反称岳母,老爷早有交待,杜氏自是明白。夜来一家几口和乐融融俱集厅堂,说起旧事,提及过往,杜氏均小心避过。相国夫人说到兴处,竟玩笑道:“只惜女儿女婿这人中极品,又如此恩爱,偏近两年,未传喜讯,不然老姐姐认女抱孙,岂不更欢喜百倍。”这一说,只把丽君,映雪羞得无地自容,杜氏尴尬万分,要真传了喜讯,那才见鬼了!“女儿自小身弱,倒是拖几年再报喜的好。”杜氏含糊应过,撇头却见小姐轻扯女儿袖笼,一脸促狭笑容,女儿面色绯红,欲伸手挣脱,又被小姐一把抓牢,不松不放。杜氏微微一愣,只道姐妹情深,不作他想。
几日后,杜氏竟要转回孟府,众人哪里肯放,俱道此生安居相府,怡养天年。杜氏似与往年大不相同,只笑道:“当日鬼迷心窍,大凶日送女出嫁,遭逢大难,自此吃斋茹素,颂经念佛,如今女儿毫发无伤,富贵荣华,定是佛祖念我虔诚,心愿得遂。再有,世事确是幻化无常,因果祸福早有定数,也就无须再为儿女操心,况且已一生衣食无忧,就别无他求,只想寻个清静场所,舒舒坦坦过完这半辈子。”此话直让映雪倍增悲愁,想不到昔日自己抛弃红尘之念,倒应在母亲身上。众人不住再劝,杜氏分外坚持,万般无奈,丽君惟有叹道:“清静之地,何止尚书府才有的,相府地阔面广,就将后院腾出一处,我自吩咐不许任何人骚扰。”杜氏还待再拒,丽君正言道:“若要女儿做那不孝无德之人,受人指点唾骂,自管走吧。”杜氏恍然,认了亲女,再回孟府,外人不知,还当女儿忤逆,不养生母,岂非陷女不义?!万万走不得!忙点头不迭,安心住下。
杜氏这一留,果真笃定那皈依佛门之心,每日斋戒,写经诵经,从不间断,再不问世事,连女儿映雪也不许常来。旁人不解,还当清苦,皆道荣华至此,不知享福。又怎会了解,欢乐各在人心,其后杜氏身康体健,从未犯病,活至百岁有余,却又是多少妄想长命百岁之人梦寐以求而求之不得的。
若皆有杜氏淡薄之心,世间自少了纷争,偏是红尘有爱,难以割舍,又可惜舍不得也罢了,为这情爱二字,豪迈耿直如皇甫少华,硬做出大失理智之事。皆因屡屡窥探,始终寻不到半点漏洞,心中又思念难熬,寝食难安,实在忍无可忍,一纸御状,竟以悔婚之罪,将郦丞相告上朝堂!
此举自是丽君万万没料想到的,虽深知皇甫少华决不会善罢甘休,但如此失常失态之举,以他谨慎为人,非是鬼迷心窍,不妄作他想。孟士元连声叫苦,众臣无不瞠目结舌,铁木耳更是莫名其妙,茫然问道:“忠孝王,这御状你可递得真了?状中果真写实?无半点失误?”
皇甫少华重重点头:“圣上明鉴,千真万确,郦丞相乃女扮男装,实是微臣苦命妻子孟丽君啊。”
倒抽口气,铁木耳转头问道:“郦卿家,可有话说?”
丽君心惊胆颤,却面不改色,正颜道:“忠孝王此本未免太过荒唐!竟说微臣身为女儿,尔胆实在过大,想娶当朝宰相,更蓄纳恩师做妻,如此颠狂之人,微臣再多言语,也是白费。”一顿,忽又恍然道:“难怪那日忠孝王邀恩师书斋询话,只在胡言乱语,说甚惦念前妻,他前妻投湖早死,圣上还赠匾牌,尔今偏说是微臣,莫不是借尸还阳?!”
这话出口,众臣俱望郦相俊美面容,不禁个个心中暗道:“原来忠孝王别有嗜好,竟以借尸还阳为托词,妄想才貌冠绝的郦丞相啊!”铁木耳也变了脸色,怎地少年英雄,偏生此好,有违伦常纲理,这般所谓人才,万万不可大用!
见俱是退避三舍之状,皇甫少华急了,忙从怀中取出画像一幅交递:“微臣决无言谎,此画乃订亲之聘,画中佳人正是我妻孟丽君,圣上但请观详,容貌可有异样?”
内侍小心递过,铁木耳随手接来,微微一抖,画轴一松,画中之人缓缓而现。“哎呀!”铁木耳忍不住一声惊叹。众臣以为有事,大吓一跳。梁相忙问:“圣上,龙体可安好?”铁木耳目眩神迷,充耳未闻。众人俱惊,齐声呼道:“圣上?”铁木耳一震,终于清醒,却语无伦次:“众卿家有表但奏,无奏退朝罢。”众臣面面相觑,皇甫少华跨前两步,大声道:“圣上明断,微臣决无虚言,画中佳人与郦丞相容貌别无二致,两人实是一人啊!”
“喔,对,对……”铁木耳这时方大醒,举画与阶下郦丞相细细对比,但见五官神色,正如皇甫少华所说,别无二致。唉,铁木耳由心底一声欣叹,母后眼力不差,果然是个女红妆啊!以往怎地糊涂,如今看这眼眉唇鼻,分明倾国佳人,如斯相貌,哪长得到鲁莽男儿身上。这一细审,眼睛又回不来了,只看得丽君怒发冲冠:“圣上!天下样貌相似之人何止千万,昔日孔圣先师就因貌似阳虎,路过匡城还险遭大祸,尔今微臣虽与那孟丽君容貌相像,却有男女天壤之别,未料也是孔先师之命运,祸也罢,忠贤王传此谣言,微臣也无脸再立朝堂,还望圣上撤去乌纱,再定罪罢。”言毕,丽君双手高举过头,揭下宰相官帽。
“郦卿家切勿冲动!”铁木耳大急,忙道:“单凭画像一幅,哪能为证。”转头再向皇甫少华言道:“可怜忠贤王思妻情切,待朕暂留此画,着人复描张帖,为你天下找寻。此事就当误会一场,若再生事端,有害郦丞相名声,朕严惩不怠!”
暂留此画?!皇甫少华满面苦色,有口难言,这才是偷鸡不成,倒蚀一把米。只觉一盆凉水当头淋下,丽君心知肚明,如今,是真过一天算一天了。孟士元糊涂到底,此际大松口气,却不知爱女一生幸福,险因他而尽毁。皇甫敬本想好千言万语,准备力挺爱子,哪知圣上一句不问,蓄意淡薄此事,心中怪异至极,又哪敢相询。
而回至相府,丽君不舍映雪再添新愁,此事半点不提,梁相却暗里与妻商协:“虽未能窥得画像,但凭圣上神色,必如忠孝王所言,这天下竟有与贤婿容貌一般无二之人,匪夷所思,依夫人所见,可有疑惑?”
相国夫人沉吟片刻,言道:“其实那日听女儿生母苏大娘说甚大凶日送女出嫁,我便觉有些怪异,当初女儿明明说是遭人调戏坠湖,怎会成了出嫁投湖?这个中原由,明里不见分明,暗里蕴意深刻啊。”
梁相顿觉冷汗阵阵:“忠孝王御状所呈,正是说苏映雪代嫁,孟丽君逃婚啊!”
“什么?!”相国夫人凤目圆睜:“若是女儿代嫁,那苏大娘所言正是附合,那这孟丽君逃哪去了?难道,难道真做入朝做官了不成?!”
越想越后怕,梁相忙自摆手:“无凭无据,终是虚话,况二人恩爱逾常,哪像假凤虚凰,我等暂不要多管,贤婿今日受罪不少,若再加怀疑,枉为爹娘。”
确是如此,相国夫人也忙点头附和。尔后果真从不过问,也不加偷窥,倒为丽君省下不少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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