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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回归
雪,积了一地,又化成氤氲,曾经遍布视野的白,在融暖的日头下,只剩了些许攒着水珠的冰凌,不复当初的洁不染尘。
有些事,在记忆里尘封的久了,也就忘了。
曾经日日都在眼前晃悠的人,一转眼也已模糊了面容,只剩那么一星半点的眼熟。
毕竟,前世离现在太过遥远,纵然时间上或有重合,于我而言,却似过了百年。
百年,久到可以把以前的一切,忘的干干净净了。
身后的床铺吱呀响起,我回过头,昨日送来的那个叫做阿飞的少年已经醒转,睁着一双清澈的眼睛望着我,眼里皆是尚未清醒的迷茫。
他中的毒本因内伤而发作,只要将内伤医好,毒性自然消除,连辨识都不必要。
活的太久,好奇心早就被磨没了,我没兴趣知道是谁给他下的毒,更没兴趣知道下的是何种毒,反正只要能把人医好,能省的事就那么省了。
他既能醒转,那就表示毒已经消了,睡了两三天,难免迷糊,我也没有问他多余的问题,只是开了窗,说道:“若能起床,就吃些东西吧。”
他躺在床上,使劲睁了睁眼,环视了一圈屋里的摆设,而后将所有的视线集中在了我身上,眼里黑白分明,出奇的清醒。
“你是何人?”他的声音很小,带着干涸的沙哑,却没有半分虚弱。
我倒了杯水递给他,他没有接,只是满含戒备的看着我。
我将水拿近他嘴边,说道:“我是个大夫。”
他冷道:“是你救的我?”
我笑道:“可以这么说吧。”
他面色不变,依旧冷冰冰的说道:“我可没有诊金付给你。”
我笑道:“我救你,是因为你我有缘,否则,给我再多的钱,我也不会管的。”
他认真的看着我,认真的说道:“不管你怎么想,我不会欠你这份人情,你有什么让我做的,尽管说吧。”
我看了看手里的水杯,说道:“先把水喝了。”
他一皱眉,却不说话,竟真的就着我的手将水喝了。
我瞧着他这好似决议赴死的表情,好笑道:“这水,很难喝吗?”
他一抹嘴,撑着床想坐起来,却没能成功,转而皱眉看着我,问道:“我睡了几天?”
我答道:“从你到这里来,已快三天了。”
“三天……”他眉锁得更深,眼底有些波澜,将他心里的愁苦郁闷一样一样的展现出来,毫无遮掩。
这孩子,明明有着那么老谋深算的一对父母,怎的这心眼却是如此的实在。
难道你妈妈就没有传授你一点点扮猪吃老虎的心得吗?
我叹了口气,放下水杯,说道:“你还想去救人?”
阿飞应道:“我若不去,就没人会去救他了。”
我摇头道:“也许,他并不需要你去救他。”
阿飞坚决道:“他怎么想,我管不了,我只知道,他是我唯一的朋友,我必须要去救他。”
“那么……”我看看仍在努力起床的他,说道:“不如吃了饭再走吧。”
屋外的雪花,仍旧细细的飘落,玲玲在锅里熬着粥,我在一旁配着药。朝锅里放药粉的时候,玲玲好奇问道:“三爷,从没见你这么伺候过谁,那人到底是谁啊。”
我思考了一下前世跟他母亲的关系,答道:“我跟他的姨母,比较熟。”
玲玲哦了一声,沉默了片刻,又问道:“那你跟他的姨母,是什么关系呢?你这么关心他,他姨母,是不是你喜欢的人呢?”
我看了她一眼,说道:“小孩子,问这么多干嘛?”
玲玲一吐舌头,做了个鬼脸笑道:“三爷心里藏着一个姑娘,你不说,我也知道!”
我一笑,不再理她,她见我不接话,故意大声说道:“我这就问问他,看他的姨母到底长得什么模样,能让你记挂这么多年。”
她说完,一溜烟的跑了出去,往阿飞房里去了。我知道她什么也问不出来,也没有拦她,想着这两个孩子年龄相仿,能交个朋友,总不会太过寂寞。
粥熬好了,香味浓郁,将大哥吸引了过来。
他背着手,沉着脸,围着灶台转了一圈,看看我,又看看粥,问道:“你是不是把我的正气丹也放进去了?”
我搅着粥,说道:“反正你也不跟江湖中人来往,那些治内伤的药也用不着。我帮你用了,省的搁那里发霉,不是正好。”
大哥的脸拉的更长了,说道:“我的药,都是以备不时之需的,给那些不把自己性命当回事的江湖人用,实在糟蹋。以后不许再用了。”
我看看大哥一脸的心疼,笑道:“行,以后,用二哥的药总可以了吧。”
大哥一捻胡须,刚准备点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抢过我搅粥的勺子,扔到一边,说道:“什么以后!这个阿飞就是最后一个,以后绝对不准你再跟任何江湖中人来往。”
我看着他笑道:“那二哥呢,他也算是江湖中人,我们也不跟他来往了吗?”
大哥一怔,叹了口气,说道:“你们两个,真是一个都不让我省心。你二哥喜欢胡搞就算了,可你,明明吃了那么一个大亏,怎的还不长教训?你莫忘了,现在外面到处都在传梅花盗的事情,人人都要杀梅花盗,你却还要救这些要杀你的人,你到底是不是脑子里缺根筋啊?”
我拿起勺子,继续的搅粥,说道:“他们要杀的人,明显不是我。现在的梅花盗,又跟曾经的梅花盗,有什么关系?况且,命里注定的因果,避不了,逃不掉,还不如顺其自然。”
大哥怔怔的看着锅里的粥,说道:“你也觉得……这是……找上门来了?”
我看了大哥一眼,问道:“你这么说,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大哥一闭嘴,连忙说道:“什么知道什么?我怎么会知道什么?我又不跟那些粗人打交道,我能知道些什么?”
他边说,边后退,边后退,边说道:“你赶紧把那个小瘟神治好,赶紧让他滚蛋!我再也不想看到跟李寻欢跟梅花盗有关的一切人和事情了。你听到没有!再让我知道你跟他们来往,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他的人已经没影,话还在院里回荡,声音之大,只怕就是故意说给阿飞听的。
我叹了口气,灭了火,盛了粥,置于案上凉着。走出厨房,看看天上的飘雪,琢磨着大哥的话,越发的觉得,林若仙,离我越来越近了。
藏在心里的姑娘,未必就是相爱的姑娘。
她也可能,会是一个想要杀我的姑娘。
轮回多次,早已熟悉的因果的游戏,只要不死,那么迟早有一天还会相遇。
不知是期待,还是害怕,内心忐忑,有些纷乱。我路过阿飞的房间,听到玲玲在里面叽叽咕咕的说个不停,也没有打扰他们,只是提醒她去端粥过来给阿飞吃。
回头看看天上的飘雪,深吸了口气,一拢披风,朝向院外走去。
十年来,我的活动范围,只限于这一片梅花。大哥总是担心我会不管不顾的去找林若仙,更是担心林若仙如知道我没死,会更疯狂的向我报复。
十年前的那一场灾难,已让伤痛深入骨髓,听大哥说,他是将我体内已被毒坏毁损的部分脏器取了出来,才将我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所谓的病弱残躯,指的也许就是如今的我。
而以这样一副残缺不全的体魄,又怎能应付那些一桩险过一桩的江湖仇杀。
大哥的担忧,我又何尝不清楚,可命里轮回,又岂是逃得掉的。
时间不会停步,命运自然也不会停转,前方的路上是刀山还是火海,我都得走下去,义无反顾。
不知不觉,已走出了梅花林,我立在路口,看着通往外界的路,心里像有一只毛茸茸的爪子在使劲的挠。
有人似乎在催促我,离开家,走出去,回到江湖中,回到自己的因果线上。
但一回头,哥哥们就站在家门口,喊着我的名字,让我赶紧跟他们回家。
回家……
这家,我已安逸了十年,到与家外的世界,似已脱节。
这十年来,外面,到底有些怎样的变化?
光靠听他们说,无甚意义,不如自己亲眼去看一看,看一看如今的梅花盗,到底是什么人,看一看到底有多少人,想要杀如今的梅花盗。
我沿着路,缓缓前行,翻过了一座山,路过一个村庄,待绕到城里,天色已晚。
走的太慢,又走的太累,我实在没有原路返回的力气,索性就在城里随便一个客栈,吃完了饭,还定了一间房。
因为常年不出门,身上也没带钱,我想着二哥天天吹嘘他在江湖上如何的有名望,便直接用他的名字划在了客栈的登记簿上。
也许,二哥是这家客栈的常客,那老板看了我一眼,居然问我跟二哥是什么关系。我老实回答了我们的关系,他更居然揪住我的衣领让我还钱。
好吧……
我果然是在家窝的太久了。
为了还二哥欠这客栈的酒钱,我只好洗碗擦桌子扫地的折腾了一夜,结果就是第二天风寒发烧半死不活的坐在门口动不了。
掌柜怕我死在他的店里晦气,总算是取消了还钱的合约,把我轰了出去。
然后我就跟一群丐帮弟子坐在街角,一边等哥哥们来接我一边听着他们传播各种小道消息。
话说,最近这保定城还真是热闹。
从李寻欢入关开始,梅花盗就开始闹腾了,然后李寻欢一路南下,梅花盗也一路南下,沿途各种抢劫富商贪官,调戏良家女子,间或偷鸡摸狗甚至抢小孩的糖葫芦,反正就是十恶不赦的朝着保定而来。
而在李寻欢进城的时候,有那么一个美丽的女子,公开发表了一番对梅花盗的痛恨,而后宣城,谁杀了梅花盗,她就嫁给谁。
而这个美丽的女子,当然就是号称武林第一美女的林仙儿。
虽然这些事,从铁传甲那听说了一星半点,终究不太清楚。
比如林仙儿的父亲现在在兴云庄当管家,比如林仙儿跟兴云庄的女主人林诗音是结拜姐妹,比如林诗音的老公龙啸云跟李寻欢是结拜兄弟,比如林诗音本来是李寻欢的未婚妻,比如李寻欢废了林诗音跟龙啸云的儿子龙小云的武功,比如那个被废了武功的倒霉孩子就是那天在我家大闹的熊孩子。
听到这里,我已经有些隐隐头疼了,然而最精彩的,却是李寻欢是在兴云庄内被擒的,帮了大忙的却是龙啸云,然而龙啸云在背叛李寻欢之后,居然还能唱了一出苦情戏,在各路人马面前替李寻欢求情。
当然,这情是肯定求不成的。
我思考了一下李寻欢和龙啸云之间略显混乱的关系。忽然间觉得我活的虽然不太清楚,比起李寻欢来说,到底还算是简单的。
哪里有人自己把自己捆成了粽子,还将捆自己的线缠绕到身周一切的人和事上面,造成了他自己和他身周一切人,都纠缠在痛苦之中。
李寻欢这小子当年到底是以一种怎样的心态把自己的老婆送给他兄弟的?
初想之时,觉得不可理喻,细细想想又觉得有些理解,但再往深处一想,又觉得这人实在可怕,越想越觉得,自己果然还是无法理解李寻欢。
所谓的细思极恐,大概指的就是如此吧。
测算因果,是件十分费神的事情,我在这些丐帮弟子家长里短的信息中,绕了大半天,烧不但没退,脑子反而更不清楚了。
头实在疼的利害,无法再继续的听他们说后来的事情。
靠在墙边闭目休息,自行调息,不知过了多久,总算是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
睁开眼,朝着声音望过去,前来接我的居然会是铁传甲。
这倒令人颇感意外了,莫非是他又扛了什么跟李寻欢有关的乱七八糟来找我医治?
还是不要了吧。
事实证明跟李寻欢沾边的所有人都没有好下场,我还想留着这条命跟林若仙做个了断呢。
现在逃跑还来得及吗?
我还在思索当中,铁传甲已牢牢地抓住我的肩膀,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牛眼,几乎要哭了似的使劲摇晃着我,大喊道:“他们要把少爷押上少林寺,阿飞也不见了,怎么办!”
我被他摇的脑子已经断了线,嘴里不知因何蹦出了四个字:“关我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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