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局

　　傅承宣很多年没有这么焦躁过，但他也犯不着和一个后辈置气，但事实上他发现他还真的在和后辈置气。
　　“瑶瑶，过来给罗公子看茶。”杀气在眼中一闪而过，傅承宣倏然转了话题，面色也柔和下来，招呼丫头给罗岂非倒了茶。
　　罗岂非没推让，大大方方坐下喝茶，笑了笑，才道：“我也想，王爷这里的待客之道必然不是让客人站着干说话。”他说这话的时候，颇有□□味。
　　可傅承宣没理他，脸上的笑容越发温润，苍白修长的手指细细摩挲着茶碗的边缘。良久，才笑道：“罗公子与成碧何时相识？”
　　罗岂非皱了皱眉，“约摸有半年光景了。”
　　傅承宣低低叹了口气，又问道：“成碧可曾给小公子什么承诺？”他自信成碧不会与罗岂非有什么，但就算罗岂非此刻说俩人已经山盟海誓，他还是会说风月场上的话不可当真。
　　“我仰慕成碧姑娘许久，对她真心天地可表。我也曾发誓，要娶她回府。而成碧姑娘也应了我，会等我。”罗岂非倒也不傻，既没把话说满，也表明了立场。
　　“真心？”傅承宣笑得十分愉悦，“这天底下，多少男男女女真心待成碧，而成碧只需要一个家。你甚至不能帮她脱了官籍，又谈何真心？”
　　这话说出来，本是想要镇罗岂非一镇。但真的说出来了，傅承宣心里一酸，竟然眼睛都要控制不住红了。
　　成碧被他亲手领了回来，那时候，他是真心想给她一个家。哈，原来情根深种，早已经不是一天两天，可惜如今他才看到，两人之间隔阂，却已然出现。
　　罗岂非的拳头攥得很紧，紧到他觉得手心已经膈得发疼。
　　他抬起头，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突然笑了，很单纯的一个笑，“王爷，如今我必然比不过你权倾天下。可只这一个权倾天下，便堵死了你所谓的真心。你要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而我，只要她对我的微笑。”
　　这些话说得轻飘飘地，几乎感觉不到分量。可是傅承宣却真的不舒服了，脸上的笑容悉数退下，“那倒要看看，小公子的真心，要怎么从我手中拿这个人了。请自便。”说罢，掷袖出门了。
　　罗岂非这条路没走通，傅承宣没买他丞相公子的帐，这让他有些难过。确实，又有什么用呢？朱成碧再不愿事权贵，他也没有办法与七王爷抗衡。即使懂了她的心思，他也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
　　而这个时候，罗岂非都天真的以为，总会有办法，总有和朱成碧相见的办法。却不想，这一错过，却是错过了不知多少风华。

　　傅承宣自书房出来，心里就有股儿气不知道朝哪里发。想也没想就来了桃源，朱成碧在树下看果子，这些日子，桃花渐渐谢了，青青涩涩的小桃子冒了头。
　　她认认真真看着，嘴角上扬，心情似乎很好。这张脸上，似乎什么时候，都有着不同的表情，很少有寡淡的样子。想起来，她确实是将所有的真心和真性都给了他。
　　傅承宣走过去，成碧转头看见了，低头拜了，“跪王爷安，王爷可是用过晚膳了？”低眉顺眼的模样，只听说了要放她走，便全然没了脾气。
　　傅承宣走上前去，心里软着软着，就忍不住搂住了朱成碧。怀里的人惊了一下，刚想挣脱，却又顿住了。
　　“如果，我说如果，虞窈没有死。你会不会继续待在我的身边，你会不会继续对我笑？”傅承宣努力想收紧手臂，将怀里的人再搂紧一些，似乎少一点力气，这人就会消失不见。
　　朱成碧心里一惊，又燃起了点希望，她知道自己不该相信他，可是却又忍不住，有点希望这是真的。
　　推开傅承宣，朱成碧看着他的眼睛，静静地站着，半晌，笑道：“王爷，只是如果么？还是，我还能再相信，王爷的情谊一次。”
　　她的眼睛里有笑意，傅承宣痴痴地看着她，好久好久，他几乎都忘记了，她眼中带笑，眉目含情是什么样儿了。
　　傅承宣先不答她，只拉了她的手往里屋走，“我们进来说，外面天气凉，小心着凉了。又该吃药，我又得绞尽脑汁骗你吃药。”
　　朱成碧从未有过的乖顺，乖乖地跟着他进了里屋。
　　傅承宣心情有点复杂，他想，他从不是一个坦白的人。但是今天，却意外地想要坦白了。想要说，我好喜欢你。想要说，你是我一手带大的孩子，我怎么忍心伤害你。

　　“前不久，虞窈出去的那一天。我知道这事必然会出大乱子，事先和她交代了，我也没那么多心思，去想别的。可那时候，她手下那个傻丫头来找我，哭得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她只说一句，若我这么做了，成碧姑娘会恨你。”傅承宣笑了笑，又捏了朱成碧的脸一下。带着宠溺和无奈，等着看朱成碧的反应。
　　朱成碧不得不说，她的心在一瞬间软了。如果虞窈没有死，她对傅承宣的爱，还有解么？毒上加毒，傅承宣早就已经让她病入膏肓。
　　咬了咬唇，成碧睁大眼睛，手紧张的握住傅承宣的手指，“那最后呢？她怎么样了？你救她了没？”
　　傅承宣叹了口气，继续说，“然后因为某个臭丫头的名字，我莫名地心虚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她弄了出来，但是，出来的时候，她已经几乎被折磨的只剩一口气了。”
　　朱成碧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眼泪没忍住，突然就流了下来。这么多日的痛苦和不安仿佛找到了突破口，她低低啜泣着，渐渐越哭越大声。
　　“傅承宣！你这个混蛋，全天下最大的混蛋。”

　　傅承宣用手给她擦眼泪，第一次觉得，原来能让一个人肆无忌惮地骂自己，是一件幸福的事。朱成碧的名字，终于成了禁锢他的符咒。
　　他看着她，柔柔地继续说，“那个时候你和我闹，弄得半死不活，我不敢给你说，怕给了你希望，再给你失望。后来，你恨我恨到骨子里了，我怎么讨好你你都没理我。我就想，虞窈快点好啊，好了我就能带着我的成碧去看她，然后我的成碧就又是当年快乐的小姑娘了。”
　　朱成碧破涕为笑，抿唇笑。傅承宣的脸上，带着全天下最温柔的温柔，他的嘴角，带着全天下最温暖的笑意。
　　他的手掌很暖和，成碧将他的手一个指头一个指头掰开，然后十指相扣。
　　她歪着头笑，“我不信你救了虞窈，什么时候带我去看她。我要看到人，亲口和她说了话，我才要相信你。你这个天下第一的聪明人，万一我被骗了，我都不知道。”
　　傅承宣点头，表情无奈，“我便是全天下第一的聪明人，也有弱点。我曾经以为我没弱点，后来才发现，我的弱点名为：朱成碧。”
　　说完，叫人直接端了饭菜上来，架个小桌子，一口一口喂着成碧吃饭。这种甜蜜甜到了骨子里，朱成碧觉得眼泪又忍不住往下掉，多少年的祈愿，她是不是终于得到了他的爱？
　　安安静静吃完了饭，朱成碧才眨着眼睛问傅承宣，“你什么时候带我去见虞窈？虞窈在哪？”
　　傅承宣收了笑容，用指尖压住了唇，“说不得。”
　　成碧会意，再不提此事。那一晚，却是难得和傅承宣说了很多，说如宣是个好姑娘，说她貌美如花，说王府上下花花草草猫猫狗狗。
　　一直说到疲惫了，然后蜷缩在凳子上，睡成一团。傅承宣小心翼翼搬掉了小桌子，又怕把她弄醒，又失眠一晚上。就直接拉了旁边的被子，搂着她，仔仔细细把俩人盖好，和衣睡了。
　　这一夜，虽是睡在躺椅上的，可是却没觉得凉。朱成碧只觉得很久没有睡得这么舒服了，梦里她看到一个人冲他笑，露出两颗小虎牙，特别可爱。那个梦带着点温暖的青草香，又好像带着些婴儿身上的奶气。

　　翌日，朱成碧一醒来，就看见近在咫尺的一张脸，不由“呀！”叫了出来。傅承宣本来睡觉就轻，又没和人睡觉的习惯，只微微打了会儿盹儿。
　　成碧一动，他就醒了，可他偏偏没理会，只假装熟睡。他感到成碧的手慢慢拂过他的鼻子，他的面庞，他的嘴唇，他的睫毛。
　　那种感觉太温柔，让他忍不住想舒服得打个颤。甚至，一开始只是逗着成碧玩，此刻他是真的不想醒来了。
　　过去的很多时候，都是他教成碧东西，成碧爬在他膝盖上睡着。有时候他也不小心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就会看见朱成碧坐在他身旁拿狗尾巴草搔他的痒。
　　估计全天下也就只有朱成碧敢把万人之上的傅承宣当做猫儿逗弄，那时候，他居然不可思议的觉得幸福。
　　如今回忆起来，都带着蜜饯的味道，甜的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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