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沧海难为水

　　第二十四章鬓云欲度香腮雪

　　“这……”古代的这一大特色——青楼，如今可真是让我大开眼界。楼上无数香闺暖阁看似是间间分立，互不相扰，纵使一夜春色也只是房内两人之间的翻云覆雨。可是……可是每间女子的正房旁边都有一间小小的偏房，可以在内看到所有女子房内的情景，莫非……我不动声色地瞥了陆小凤一眼，莫非有很多客人都有这种特殊的……爱好吗？

　　不管是什么原因，无论如何我也想不到青楼里居然还会有这样的地方。

　　绫罗见我发呆，不禁垂首轻笑，并未刻意妩媚却又风情万种，虽已是徐娘半老，但容姿似乎犹见当年。我微微一怔，她当年……想必也是个美人吧，或许是年轻时便为青楼女子，接待几十年后凭着自己的努力便当上了这里的老板。

　　突然有些犹豫，这样做……到底对不对呢？虽然她们是青楼女子，以□□获取她们生存的权利，但她们毕竟也都是人，纵使在日复一日的送旧迎新中，也未必便等同与舍弃了她们自己的尊严。

　　而我们这样做，无疑于连她们灵魂上仅有的一点遮掩也尽数剥夺。

　　这样……真的对吗？

　　而绫罗却毫无所觉似的低笑着，丝帕轻掩着口，发髻上斜插的几对镶玉金步摇也随之颤动。可她的目光却渐渐地破碎起来，仿佛被细雨搅乱的一池春水，分离出了层层波澜，尽管轻浅，却已不再如暖风微醺时一般静如玉石。

　　那发生了淡淡变化的目光，是为了什么呢？她眼里一瞬间的变幻，是自怜？怅然？迷茫？还是……回忆？

　　我看不懂……这种微妙的迷离的目光。

　　那样的破碎转瞬即逝，绫罗的目光此刻又如初见时一样，眼底的神色平稳而波澜不惊。她笑着低身一福，转身迈步下楼去招呼客人了。

　　望着她身上裹着上等丝绸的背影，我心底也产生了些许迷茫，是否即使是腰缠万贯、金银千万，也换不来年少时的无忧的纯澈？

　　只是，如果命运早已注定，那么就算不甘，也最多不过是另觅径路罢了，最初的起点却是无法改变的。

　　无法更改，但这不是任何人的选择。

　　既然未曾完全遗忘，却又为何可以如此整日欢笑？却又为何可以将这样的记忆毫不犹豫地加于他人身上？到底……是麻木了多少年的心……

　　“花满楼，小颜，走吧。” 陆小凤突如其来的声音惊醒了我，“我自己一个人找，你们两个一起去找，我们分头行事吧。”

　　看向七哥哥，他却没有听陆小凤的话立即动身，脸上尽是迟疑之色。

　　了然一笑。果然，会在这种情况下还顾念着那些青楼女子的，不只我一个。我是因为现代的开放教育才思虑过那些青楼女子的辛酸与无奈，而他，无论在何时，他都始终会为他人考虑，即使对方是些为了金钱而不惜以□□获取的青楼女子。

　　对于他来说，无论身份的高低贵贱，每一个人都有与生俱来的尊严，他不可能因为她们是青楼女子都忽视了这点。

　　陆小凤叹了口气，正色道：“花满楼，我明白你的顾虑，只是事有缓急，况且……除了要探知与此次案件有关的内容，不会伤害其他人的。”

　　七哥哥点头笑道：“我了解。那么……你从东边找起，我和小颜从西边找起，无论消息得知与否，天亮之前务必回去。”

　　“好。”

　　“走吧。”七哥哥向我一笑，与我一同从每间房的窗前走过，探听着严廷生的所在。只是若通过轻微的动静听清房内之人非他，七哥哥便会立即离去，绝不多做停留。

　　走过一扇有一扇镂刻着无数精致花纹的窗，尽管在最初的时候还有些赞叹这京城第一青楼的雕栏画柱，可到后来也不禁有些无聊。

　　我的耳力比起一般人来尚算灵敏，可一来七哥哥是内功精湛之人，二来七哥哥是眼盲之人，平素一向以耳代目，因此七哥哥可以毫不费力地便听到房内说话声音，而我却只能隐约听得到响动。再者，陆小凤在途中曾向我提到过，七哥哥以前是见过严廷生一次的，他听过他的声音，所以无论过了多久，他都能只凭对方的一句话便认出他的声音。

　　稍有些无趣地跟着走走停停，暗黄的暖色灯光混合着缕缕香风更是催人欲睡。刚刚习惯性的迈了一步，却一下被七哥哥轻柔地拉住袖子，顿时止步，疑惑地望去，只见七哥哥向我微微点头。

　　终于……找到了。

　　此刻走廊上没有什么四处走动的女子与客人，七哥哥轻推开那间闺房旁的小小侧门，先于我走了进去。

　　那是一间小小的侧房，不过是一般房间的四五分之一大，而一张占了房里一半面积的小床就贴着两个房间之间的墙壁搭成，比起普通的床稍显简陋，也没有床帐。但对于贫苦人家的人们来说，这已是太好了吧……只是这里的面积对于两个人来说，实在是太小了，两个人之间仅仅是半条手臂的距离。

　　走进偏房的时候，我便顺手把门带上了，这种事情……不能再有第三个人看见了。进门的一瞬间，借着走廊昏黄的灯光，我隐约看见房内一张小小的桌子上放着一盏熄了的油灯。还未等我出口言明，却见七哥哥仿佛眼睛完好一般，缓步走到床的一侧坐下，又从容地点亮了桌上的那盏油灯，半点杂音也没有发出。

　　我在昏惑的灯光下打量着七哥哥的脸，尽管无可置疑，却仍然不敢置信。

　　早就听陆小凤说过，七哥哥每次到一个陌生的地方都能准确无误地找到椅子，并且一次也没有坐空过。这种情况尽管已经发生过太多次了，可陆小凤对我说，每次看到他这样却还是觉得很惊奇。如今我也终于能明白陆小凤的心情了，虽然早就从陆小凤那儿耳闻过，但百闻不如一见。若非我不是早就知道他是真的看不见，我一定不肯相信，一个眼盲的人竟然会有那么敏锐的直觉。

　　我在床的另一侧坐下，靠近那面两个房间相隔的那面墙时，我才发现，这面墙上居然有一个指甲盖般大小的圆孔，而且这面墙非常的薄，任何人在这间偏房里都可以轻易地听到旁边房间里的声音。

　　墙的那一面圆孔的位置上正好挡了一件小小的摆设，因此从这里看向那边自是容易得很，从那间房中却极难发现得了墙这边的情景。我忽然觉得真是可笑又可悲，这样一间青楼，楼阁暖帐处处精巧，明显是花费了不少的心思布置，足见主人之情趣；里面却特地造了这样用处的地方，硬是不给那些女子留最后一分余地。

　　这到底是怎么样的地方？究竟是使人流连的温柔乡，还是令人齿冷的魔窟？

　　“廷生……”一个甜美的女子声音清晰地传来，似乎有些撒娇的味道，带着软软的尾音。

　　我心下一凛，虽然隔着一层墙，那边的声音却依然听得如此清楚，那么如果我们在这间房里有什么响动，想必也会被他们听到吧。

　　刚想把眼睛凑到小孔上张望，忽然觉得右手被人轻轻拉了过去，疑惑地侧头看去，却见七哥哥一只手托着我的手腕放在他的袍襟上。

　　我顿时脸上如同发烧一般，七哥哥不是一向是正人君子吗？怎么如今在这青楼暗室中，他却……我的脑子霎时转过无数念头，心中正自无比羞涩，便觉手心微痒，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手心，只见七哥哥用食指在我手心中写道：“严廷生耳力不弱，切莫出声。”写完这几个字后，七哥哥便轻轻把我的手放了回去。

　　原来七哥哥是在提醒我不要被他发现，真是的！他本来就是个正人君子，可我这是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啊……

　　我心中大感尴尬，几乎把头埋进了怀里，不敢再去看七哥哥的表情。

　　忽听墙的那边有人说道：“最近上头的事儿不少，恐怕往后这一两个月很少能来你这儿了。”沉默了一会儿，那个略有些暗哑的声音短促地道：“抱歉。”

　　我心下暗暗称奇，这个严廷生——京城里负责秘密案件的捕头，居然会对一个青楼女子说“抱歉”？这可真是奇也怪哉！也顾不得刚才的尴尬，我好奇地透过墙上的小圆孔向那边张望。

　　墙那边的灯光虽然明亮了不少，却也同样有几分昏惑的感觉，暖色的烛光透过房内桃红色的薄纱后，便似将那桃红的妩媚色彩融化于体内了一般，暗暗的橙黄中晕出一片淡淡的粉色，如少女泛红的双颊，有如美人口中一点香舌，无端的使人心神荡漾。

　　同样是淡淡粉色的鸳鸯锦绣被平铺在软床上，纱账柔柔挂起，两个人面对面地坐在床沿，一时间相对无语。
　　那女子几乎是正对着我，我仔细地端详着她，只见她大约有二十来岁，眉目如画，肌肤胜雪，发髻上的簪子已拆下了一半，几缕青丝随意垂下，显得有些凌乱，然而却更添风情。她微微低头，玉颈上碧玉璎珞发出叮当脆响，衣衫未褪，却让人忍不住想要拥抱。

　　严廷生身着灰衣坐在她的对面，由于是背对着我，我并未看得到他的脸，只觉得那背影似乎有些沉重，说不清是为了什么。

　　彼此又静默了一会儿，那女子轻轻一笑，悠悠道：“严捕头何必道歉？画眉不过一介青楼女子，陋质无才，留不住捕头，这本是画眉不好。”

　　“画眉……你……不要说这样的话……”沉默了数秒，严廷生有些艰难地开口道：“事关我上个月的那件案子，那个大盗被人劫走，守在附近的十几明暗守尽数被歼。”顿了顿，他续道：“这是个很大的案子。”

　　“够了，已经够了……不必解释，我明白的……”那叫做画眉的女子轻轻投入她的怀抱，双手却很用力地抓着他的腰襟，仿佛在撕扯着什么。“一个青楼女子罢了，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我说过的，在我眼里，你不是。”极为简略的答案，却说得无比凝重。

　　“夜深了……”画眉低低叹息了一声，“只盼今夜不要再像以往般短暂。”迷离一笑，她扬手轻扯，解下自己的衣衫，又放下身侧的纱帐。依旧是那暖暖的烛光，此刻却隐约有些销魂，房内飘散出淡淡的胭脂香气，就连窗外清冷的月色也随之变得旖旎起来。

　　金雀钗，红粉面，花里暂时相见。
　　知我意，感君怜，此情须问天。
　　香作穗，蜡成泪，还似两人心意。
　　山枕腻，锦衾寒，觉来更漏残。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