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单又灿烂的鬼神

　　白玉这人，生来性格就跟别人不一样。刚出生时就没哭过，三岁时，别家小孩子在玩泥巴，他已经拿着锯子在给自己做木车。总喜欢画一些奇奇怪怪的图，设计一些当时从未见过的工具。

　　六年前出现了一场大旱，很多百姓蜂拥到了安阳城外，白玉偷偷让人开了城门，打开粮仓，赈济灾民，一度让城主府连米饭都快吃不上。那时白崇气得啊，差点要跟他断绝父子关系，却听白玉说，要把城后那片几乎寸草不生的荒地辟出来，一部分给难民种田，一部分给他们建造房屋。

　　“那片荒地，每每有高僧老道经过，都说怨气深重，根本不适宜人居住。月儿不过才十七八岁，我觉得他又在异想天开，所以就没答应他。”白崇感叹道。

　　阎桑道：“想来令公子并没有放弃。”

　　是的，白玉的性子执拗，即便白崇不答应他，白玉却仍旧带着他几个手下，每天雷打不动地去探望难民，告诉他们，他会给他们提供住的地方，让他们在安阳城安居乐业。他描绘的画面太美好，起初没有几个人肯相信他，但有一两个肯跟着他去试试，就有越来越多的人。

　　有些人去翻土，有些人到后面山林里去砍木头作房梁，有些人帮忙搭建房屋，白玉还设计了一条引水的渠道，让田地供水得到保证。

　　白玉所作的一切，白崇都看在眼里，也暗中提供了一些便利。很快，一片屋落开始拔地而起，开辟的田地也逐渐成型，大到屋落布局，小到一根房梁要朝哪个位置摆放，都由白玉亲自把关。

　　奇迹的事，凡是入住了这片屋落的人，精神气色越来越好，田地里种出来的粮食，也比其他农田高产。本是穷山恶水之地，在短短不到两年，完全变成了洞天福地。甚至有不少城内的人要搬到城外去住，后来白崇干脆在城墙上开了一个中门，直接连接到后城，方便管辖。

　　自那年后，安阳城的面积扩大了整整三倍，城民增加了一倍。

　　白玉道：“从那年后，我才感觉到自己身体变差了，双腿开始无力，最后严重到不得不以轮椅代步。”

　　阎桑叹了口气：“凡是有所得必有所失，习鲁班书者必缺一门。如今，你可后悔？”

　　白玉答道：“以一双腿，换千万百姓安乐，本无悔矣。”

　　白崇转过头去，不想让人看到他老泪纵横。卫勋颔首，公孙和司徒二人皆很是感动。能够成为近神者，修出那三千气运，无不是行大善立大功之人，只是这白玉年纪轻轻就有此觉悟，实属难得。

　　白玉丧气道：“但我盲目自满，未衡量自己的能力，一意孤行，闯下了如此大祸，使得大厦倾覆，那么多人一夜丧命，便是我百死难辞其罪。”

　　阎桑却并不以为如此，分析道：“此地为鬼武将军庙，凡是庙宇，建庙之初，皆有行请神之礼。礼成后，这里的能量就受到了庙中尊神的影响和控制。但你所绘制的符咒，却能在顷刻间改变了这里的气，这本事我们是见识过了。且不说是否是建房之时出了纰漏，就说为何百姓住进了你修建的房屋，五六年都未出事，偏生现在才出事？”

　　公孙良道：“没错，再说房子不是被天雷劈了才倒的吗？若不是人祸而是天灾，那为何能算到你们头上？”

　　提到这个，白崇就怒不可遏。原来在那五道天雷轰垮了房屋致使数百人丧生后，这件事就引起了城内百姓的恐慌，为了尽快查明情况，他将此事交给了巡守秦帆去调查。只是事情还没有个结果，便流言四起。

　　也不知道是谁告诉他们，城后本是一个古战场，埋葬了数万的怨灵，白崇父子逆天而行，触怒鬼神，才遭到天谴，天神以五道天雷报复他们。

　　白崇将散布谣言的人抓了起来，却堵不住悠悠之口，指望着秦帆尽快查明真相，他却不知道从哪里请来了一个神棍，作法请神。

　　“我们问心无愧，便答应他们作法。没想到，他们真的将天神给请了下来。”白崇道。

　　阎桑接过司徒治端来的菌菇汤，随手将它递给卫勋，问道：“他请了哪座神？”

　　白玉道：“是鬼武大将军。”

　　噗噗两声，公孙和司徒不约而同地喷了口汤水，坐在对面的卫勋正好被喷个正着。卫勋面无表情地抬手拂去脸上的汤水，眉头紧锁，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不知道在想什么。

　　阎桑忍笑，心里却在想安阳城是鬼武将军的道场，其威名又向来神鬼皆惧，请他来的确是最合时宜的了。只是他有些好奇，多问了句：“那位将军，是不是真如传说中那般鬼面獠牙？”

　　白玉摇了摇头：“我们并没有看清楚，那日狂风呼号，只出现了一个虚影。法台上，也都是那道士在与天神沟通。”

　　请神之术在人间，差不多都是江湖术士的骗术，秦帆请来的道士估计是使的障眼法，也足以骗骗这些百姓了。

　　那“鬼武将军”一句：“逆天而行，必遭天谴，天雷轰之，以灭邪祟。”就把白崇父子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等民愤被激发后，秦帆问道士解救办法，却说只有以白氏父子的命祭天地鬼神，才可平天神之怒。才有后面华阳广场火烧白崇、白玉，而被刚好进城的卫勋等人救了一事。

　　来龙去脉大致清楚了，公孙和司徒表现得竟比白玉还激动，抄着家伙就要去找那秦帆，阎桑有些纳闷，仿佛受了冤屈的不是白玉，而是他们。卫勋握拳在唇边咳了一下，凉凉地看了他们一眼，公孙和司徒二人才知失态，讪讪坐回原地。

　　想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到事发地仔细勘察。只是秦帆现在作为代城主，正在外面大举搜捕白崇父子，他们只有待在将军庙里会比较安全。

　　白玉作为近神者，保护他是首要任务，为了不让药王谷的事情再次发生，卫勋必须亲自看着白玉，阎桑则带着司徒，出去找线索。他们从外围绕到后面进入后城，入目之景，皆已成为一片废墟。

　　司徒正要去翻找，被阎桑拉住，他看了下昏黄的天色 ，“等夜深了再说。”

　　到了深夜，月亮被乌云遮挡了一半，司徒就看到从废墟中探出了成百上千只手，一只接一只地土里爬出去。

　　司徒惊讶道：“这是诈尸吗？”

　　阎桑摇头，神色凝重道：“尸体已经被捡走，这是被掩埋而死的亡灵，由于没抓到凶手，怨气得不到净化，又逢月圆至阴之夜，就全都跑出来了。”

　　司徒治还是不解：“难道地府就没有派阴差过来勾魂吗？”

　　这也是他疑惑的地方，照理说，过了这么久，早就有阴差要过来引渡亡魂，怎么会突然多了这么多孤魂野鬼。阎桑看他们都朝一个方向过去，连忙道：“跟过去看看。”

　　他们跟在众鬼身后，突然有人拽了下阎桑的袖子，他低下头一看，正是一个面色惨白的小丫头。她样子呆呆的，只对阎桑重复着一句话，“饿，我饿。”

　　“鬼还会饿？”司徒更惊讶了。

　　阎桑将那小丫头一把抱了起来，手里幻化出一个馒头，递给她。小丫头拿过馒头小口小口啃着，他摸了把她的头发，才回道：“鬼是人身上的能量体化成的，需要补充能量，当然也会饿的。只是他们吃的东西跟人间的不同，也是能量所化。”

　　众鬼领着他们到了一扇朱红的大门面前。出来时，白玉给他画了一张简易版本的安阳城地图，他拿出来就着月光看了下，找到此地在图中的位置，正是安阳城的朱雀门，建在南方。

　　朱雀门此时紧闭，或者说自从后城房子塌了后，这个门就一直关着，甚至都落了灰。众鬼像叠罗汉一般一个接一个往大门拍去，耳边都是鬼哭狼嚎。阎桑将小丫头放在地上，往大门走去，司徒治帮他分开了一个道，方便他进去。

　　到了门前，他在门上检查了下，发现大门红漆的颜色比一般漆偏暗沉，且散发出一股淡淡的腥臭味。他用食指划了下，放在鼻尖闻了闻。

　　司徒治也凑近闻了下，神色突然一变，“这味道，是……”他仔细想了想，终于记起来道：“是白虎血！”

　　阎桑脸色一沉，“你确定吗？”

　　司徒治肯定道：“我确定，去年我和阿良奉将军命去除虎妖，那白虎妖身上的味道我绝不可能记错！”

　　如果朱雀门上的红漆就是白虎血，也就能说通为什么前段时间被掩埋的百姓都变成野鬼，没有阴差引渡了。朱雀和白虎属于四象兽，很多地方都以他们的名字在四个方位设置大门，用来驱邪避灾。但如果朱雀门上染了白虎血，不但破了朱雀的辟邪作用，反而会逆转其功效。

　　这也是众鬼为何像是受到了召唤般，蜂拥至朱雀门前。

　　司徒治问道：“这白虎血也有驱邪的作用，涂在门上，可有什么不妥？”

　　阎桑道：“如果只有一种，当然没什么不妥。但此门是当初白玉为连接内城和后城专门辟的一扇门，取名朱雀门，原有镇城之用，现在涂了白虎血，就变成二王相争，反倒成了至邪。”

　　对内来说，此时的朱雀门是后城与内城的屏障，对外来说，朱雀门却刚好成为阻挡阴差勾魂的壁垒。

　　司徒治听完阎桑的解释，脸色也变得难看了，“那不变成进退两难了？”

　　可不是进退两难。如果想要超度这些亡魂，就只有破了这扇门，让鬼差过来将众鬼引渡到黄泉路，但一旦朱雀门破了，更有可能的是在鬼差还没来得及过来时，众鬼已经进了内城，内城百姓众多，这么多鬼一旦进去，若阴气侵染了人身，那些百姓的后果不堪设想。

　　“那就不让他们进去，行不行？”反正只要这扇门在，按目前来看，这些鬼还不足以破门而入。

　　阎桑摇头：“不行。还记得刚才那个孩子么，她说肚子饿，是因为周围的灵气几乎已经快被这些鬼摄取完了。周围的花草树木已经全部枯萎，如果没有灵气供养他们生存，他们就只有两条路可以走。”

　　司徒治问道：“什么路？”

　　“第一条路，攻进城里，吸收正常人身上的‘气’来补充。”

　　司徒治一惊，“那第二条呢。”

　　阎桑揉了揉眉心：“第二条，就是鬼吃鬼。”

　　当众鬼没有进食的渠道，他们就会把身边的同类当成食物，当吃了一只鬼之后，他们就能得到很好的营养补充。他说着时，就看到不远处一只大鬼扯断一老太太的手，直接喂进嘴里。

　　突然一阵啼哭声传来，他似有所感，腰间的琳琅匕已经先一步砍断要攻击他的那只鬼手，趁着这时，阎桑将啼哭中的小丫头从众鬼嘴里捞了出来。

　　“如果鬼吃鬼，会怎么样？”司徒治虚心求教道。

　　阎桑拿出降灵伞，一边挡去这些恶鬼一边解释道：“鬼吃鬼，再吃鬼，到达一定程度，他们就能开启灵识，变成恶鬼。到时候就不是一加一等于二，一只灵力强大的邪灵，比一百只普通的鬼还要难对付。按照这个速度，不用三天，就能出十只恶鬼。”

　　到时候就算是阴差来了，都没办法轻易引渡他们，反倒可能被反噬。司徒治打掉一只靠近阎桑的鬼，发现这里的鬼不知何时，从四面八方朝他们涌来，或者准确地说，是朝阎桑而来。

　　要说这里最强的鬼是谁，那非阎桑莫属了。虽然长时间都会以□□示人，但身上的鬼气对于同类来说，却是致命的吸引力。那纯粹、浓郁的灵气，对他们来说就是补品，在他们眼中，他俨然已经变成了一个香饽饽。

　　司徒治看他只防守不进攻，急道：“你的降灵伞不是可以降服这些妖魔鬼怪吗，怎么还不打开！”说完抽出他的烧火棍，正要一棍子下去，却被阎桑叫住了手。

　　“这些人生前都未作恶，还待接引到阴间安排投胎转世。你这一棍下去，他们都得魂飞魄散了！”阎桑一手执伞柄击退前赴后继的鬼，一手抱着小女孩，对司徒治道：“我守着这个门，你让将军联系崔判官，他知道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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