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时光善待你我

　　快八十岁的致远中学就像是一个精神矍铄的老人，他就伫立在那里，看着一批批朝气蓬勃的学子走进来、长大、再走出去。
　　身在其中的每一个个体，总觉得自己是对于致远独一无二的存在，但是时间是个失忆的人，记住的总只有那么几个。
　　“小意，你让韩潇然明天晚上登一下□□，我有话跟他说。”徐晨意答应后，陆雨霁闭上了眼睛。
　　并不是所有的比赛都要冲过终点才算成功，并不是所有的问题都要得到答案才算圆满，并不是所有的暗恋都要走到最后才算喜欢。
　　陆雨霁不能再容忍自由的韩潇然在她眼前晃悠，折腾着自己本就不算强大的心。
　　比起眼睁睁地放过，一切假设都显得苍白无力。
　　“学姐你找我？”陆雨霁看到“学姐”二字，心就凉了大半，我对你而言，自始至终就只是个学姐吗？
　　“我的微电影你看到了吗？”
　　“嗯，看过了。”韩潇然不明白陆雨霁为什么要提那么遥远的事情。
　　陆雨霁深呼吸，继续说：“那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要拍这样的微电影呢？”

　　韩潇然看着陆雨霁的暗示，心里已经了然，陆雨霁在等他的答案。可是他能怎么说？他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喜欢，徐晨意总是说他喜欢陆雨霁，他是怎么看出来的呢？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喜欢陆雨霁，他对她，只不过是太在意，在意到不允许别人欺负她，在意到想要参与她学习生涯的每一个过程，在意到……
　　如果在意就是喜欢的话，为什么要用两个不同的词来诠释同一种情感呢？
　　陆雨霁看他不回答，干脆自己说下去：“因为我很感谢你，是你改变了我整个人的状态，让我愿意变成更好的自己。未来，我想继续和你一起走，你愿意吗？”
　　韩潇然握着手机的手开始微微抖动，他一方面想让陆雨霁说下去，说的更清楚些，不要让自己像猜迷一样揣测她的心思。
　　另一方面，内心的某一种抗拒正在逼迫他，让他说点什么来结束这样的对话，因为他想让陆雨霁说的，恰巧是他最害怕看到的。
　　雨霁，我知道你一向不甘于平庸，想要冒险来突破现状，但是感情的事情是不容许你这样冒险的。在现状良好的情况下，你又为什么奢望着更进一步呢？难道我对你的好还不够吗？还是说，你宁可抛弃现有的一切，让它们化为乌有，都想要从我的心里求一个答案？
　　可是，我连自己都不清楚问题的答案，我又怎么能告诉你呢？
　　“学姐，”他最后说，“如果你需要帮助的话，你可以随时叫我，另外的，我就不打扰你了。”
　　死一般的寂静。
　　陆雨霁看着韩潇然忐忑又不失礼貌的回答，突然感觉内心无比平静。就像是蓄洪了很久的水库开了闸，所有的疑问、纠结、不安，全都随着韩潇然的答案，消失在了思绪的洪流中。
　　“告诉我，”她最后问，“当初为什么要跟着我？”
　　时间回到很多年前。一年级的韩潇然背着小书包，在大马路上晃悠。
　　今天他的父母有点事，没办法来接他了，所以他一个人慢慢往家里走。
　　“小朋友，跟我回家吧。”一位梳着两只夹杂着白头发的麻花辫、穿着褪色军大衣的老奶奶走到韩潇然身前，向他伸出手。
　　韩潇然知道不能和陌生人搭讪，所以加快步伐走，老奶奶紧跟不舍，后来直接拽住了他的外套，把他往相反方向拉扯。
　　“救命啊！我不认识她！”韩潇然向路过的路人求救，可他们只是低着头加快了步伐行走，“孙子和我闹别扭了，没事没事”，老奶奶继续拉扯韩潇然。
　　“我不过去超市买点东西，你怎么就自己跑出来了？”韩潇然回头，一个和他年龄相仿，带着红领巾的女孩正看着他，问他。
　　“小姑娘，你是谁啊？”老奶奶看似慈祥，实则目露凶光。
　　女孩指着她，大声说：“我还想问你呢，准备把我弟弟抓到哪里去？”
　　随后她掏出手机：“我刚刚问路过的一位叔叔借了手机，我给警察打个电话，谁真谁假让警察叔叔来判断。”
　　老奶奶一听要报警，急忙松开韩潇然，朝着一条小巷子溜去。
　　“谢谢叔叔。”女孩把手机还给路人，“你啊，怎么一个人在路上走呢？我送你回家。”
　　女孩和她的朋友们挥手告别，拉着韩潇然向前走。
　　安全到家的韩潇然透过窗玻璃，凝望女孩离去的背影，直到她完全消失。
　　从此之后，他曾无数次见过那个女孩，她站在国旗底下，当着全校师生的面主持升旗仪式；她左臂上戴着鲜艳的三道杠，在宣传栏的黑板上画海报。
　　那是韩潇然触及不到的高度，所以他努力了很多次想要向她道谢，但始终不敢走近。就这样，初中、高中……
　　很巧，他们都在同一个学校。当韩潇然在初中校园里看见她时，她是那个不畏强权，底气十足的“校长助理”。
　　也许就是这一年的差距，总是让他们相聚、却又一次次走散。每当韩潇然变得足够优秀，学姐却已去了别处，而当他们重逢时，一个是刚入学懵懂的新生，一个已是校园里无人不知的“明星”。
　　陆雨霁安静地看着那个“正在输入……”和韩潇然叙述的过往。
　　“所以你来找我，就是因为这个？”
　　“是的。”
　　“现在依然是吗？”
　　“依然是。”
　　雨霁死死盯着屏幕，笑了，那是一种从身体里迸发出的、极致灿烂的笑容。
　　“那你大可不必，因为我早就不记得了。哦对了，所谓不记得，也是需要那个人在我的生活中存在过的，我只能说，都散了吧。”
　　都散了吧，姗姗来迟的前尘过往。
　　“我欠你的也一并还了，”她打开手机语音，“谢谢，谢谢……”
　　在即将哽咽的一刹那，她松开了手，一个语音气泡飞了出去。

　　原是我太唐突了，不仅如此，我原本以为你的不离不弃是因为你在乎我，现在看来，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未曾走近，何谈离开？
　　她的过去就像是一片天空，上面繁星点点，韩潇然自是不同，他是皓月，不困于流云，不囿于雾霭，好像繁星之外的天幕都是为他而黑。他走了，不再回来，繁星因此闪亮，但漆黑的天空就像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洞，吞噬着光明。
　　她有过假设，有过想象，想着在韩潇然的陪伴下，自己不仅能完成先前的壮举，也能尝试未来诸多挑战，然而，连最起码的假设都不成立，所有的一切推翻重来。推翻易，重来难。
　　奇怪呵，高中的日子好像没了他就过不下去，那么初中、小学，她是怎么一个人走过来的呢？
　　依赖成瘾，仅此而已。
　　好在最近萧楚宇找她聊天找得勤快，这天晚上他又来了：“小姐姐，明天你打羽毛球吗？”
　　她忽然想到他是住校生，学校命令禁止带手机：“你小心点，带手机要吃处分的。”
　　“你还没回答我呢。”对方丝毫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不打，没心情。”明明拒绝就好了，为什么还要加上后半句呢，引人多想，陆雨霁想撤回，又觉得这样就更做贼心虚了，索性听天由命。
　　对方果然一下就注意到了她情绪的不对劲，赶忙问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陆雨霁当然不会把韩潇然的秘密告诉他，只是跟他说，因为这一次模拟考她考得非常好，父母和她就目标大学的问题发生了争执，所以心情不好。
　　陆雨霁在关键时刻毫不吝啬自己胡编乱造编理由的能力，关键是不管多么不切实际的理由，对方居然都相信，不知道屏幕对面的萧楚宇是不是正假装相信，暗戳戳嘲笑陆雨霁的愚蠢。
　　好像又没有：“我想告诉你一件事，不知道对你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陆雨霁选择听下去。

　　“大扫除”三个字听起来荡气回肠，又让人觉得神清气爽，但是在学生——实干家——的耳朵里，无疑是一个噩耗。
　　它就像一个树状图的树枝，延伸出各领域多方面立体的活计。从电扇吊灯擦到窗台柜子，从包干区扫到教室，从走廊拖到办公室……
　　拿着拖把的徐晨意在走廊上晃晃悠悠地走着，滴水的拖把在地上留下了一行均匀的痕迹，就像一个放大版的打点计时器。
　　卡纸了一般，他在五班文科班的门前停下了脚步。悄咪咪向里张望。
　　“喂！”徐晨意被吓得一抖，回头瞪着幸灾乐祸的韩潇然。
　　“看什么呢？对哦，白问，文科班都是美女。”
　　徐晨意涨红了脸，绞尽脑汁，愣是没想出除了美女之外的第二件可以看的东西，来结束当前尴尬的话题。
　　“是在看苏慕婷吧……”“瞎说什么，我有这么明显吗……”
　　韩潇然拍了拍徐晨意的背：“喜欢就明说，偷窥人家算什么。”
　　“五十步笑百步！”徐晨意反击。
　　韩潇然怔住了。一个星期前的夜晚，他已经多次试着去忘记，但是，忘着忘着，它居然就镌刻在他的脑海里，清晰到每一个字，都能放映出来，他才想起来忘记本身是不需要努力的，而努力忘记的，就是最想记住的。
　　陆雨霁抛开了一切伪装，那一刻她不是高高在上，霸气十足的学姐，她就是他的同学，用最平常的口吻，问出了她的自尊唯一能容忍的问题：
　　“未来，我想继续和你一起走，你愿意吗？”
　　韩潇然，你愿意吗？
　　她在问你啊，你为什么不回答她？
　　他忽然就知道了，他眼中的徐晨意，就是徐晨意、甚至所有人眼中的自己，这一刻，他有了答案。
　　学姐，不，雨霁，如果我现在说我愿意，还来得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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