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障眼(捉虫)
他大袖一挥,登时眼前风雪不见,铺开一条春和景明的路来,两侧柳绿杏红,莺语唧唧。
直到这时,玄门诸家才知,终年不化的积雪、遮天蔽日的茂林进去之后,才是狐族的聚居之处,世外桃源一般的仙境。
方才不把狐族放在眼里的玄门弟子忽然又自惭形秽起来,妖族,到底比凡人修士有着更多的灵根和法术。
东方玄溪跟着他走了几步,不时垂眸审视脚下薄薄的一层落英,不带一丝情绪地冷然开口:“裴长老,狐君伤势如何?”
“狐君尚在昏睡,不曾醒来对我等说过一言半语。”问起狐君,裴山登时哽咽在喉,眼圈也跟着红了。
东方玄溪正搜肠刮肚想着怎么安慰他,忽然脚步一顿,低唤一声:“成师叔。”
漫天落花的海棠树下,一人执着酒壶,仰起脂腻润白的颈,墨发随意散在肩上,耳后的肌肤被酒气染成红晕。
怔忡间又见那人侧眸冲他微微一笑:“东方公子。”
“成师叔好不快活,到哪儿都能讨到酒喝。”东方玄溪酸着鼻子道。
成九川起身裹紧了披风,眼也没瞧他:“明明是桃李争艳,却费力地在外面堆了那么多冰雪。”
他们身后,杨柳风似笑非笑地看过来:“成小师叔有所不知,冰澈峰千百年来就是如此,此地有三十六座峰,外围十八座峰与内里十八座四季各不相同,即便里面是三伏的天儿,外头也是冰雪一片。”
“原来是这样。”成九川心不在焉地道:“杨公子对这儿倒是熟悉。”
杨柳风一眼触及他的腿脚,正是在峰下被周自凉袭击的地方,轻忽一笑:“天下名川大河,还没有在下没到过的。”
虽身为玄门中人,杨公子斗鸡走马浮华市,风流浪迹五岳中,却是不啻于四九城里的贵族公子。
成九川脖颈微偏,像在思索:“杨公子可曾到过千尺湖?”
千尺湖。
众人朝他投过来一眼,“问的好。”三个字已经滚到舌尖上了。
“成小师叔说笑了,”被问的突兀,杨柳风面色转为讪讪:“以在下的修为,如何能到千尺湖。”
千尺湖,没像丹云子一样揣把九华渥丹剑,谁敢去那儿送死。
玄门弟子只当成杨柳风说大话被成九川打了脸,哄笑一声,散去自顾欣赏狐族的千年宝地。
成九川微微笑道:“听说那儿风景绝佳,想去开开眼的不止杨公子一人,在下也心向往之,等日子太平了,咱们结个伴,去那儿好好看一看,捉几只邪妖恶魔,如何?”
“成师叔打头,在下自然求之不得。”杨柳风眼神闪了闪,有些生硬地说道。
成九川星眸一眯,转而对东方玄溪道:“光顾着和杨公子说话,你们见到孟珒了吗?”
他还是不信孟珒就这么走了。
东方玄溪又惊又讶:“一方不是和成师叔一块上来的吗?”
成九川掂了掂手里的酒壶:“去寻了点酒喝,回来就找不到人了。”
“方才裴长老不是说孟掌门在前面候着。”杨柳风回过神来插话道。
“噢,前面啊,”成九川玩味着这个“前面”,明眸之中冷光湛湛:“还是杨公子有心。”
杨柳风迎着他的目光干笑两声,隐入众修士之中,不再出声。
又走了一段路,只见门楼一座,屋宇两排,琉璃瓦映天光,水晶帘内清烟袅袅,裴山道:“诸位请进,暂且在此小坐片刻,我去叫来族中其他长老。”
哪会有人同他计较,都道:“裴长老随意。”
日头泛黄,似浮着一层浅浅的锈色,孟珒一抬头,只见那人逆光耳来,如墨青丝柔柔地绕在白腻的脖颈间,让人无端想起“艳拂潮妆,澹凝冰靥①”这句话来,恍惚间就这么轻轻一望,他便觉心头微窒,连气息都有点急促的意味了。
成九川带了点笑意,大概是看见孟珒没走,连神色都活泛起来,他凝着孟珒,忽然感觉眼前蒙上一层薄雾,立刻垂下眸来:“原来孟师侄在这儿。”
“一方。”东方玄溪看见孟珒坐在里面,疑惑地高声道:“刚刚成师叔还在找你。”
孟珒朝成九川瞟去一眼:“让小师叔挂念了。”
语气平静的仿佛之前的剑拔弩张都是自己师叔侄之间闹的小性子,转身一揭,就过去了。
成九川不着痕迹地笑笑:“哪里哪里,随口一问。”
各自入了座,不一会儿,狐族的两名女子端着茶水瓜果进来,俱是石榴长裙曳地,线绳束腰,清丽而不媚俗:“公子们请慢用。”
玄门弟子目不斜视,少有人露出轻佻之态,中规中矩地谢过二人,就默默饮起茶来。
他们前来狐族探视,多不过走个过场,以示安抚,顶多再试探试探狐族的口风,除此而外,并没有别的心思。
成九川饶有兴致地看着狐女眼中的一汪秋水,偏头看着孟珒,他平日的声音清润如金玉相和,如今刻意压低,懒散之中带了些微嘶哑:“这茶的味道也太淡了点。”
孟珒听闻自家小师叔的声音,不疾不徐地放下茶杯,侧眸,冷肃道:“小师叔。”
放在别人眼里,这是孟掌门看不惯成九川的做派,怕丢了珩山宗的人,旁人哪里知道,二人之间眉目间的暗潮涌动呢。
成九川生就一张含情的眸,在女子中尤为讨喜,狐女见他在孟珒那儿受了冷落,十分不忍,笑着过去伏在他膝头:“这茶入口是淡,公子多饮几口,才能尝出味儿来。”
“原来是这样,”成九川漾出淡淡笑颜,伸手放在她的后颈,嘴角微勾,朝她耳畔轻撩了口气:“放心,狐君安好。”
他说这话的时候,桃花眸漾着春意,全是年少风流的浪荡子样儿。
“咳咳——”东方玄溪见成九川和狐女亲昵如斯,扭过头去,面颊绯红地看着孟珒:“一方,我什么都没看见。”
孟珒凝着手里的茶杯,神情淡淡的:“裴汲水。”
音落,贴着成九川的狐女一瞬跌落在地,幻化成十二三岁的小少年模样,滚到孟珒面前,打开嗓子哭了个哀哀欲绝:“狐君要死了,我以后没有去处,孟掌门就让九川公子带我去珩山吧。”
“咦,这小狐狸不就是狐君的贴身小跟班吗?”有人眼尖认出他来:“你哭什么,九川公子不要你,到我们山头来。”
玄门弟子们被一口刚咽下的茶呛住,纷纷掏出巾帕捂住嘴咳个不停:“裴……裴汲水,你主子还没死呢。”
裴汲水哭声止住了,双手还在揉眼睛。
他们太不通情理了,老主子都快死了,还不让他抱新主子的大腿。
“哎,小狐狸,要叫我说啊,你要是想去珩山,根本不必化身女形,听说九川公子最爱美少年。”
成九川拿眼一瞥孟珒,只见那人端正坐着,月白流云翻袖,光影掠过处暗纹浮动,眉眼之中皆是冷寂,他怔了瞬息,一笑,并不在意。
玄门子弟放开了身段,低声笑着逗弄裴汲水,来来回回地开了数个玩笑,乐此不疲。
裴山领着狐族的长老们进来的时候,闲话磕牙声嘎然而止——
见他们个个如丧考妣,玄门世家心道不好,惊问:“各位长老,你们这是?”
裴山面朝着北,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泣道:“我狐族第二十三代狐君,丧了。”
“啊,这……”玄门各家脸色骤变,方才的嬉笑一扫而空,人人肃然而立说不出话来。
事儿大了。
杨柳风弯腰近前把裴山扶起来,眉头皱着,沉痛道:“裴长老,节哀顺变。”
他身后的东方玄溪在心里打了个转儿:狐族一向狡猾多诈,裴狐君早不死晚不死,偏偏死在这个时候,不会有什么蹊跷之处吧。
东方玄溪也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直到狐族的长老们抱着裴夜雪的牌位齐声哭的眼眸泣血,玄门世家才缓过神来,纷纷出言道:“想不到裴狐君就这么去了。唉,那条黑蛟真是可恶至极,我等一定给狐族讨要个说法。”
“对,裴狐君绝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去了。”
“……”
顿时刀剑齐鸣,场面立刻热血沸腾起来。
成九川玩味地看着裴夜雪的牌位,走到孟珒身边,拉了拉他,桃花眼弥漫春光,悄声道:“裴狐狸在引什么人出来。”
孟珒淡然看了他一眼。
“我记得狐族前些年选了少公子……”有人无心嘀咕了句。
也不知裴夜雪之后谁来执掌狐族。
这话落到裴山耳中,他摇摇头,面容苍老憔悴:“少公子……唉,不提也罢。”
“喂,狐族的少公子出什么事了……”有人蠢蠢打听道。
好事的接话:“谁知道呢,左不过是犯了什么不光彩的事。”
“……”
外头风声忽喧,飞沙走石,成九川侧耳听去,像有什么人闯进了狐族的结界,很快,玄门世家也觉察到了,前后从屋中出来。
果不其然,只听一声夹杂怨恨的自嘲——
“‘不提也罢’,呵呵呵,想不到我竟这么入不得裴长老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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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出自宋代吴文英《法曲献仙音·秋晚红白莲》,很美的一首小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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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渣作者想要写出感情线,泥萌感觉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