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痕伤

　　若隐抱膝坐在栏椅上，亭外湖面平静如镜，没有一丝波澜。扭头看向不发一言的姜岚，姜岚的手捂在脸上，眼中却是荒漠一般干涸，莫名揪心酸楚，若隐撇开头不愿再看。
　　“这样也好，至少我知道自己该爱哪一个。”姜岚收回手，盯着湖面眼中一片死寂。纯白绣帕飘落湖面，浸满了湖水渐渐下沉，直到寻不见踪影。未完成的鸳鸯戏水，永远只能徒留绚丽那只沉睡湖底。
　　“为什么是秦笑？”若隐直白的问道。
　　姜岚微微一愣，继而静静笑开：“你果然知道。”
　　若隐回以浅淡笑容：“因为你们身上都有一种极特殊的莲花香气，若非长久相处是不会沾染上的。”
　　姜岚点点头，似乎并不在乎，沉默良久，才缓缓道：“他对我说，爱我。”看着若隐清冷目光，姜岚笑得愈加平淡，若隐闭上眼，不忍迎视。
　　自嘲的笑声在耳畔响起，身旁的人笑声中难掩悲伤：“或许在世人眼中，我这样朝三暮四的女人真该下地狱呢。”
　　“为什么要挡那一巴掌，你是小姐，我是丫环。”若隐打断姜岚接下来的话，轻轻抚过她红肿的面颊，“我这种放肆的丫头，被打是天经地义的。”
　　姜岚拉住若隐纤细的手，露出欣悦的笑容，柔暖的令人心疼。“这么多年，你是第一个坦然看着我的人，没有嘲弄、没有怜悯，就像我没有那些过往，只是个寻常姑娘一般。若隐，我们可以作姐妹嘛？”
　　“傻丫头，我们就是姐妹。”若隐回握住姜岚微凉的手，感受到姜岚些微颤抖，若隐只懒懒歪倚在木栏上，神情如往常般自若。
　　姜岚把头靠在若隐膝上，若隐听到微弱的哭声，冰冷的泪透过裙摆流进两人心底。
　　“若隐，对不起。”
　　“傻丫头,为什么要道歉。”

　　秦笑靠在床上，对若隐的出现并不意外。若隐打量着秦笑青白的脸色，拉张椅子坐在他对面，从身侧的桌上拎起一张人皮面具，懒散笑问：“怎么，今儿不戴了？手艺不错，连我都糊弄过去了。”
　　秦笑摸摸脸，脸色虽是难看，却难抵俊美容颜：“既然莲少都如此大方告知了身份，箫儿又怎么敢继续欺瞒。”
　　若隐把面具搭到脸上，歪歪斜斜的一张脸有些可怕，拿起镜子，若隐左捏捏右按按，做出各种可笑样子。秦笑看着若隐自顾自玩得愉快，柔和轻笑。
　　玩了一会，若隐才放了面具，盯着秦笑的脸感叹：“不亏是双生子，和孟笛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嘛。”
　　秦笑脸色微僵，并未接话。若隐懒懒开口问道：“姜岚于你是棋子还是女人？”
　　秦笑略怔，没想到若隐会问这个问题，思索片刻，他难掩苦涩的回道：“我不想把她牵扯进来。”
　　若隐在秦笑眼中看到宠爱与心疼，极柔极静，只是这样神情太魅惑，仿佛精心修饰过的风景，总是少了些什么……过了很久，若隐望着远处不冷不暖地说道：“给你个机会，把东西给我，我放你条生路。”
　　难以置信地望着若隐，半晌缓和了神情，秦笑扯出一丝冰冷笑意：“我若不罢手呢？”
　　若隐挑眉，一步一步走得姿态妙曼，待到秦笑身旁，弯下腰拍拍秦笑的脸庞，嫣然娇笑，雨落湖面般悦耳，眼眸中似有冰下寒水静静流动。“冥箫，你以为我在跟你商量吗？”
　　修剪合宜的指甲划过精致侧脸，带出浅淡红痕，青葱般的手在秦笑咽喉处停顿，一点点渐渐收紧，直到感到手下脉搏激烈跳动，若隐才慢条斯理地开口：“立地成佛还是生不如死，你告诉我。”
　　秦笑咬紧牙不肯出声，本就青白的脸显出绛紫的颜色，若隐看着秦笑剧烈起伏的胸膛，眼中闪过狠决，手骤然施力，断了秦笑所有呼吸。压低身子，她在秦笑耳边低语道：“本小姐吃素，你别逼我开荤。”
　　若隐终于松了手，秦笑紧捂咽喉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等他平顺了呼吸，再抬眼只看到若隐远去的飘然身影，重新靠回床上，潋滟美目中的阴冷寒意越聚越浓。

　　孟府花园内，若隐碰到了一个她想不到的人，正在自斟自饮。寒冬中，孟笛穿得不免单薄，端着酒杯一杯一杯，却不碰那些精美小菜。
　　若隐想起双舞曾说过，所谓欢喜冤家，无非就是两看相厌的两人，针锋相对、慢慢了解、互慰伤口，然后不知所谓莫名其妙地动了心思，时日一多便成了两情相悦。
　　或许，姜岚和孟笛就是这样，只可惜，也不知遭遇怎样的波难重重误会丛生，终是断了情缘。
　　孟笛似乎也意识到若隐的目光，转过头，冲她举杯示意，算是打了个招呼。若隐想了想，还是没忍住，凑了上去。
　　“你家小姐可好？”
　　若隐乖巧地替孟笛斟满酒，随即笑答：“好不好，公子何不自己去看一看。”
　　孟笛看了一眼笑容坦然的若隐，不再作声。若隐无奈地摇摇头，真是闷骚中的闷骚。
　　长久的沉默后，孟笛突然轻轻叹息，开口道：“是我对不起她，一再辜负她。“
　　注意到孟笛眼中一闪而过的伤痛，若隐夺过他即将入口的烈酒，“三公子心里背负的太多，怎顾得了儿女情长，比思恋多一点、比爱慕少一点，差一步便是错身，既是如此，就放手让两个人解脱好了。”
　　若隐看着孟笛，沉静如水的眼中，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清冷，哀伤蔓延不可抑制。
　　“跟我来吧，我有东西给你家小姐。”

　　夜悄无声息地降临，若隐一时难以适应屋内的幽暗。孟笛点了桌上的蜡烛，柔和的光在本就俊美的脸上染上宁静。
　　若隐跟在孟笛身后，书桌上扑满纸张，质朴刚劲的字迹，让人怎么也无法和孟笛联系在一起，而那“休书”二字显得如此突兀，若隐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忽地，不知从哪吹来一股邪风，明亮的烛火随风妖娆扭转，桌上不知写了多少遍，措辞文雅的休书被风高高吹起，转眼就不知道跑去了哪。
　　屋里的两个人来不及多想，都伸手欲抓回那张还带着淡淡墨香的纸，却不小心重重撞在一起，一声细微的哀号想起。
　　“好疼！”若隐拉着可怜的头发埋怨，简简单单束起的长发，有一缕结结实实缠在了孟笛复杂的盘扣上。
　　孟笛也有些慌了，若隐低着头靠在他胸前，拼命拉扯头发，可是因为看不清位置，总也解不开。注意到若隐别扭的姿势，孟笛只得拉开她的手，低声说道：“我来吧，再这么下去扣子都要让你扯掉了，惹人猜疑说不清。”
　　若隐悻悻松开手，心想我一个姑娘家都不怕，你个大男人事怎么这么多？
　　“那封休书……”
　　“再写就好了。”
　　若隐犹豫的问题就让孟笛如此简单地堵了回来，或许这个人只是想拖延时间，而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
　　歪头瞧着孟笛细心的动作，若隐的思绪开始飘忽，孟笛的手和他的脸一样，漂亮得魅惑人心，有时若隐会回想起他的娘，秦香羽，那个疯狂却依旧美得心惊的女人。说起来，凝语的眉目和那个女人有着点点相似，想着想着若隐忽然觉得悲伤，为谁悲伤，她说不清。
　　“你能不能别这么看着我。”孟笛的手很巧，三两下就解开了缠绕的头发，说话时脸上是薄薄的红，女孩子一样诱人，可惜口气并不善，带点难言的不舒服。
　　若隐解了发带，一头秀发瀑布一样四散开来，食指轻点粉唇，不怀好意地打趣：“三公子在想什么下流的事？”
　　不等孟笛羞红了脸怒目而视，若隐重新扎好头发轻快跳开，嬉笑着一路跑了出去，只留下无端被调戏了的孟笛，头疼地生闷气。
　　孟笛屋内的烛火摇曳多姿，将屋内的人影投映在昏黄的窗纸上，朦胧而幽美。从远处看去，方才那一幕仿佛两个情深的人，相交缠绵，引人遐思。
　　早被两个人遗忘的休书飘飘悠悠落到地上，孤孤零零地刺目。一双细腻白皙的手缓缓将其拾起，片刻后渐渐攥紧。

　　晚上，姜岚带着好酒好菜来找若隐，若隐含着梅子频频点头，姜岚笑着戳戳若隐的额头，让她好好吃饭，若隐乖乖吐了梅子大快朵颐，吃得不亦乐乎。
　　姜岚举起酒杯，对若隐说道：“为了我们姐妹的情谊，干了这杯。”
　　若隐晃晃酒杯，她不太想喝酒，因为她一喝多了就爱哭，挺丢人的。不过看姜岚坚定的眼神，也只好认命的一仰而尽。
　　“若隐，若有一天我伤了你，你会恨我吗？”
　　若隐放下酒杯，看了一样窗外皎洁的月光，淡笑道：“只要你觉得值得，那就去做，不用考虑我。”
　　“是吗……”姜岚低声自语，很快她给两人倒满酒，说道：“我们是姐妹，如果有人背叛，便死无葬身之地！”说罢，先干为敬。
　　若隐怕她还在为孟笛的事执着，叹口气道：“凡事想开一些，不要把自己往绝路上逼。”
　　抬眼望去，不知是不是月光闪耀，若隐似乎在姜岚眼中感到碎裂的伤痕。
　　之后的两人都是默默无语，等到吃完饭，姜岚走到若隐身后，轻轻搂住若隐的脖子，低声说：“若隐，对不起。”
　　“都说了，干吗要道歉，你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了。”若隐挣脱姜岚，她不喜欢别人的碰触，虽然姜岚于她并非外人，她还是不能接受太过亲密的举动。
　　姜岚尴尬的收回手，摇摇头道：“只是觉得抱歉，让你担心了。”
　　两个人嬉闹了一会，姜岚才回房，出门时，若隐觉得姜岚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平静、决然、悲伤、不舍以及极浅的恨意？估计是自己酒后恍惚看错了，若隐爬上床带着些许疲惫陷入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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