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乱

　　太子被刺的事很快就传到了宫中，皇帝除了有点惊怒以外并没有别的情绪，直接吩咐龙武卫过去护驾以及查探此次事情经过而已。而皇后在宫中安静的练着字，心里估摸着也快有结果了，没想到一会功夫竟又传来太子被刺伤的消息。
　　执笔的手停了下来，任由墨水滴淌在白色宣纸上，平静的脸色看不出什么情绪，她只是轻轻说了一道命令：“严查吧，把暗线都查出来。”
　　林芝在后面听着，点点头表示知道了，然后退了下去。
　　皇后坐在椅子上手支着头细想会有谁动手，太尉可以排除，他不会做这么傻的事；那么就是其他人，如今卷进来的不过就是太尉与丞相而已，难不成还有人在暗中窥伺？
　　皇后还在想着，就听林芳在外面禀报，“主子，良妃娘娘来了。”
　　“良妃？”低着头沉吟一瞬，才开口道：“请进来吧。”
　　林芳觉得主子情绪不对劲，当下不敢拖延出了门就让外面的宫女将良妃带到厅堂，转身随着皇后往正厅走去。
　　良妃自从皇帝下令不必每日请安后几乎没怎么来过坤宁宫的正厅，还是一如既往的简约庄重，像她那个性子，沉闷严肃。她笑意柔柔的坐下，等着皇后出来。
　　当两人的视线相撞的时候，良妃仿佛看到一头猛兽懒懒睁开了平日里眯着的双眸，脸上笑意愈发深了些，她笑道：“姐姐安好？”
　　皇后冷着声音，平淡无波道：“不及妹妹安好。”
　　良妃看着她施施然坐下，看着她吩咐左右奉茶，直到茶杯在手中，浅酌一口才接话道：“姐姐何必置气，此次太子受伤妹妹心里也不好受，怎么看个灯偏偏就遇上这种事了呢？洛儿平日里温顺谦恭，常常看到她来宫里看姐姐，如今更是知晓礼数，前阵子父亲都夸洛儿是个好苗子，谁知这会竟出了这档子事。妹妹在宫里仔细琢磨了一番，实在想不到个中缘由，只好叨扰姐姐了，只盼姐姐能解解惑。”
　　皇后看了良妃一眼，冷笑道：“本宫因着练字，许多宫务交由妹妹们打理，如今看来倒是该出来活动活动身子呢。”
　　良妃听了，脸上笑意真诚了些，笑道：“是啊，宫务这些繁杂事姐妹们实在打理不来，今儿姐姐提起来妹妹正好赶上了，赶早不如赶巧，明儿就向皇上反映一下，不然说不得宫里会乱成什么样呢。”
　　皇后这才望着她笑道：“妹妹有心了，如今羽儿也大了，这孩子是个有福气的，少不得妹妹多操操心。”
　　“谢姐姐吉言，洛儿也是个有福气的，将来羽儿说不定还要指望洛儿呢，所以姐姐大可放宽心，不然洛儿少不得要担心了。”
　　“妹妹说的是，本宫这里还有些事要忙，就不陪妹妹了。”
　　良妃见此笑着应了，带着贴身女官回自己宫里去了，留下皇后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洛羽回宫之后仍旧惊魂不定，她实在没想到好不容易母妃答应出去玩一趟还能碰着这样的事，回到宫里乖乖呆在自己房里等着良妃发落。
　　不一会儿，外面烛光摇曳，宫女们首先打开房门禀报：“公主，娘娘到了。”
　　洛羽慌张站起身，面向自己母妃，本想着跪下求饶转念一想自己又没做错事，也就梗着脖子等待母妃训斥。谁知老半天过去了母妃半点动静也无，洛羽偷偷瞄了一眼，自家母妃正笑如春风般坐在椅子上喝茶呢。
　　“母妃，你不生气呀？”
　　“母妃为何要气？”良妃笑着问道。
　　噫，母妃这笑容怎么感觉捡了天大的便宜？洛羽不敢怠慢，赔笑说道：“羽儿救了太子呀，母妃不是最不喜欢太子嘛……还有太子妃。”
　　良妃看着自己色厉内荏的女儿，摒退左右，叹口气道：“羽儿，并不是所有敌人都不能成为朋友，何况太子也算不上敌人，因此今夜里你救了太子不但没错，还是对的，明白吗？”
　　洛羽表示不明白，乖巧点头道：“羽儿知道了，母妃教训得是。”
　　良妃看她那神情，不由抚额，自己怎么生了这么个……单蠢女儿。看看皇帝其他三个女儿，以前太子虽然蠢，却有皇后这个人精护着，如今太子不仅聪明还大胆；静儿呢，从小就是个伶俐丫头，如今希儿也变得成器了，只剩下自己这个惹人愁的呆子成天顾着玩乐。要是宇儿还在，何必如此忧心。
　　压下伤感，良妃恨铁不成钢：“以后多看看书，少想些玩乐，什么事能不明白？”
　　洛羽听了这话，脸皱成包子褶，撒娇道：“母妃，不看书我也学得来的，母妃不是常常教我么，还有身边的嬷嬷们，都教我为人处事的道理呢。”
　　“羽儿，母妃现在在这个位子能护你教你，等哪天母妃不在了，你靠谁呢？宫里失势的嫔妃下场如何还没看清楚么？如果可以，母妃也想你快快乐乐的做个太平公主，然而前朝那些男人们由不得咱们娘俩在这逍遥快活，你父皇大概也是不愿意的。”
　　洛羽第一次听良妃这么说，一脸惊骇，说话都有些结结巴巴，“母妃……父皇应该……应该不会吧。”
　　良妃温暖的笑容变成了嘲讽：“羽儿，你父皇心里想着什么，母妃不说全知，却也猜到了一些；你外公虽官居高位，但是这人哪，想得到的永远不只是眼前能够把握住的。”
　　洛羽慢慢听出了不同，她心思简单，恃宠而骄的性格却不碍她本性聪敏，有些东西只是单纯的按照喜好来，如今听到这些话有些害怕了，她抱着希望问：“母妃，以后是不是不必与太子作对了？羽儿是不是能找个好驸马嫁了？”
　　良妃怜爱的看着她，带着一丝愧疚道：“羽儿，以后咱娘俩生死就在一处了，凡事想好了再做，遇着事情多与母妃商量，知道吗？”
　　“知道了。”
　　良妃再嘱咐一番才惆怅离去，留下洛羽在房里发呆，今夜里母妃不对劲，似乎什么都不对劲，但是她说不出来哪里不对。
　　第二天，洛羽刚刚睡醒就听到外面说皇后来了。她从小到大，见皇后的次数本就不多，除非重要场合，一般皇后是不会到玉华宫来的，今日里算是破天荒了。
　　她也就是听听，并没有什么反应，谁知那个宫女却继续说着，“公主，娘娘让奴婢通知您一会醒了去外面见皇后娘娘。”
　　这下洛羽诧异了，难不成是为了感谢自己救了她的宝贝女儿？
　　匆匆忙忙梳洗装扮一番，到了良妃居处门外，果然听到里面一个清冷的声音在说着话，洛羽在外面听了几句，引经据典的实在听不懂，就乖乖进门跪拜请安。
　　“羽儿啊，起来吧。”皇后难得对洛羽笑了一下，“这次多亏了羽儿，就是不知道当夜羽儿看到了哪些人行凶？”
　　“娘娘，羽儿只是后来听到下人通报才知道的，之前什么人行凶却是不知道的。”洛羽老老实实的回答。
　　皇后微笑道：“既如此就算了，有时间多到坤宁宫走走，这次可要多谢羽儿了。”
　　“哪里哪里，皇兄受伤了臣妹救她是应该的，娘娘不必谢羽儿的。”洛羽连连摆手，一边说一边看向自己母妃，只见她风轻云淡的坐在那，便也不慌了，笑着看向皇后。
　　皇后点点头，笑道：“不管怎么说昨夜里还是要多谢羽儿，本宫还有事忙，就不打扰妹妹了，妹妹有空带着羽儿过去坐坐。”
　　良妃笑着应了，见皇后走远才招呼下人们准备早膳。
　　只说这边洛尘受伤，楚柔冻得瑟瑟发抖也不愿意离开她，青白着嘴唇在洛羽帮助下将洛尘扶着到暖炉旁坐下，而后脱下两人身上的湿衣服，看着后肩那里的血迹还是忍着泪意替她擦洗着。
　　洛尘伤到后肩，箭头早就被她自己拔了出来，运功封住附近的血脉才有心思劝慰楚柔：“柔儿不必担心，如今上了清宁的画舫就表示目的差不多达成了，这点伤算不得什么，养一阵就好了。”
　　楚柔替她擦洗的手顿住，冷声道：“殿下再有下次，你伤到哪我决计也伤到哪。”声音里还带着些颤。
　　洛尘苍白脸色上挂着笑，她回身拥着楚柔道：“不会有下次了，往后的日子里会保护好自己，只是这次袭杀来得蹊跷，要好好查查。”
　　楚柔没说什么，专心帮她擦洗，而后上绷带。这时候洛羽已经送来替换衣物，楚柔先将洛尘换好了才换自己的，两人在暖炉边坐了一会就见太子府侍卫来了。
　　“属下救驾来迟，请殿下治罪。”
　　后面跟着的洛羽嗤笑一声，也不说话，只是低声吩咐身旁的丫鬟，丫鬟下去后不一会画舫速度明显变快，两岸的花灯几乎连成两条线。
　　洛尘淡淡看着太子府侍卫统领严寅，道：“严统领何罪之有？夜深了，回府吧。”转脸看向洛羽，笑道：“清宁，这次得多谢你了，以后有需要皇兄的地方尽管说。”
　　洛羽听了扭过脸，哼道：“不用谢，你记着就是了。”而后冷着脸将洛尘送回太子府才回宫，太子府众人早就在门前候着，小行急的上蹿下跳的，看两位主子回来赶紧招呼众人准备梳洗之事，御医也请到正厅候着。
　　两人梳洗出来，御医已经候了老半天，先是给洛尘细细检查一番，写了药方后才看向楚柔，见她有点感染风寒的迹象连忙叫人准备姜汤，而后也写了方子细细叮嘱一番才离去。旁边洛尘笑道：“我这个太子伤成这样还没你这个风寒诊断得仔细，可见太医院这帮御医也是一些软骨头。”
　　楚柔嗡着声音笑道：“殿下赶紧歇着去吧。”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洛尘才有时间躺在床上想今夜里的事情，原先的计划并没有什么差错，只是后来那些人马明显是为了杀人而来，要不是躲开了恐怕伤到的就是自己心口。
　　从怀里掏出那根箭头，精钢制成，箭头平滑锋利，没有倒刺，只能看到一个漩涡形状的标记。这又是什么意思？
　　楚柔在一边也看到了，她皱着眉头想了一会，还是没想起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标记，脑海里闪过这个形状，却忘了它的出处。她只能肯定的是这个东西代表的意思似乎不是什么好的寓意。
　　两人研究了一阵还是不明白，原先猜测是朝廷中人做的结论也不成立，没谁愿意在这当口去做那等扰乱国祚的历史罪人。
　　想不明白也就不再多想，洛尘决定第二天将这些讲给皇后听听就是，她们年纪大些，说不定有什么线索。
　　很不舒服的趴着睡了一夜，第二天洛尘睡眼朦胧的起床，可怜兮兮的看着楚柔道：“没法洗脸了，疼。”
　　楚柔只得耐心帮她梳洗一番，然后陪她吃完早膳，见她去了宫中自己先去偏厅将药喝了，然后到书房翻找起来。
　　洛尘进了宫，先是去皇帝那边站了一会，将事情始末说了之后才去往坤宁宫，刚进益华殿就见皇后在院子里站着，身后跟着林芳姑姑。
　　“洛儿似乎很喜欢受伤啊，不流点血身上难受是吧？”
　　洛尘窘了，上前拉住皇后衣袖笑道：“瞧母后说的，洛儿如何母后不都知道么，只是昨夜里确有不解之事，外面天寒地冻的，咱们进屋说话吧？”
　　皇后见她神色不错，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无奈道：“就你知道关心母后，怎么成天里就知道惹母后担心呢。”
　　洛尘笑着拉皇后进了屋，见四下只剩林芳姑姑了才拿出那个箭头给皇后看。皇后端详一阵脸色变了，“洛儿，这是哪里来的？”
　　“就是射进我肩头的那支箭，我拔出来之后将箭头留下来了，这上面的标记是什么意思，母后知道？”
　　皇后一脸复杂，思考了很久才道：“这个标记前朝确实很盛行，后来由于一些原因被彻底抹掉了，没想到如今又冒了出来。”
　　“那这是什么意思？”
　　“轮回。”
　　“轮回？”洛尘从没听说过。
　　皇后像是回忆起了很久往的记忆，她叹了口气道：“是啊，轮回。具体说来是一个教派组织，他们的标记就是这个符号。母后也只是在书上看过，据说三百年前，有个信众庞大的教派叫轮回教，他们宣扬一切有生命的东西，如不寻求‘解脱’，就永远在极乐、人间以及地狱三道中生死相续，无有止息。他们宣扬人性本恶，劝说世人行善积德，死后便可去往极乐世界。在那个世界里，人可以主宰万物，不管是地上还是天上甚至是海里面，都有对应的器物搭载往来；人们住在一栋栋四四方方的高楼里，吃喝都是五颜六色的食物酒水，开山填海无所不能。更重要的是众生平等，没有贵贱之分，病了有人治，荒年有人发粮，充满了欢笑与喜悦，他们被称为轮回教。”
　　洛尘听了一脸难以置信，这是什么狗血剧情，竟然能让自己碰到。皇后看她神色也笑了，笑过之后才继续道：“洛儿也不信吧，哪里有这样好的地方，朝廷们原先还能容忍他们存在，只是到后来这轮回教越来越放肆了，竟公然抓人祭祀，说是献给神灵祈求轮回。不少民众惨遭杀害，到后来甚至连一国皇子都未能幸免。朝廷容不下他们，发了狠力清剿，最后这轮回教被剿灭，教众几乎全部死亡，自那以后轮回教也不过是历史上的一朵浪花，没想到如今又冒了出来。”
　　洛尘听完只想说一句卧槽。
　　神经病不管哪个时空都是不能避免的。
　　她默默收好箭头，心里大概能够肯定这伙人现在盯上了自己，以前来明的，如今来暗的了？只是这里有一点说不通啊，这什么教派将自己抓过去不就成了，干嘛杀了一次就不再动手呢，昨夜那种情况要是再追击一会此刻焉有命在。
　　皇后望着不说话的女儿，心里想大概是吓着她了，柔声安慰：“洛儿不必担心，这件事母后会与你父皇说的，不管他们针对谁，你父皇都是不会允许的。”
　　洛尘点点头，心想以后的日子不能安生了。
　　回到太子府就看到一脸急色的楚柔，洛尘还没说话就被她拉到书房，翻开一本破旧书册指给她看，那书上赫然画着一个漩涡标记，下面配着一段话：轮回眼，轮回教信物，得此物则开启轮回之力，借轮回之力开启轮回之门，获永生，前往极乐世界享受万世不灭之福。
　　洛尘看了不屑道：“还极乐世界，还永生、万世不灭，这些书都扯的什么乱七八糟的，这本书可以直接拿去烧了，祸害人。”
　　楚柔担忧道：“那标记与这有关，只是我查了许久也就只得道这点信息，看这描述不像是什么善茬，昨夜事情恐怕不同寻常。”
　　洛尘嬉笑道：“放心吧，知道是什么人就好，有什么招数我接着就是了，一群躲在暗地里的老鼠还能翻天了不成？”
　　“殿下知道是什么人了？”楚柔喜道。
　　“嗯，母后今日讲给我听了，有时间我再说给你听哈，一会午膳过后我得去见见商姨，太子府人手得快点换进来才行。”洛尘很忙，养伤都顾不上了，在皇帝命令没下来之前太子府必须换换血，而后就是各处关节得打通，或明或暗的人手也要慢慢训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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