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通灵集

　　下班之后孙真没有回家，而是和尼古拉一起在外面找了个小馆子吃了一顿——那是家自助烤肉，环境不坏。在吃的过程中，孙真发现尼古拉意外地喜欢摆弄炉子，所以最后变成了他专心烤孙真吃他烤的。

　　等吃完出来，两个人都沾了一身的油烟味。尼古拉可以说是抖一抖就好了，孙真却只能带着这淡淡的气味走四方。

　　接着两人一道在街上闲逛了一会，很快就7点了，周炎还没有主动联系孙真。稍作考虑之后孙真还是决定自己去联系他，心里还有些担心他会不会不接电话。

　　不过还好，很快电话就接通了。

　　对面的周炎似乎也正在等着孙真联系他，而且听上去心情和嗓子似乎都好了点。他打趣着问孙真现在吃没吃饭、在什么位置之类的，并询问他想去哪儿玩。

　　“就我们两个人还能玩什么，随便找个地方坐坐聊一下就行了。”

　　“那行。你就到去那边商场门口的公交站等我，我去接你。大概……等我15分钟吧。”

　　“好，那我等你，咱们……”孙真还在和周炎说话，可这时周炎却移开脑袋咦了一声——那种气息突然变远的感觉非常清晰——似乎很吃惊的样子，然后就有其他人的声音夹杂了过来。

　　他们马上就吵起来了，周炎的反应非常大，孙真能听到他在电话那头怒吼着“滚开”。接着是一阵极度纷乱的声音，听起来既像风在耳边呼啸又像极近距离的磕碰，其中还夹杂着根本听不清楚的人声。

　　“周炎？周炎？！”孙真叫了起来，突发的变故成功让他陷入一种应激性的思维空白。

　　处在根本莫名其妙、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的状态中，他下意识僵硬地攥着手机喊对方的名字。

　　但是还好他很快就清醒过来了，开始大喊着问周炎“你在哪儿？”，但换来的却是对方手机落到地上引来的极有冲击力的通的一声。

　　孙真愣住了，完全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但接着他握着手机的手就被一下扳了过去。

　　不知什么时候尼古拉已经站在了他的身旁不到十公分的地方，并猛然低头凑过来做出了好像是要看手机屏幕的动作。他映着傍晚余晖和初起霓虹的浅棕色头发、高峻锋利的侧面像定格画面一样重重地印进了孙真的脑海里，搞得他一时都有些失神。

　　而就在他都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尼古拉突然消失了。

　　接着孙真听到对面有人用仿佛要冲破听筒般的声音大叫“你谁啊！！”“你、你干嘛！”之类的话，然后就是那家伙仿佛被人按着抽似的啊啊啊啊的惨叫。

　　孙真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这种情况就好像眼见着自己手中的巨型犬挣脱项圈绝尘而去。

　　孙真刚才没想着要用力抓着它，现在却已经抓不住它，而实际上就是抓住了他也拉不住它——天知道它平时是多么温顺听话——只能看着它跑到某个路人的旁边一把推倒他并转过身来一屁股坐到那倒霉家伙的脸上。

　　不过无所谓了，那家伙活该。

　　但是自己要怎么办呢？等消息吗……还是打车过去？

　　孙真都有点一愣一愣的了。迟钝地把目光从手机上移开，他开始思考接下去该怎么做，并且本能地往街上看，想找到出租车之类的东西，可抬起头来才发现周围的街景好像已经变化——原本他正身处商业街上，身边到处是人灯红酒绿，可现在却莫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一条幽静的小街上。

　　四周是质感朴实的灰色粗砂石墙面，有月季的枝叶绵绵延延的伏在墙头。四下安静无人，看上去就好像是到了某个社区后头的街巷里。

　　身后传来声音。

　　孙真连忙回头，抬腿往身后的转角走了过去，结果刚转过去就看到了尼古拉那个显眼的浅色后脑勺——他正两手插袋戳在路当中，周炎被他拦在身后，他们两面前几米外是一个已经鼻血长流的男人，虽然西装革履但跌坐在地上抬头惊恐望着尼古拉的样子实在有些狼狈。

　　现场仿佛冻结了。直到孙真开口喊了周炎这种状态才算终结。而周炎回头之后，孙真看到了他脸上明显是用手拍或者抓出来的大片绯红痕迹。

　　他看上去快要哭了，而在孙真印象中他就是被人往死里揍时都没有哭过。

　　孙真突然觉得有些上火了。

　　而对面那男人却明显没感觉到危机。痛苦地护着鼻子，他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唧唧歪歪地指责着尼古拉“怎么打人啊”“还有没有王法啊”“你们是谁啊我要报警了”云云。

　　尼古拉没有理睬他，而是回过头来望着孙真：“可以直接处理掉吗？”

　　……

　　“不、不行。不要冲动。”孙真愣了一下之后马上摇起头来。

　　如果处理了那就是刑事案件了——好吧对尼古拉来说没什么大不了，毕竟他不在人类规则的范围内——但不管他是打算徒手按死这男的还是想要吃了他或者预备把他扔到宇宙尽头的黑洞里，孙真都不是很能认同那样的粗暴做法。

　　何况这个人还认识周炎。

　　而就在他们两个想要讨论出个可以不可以的时候，周炎却开口对那个男人说——他眼睛还是红的，但是好像已经把哭的冲动压下去了一波：“你去告诉他，我跟他已经没关系了，不会去见他了。”

　　“周先生，你话不要说得那么绝啊，大家都是有情分的，何必呢？赵先生也就是……”

　　“其他也就算了，这次绝对不行了。”

　　“……周先生，我也就是随便混口饭吃的，你不和我去赵先生要怪罪……”“你知道要怪罪还敢动手？！谁给你的胆子？？”孙真忍不住插嘴吼了起来。

　　说真的，这男的虎背熊腰身高力壮，身上还有一股江湖气，要是尼古拉没有出现，那他就是把斯斯文文的周炎绑走也不见得有什么不行。而且他刚才确实已经动过手了，现在却还要努力卖情分装可怜——这让孙真很难相信他的主子会是个和蔼的正经人。

　　被孙真吼过之后，那男的也有些放弃了，他就是再看了周炎一眼，有点不甘心有点恼羞成怒。但介于一米九的尼古拉在旁边，他也实在是不敢造次了。

　　留下一句“那我就这么回复赵先生了”，那人龇牙咧嘴地抹了抹嘴上的鼻血，愤愤地转身走了，其步伐之快说明他很可能还在担心被尼古拉拉住继续教训。

　　听了他这话，周炎的脸色有点不太好，不过总体来说还是很冷静的——都没等正在互相使眼色的孙真和尼古拉开口询问，他先非常直接地开始了自己的解释：“我没欠债，也没拿人东西，没偷没抢没做任何亏心事。”

　　然后他顿了一下，接着便悠悠苦笑了起来：“我就是‘被情人’了，那人还是个有钱有势的男人。”

　　啊……果然。

　　孙真无可奈何地抓了一把头发。

　　周炎就住旁边的小区里，他父母早搬去了别的省市，现在就他自己单住。刚才那么一闹之后，什么出去玩的心情也没有了，于是干脆周炎家坐。

　　等进了门，周炎还是很客气有礼地给孙真和尼古拉端了茶和招待用的点心来。

　　然后三个人稍微沉默了一会——但是沉默不了多久，孙真和周炎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终于，孙真首先发问直奔主题，“有什么你尽管告诉我。跟我你没什么不能说的。”

　　接着他扭头看着尼古拉：“你先出去转转。”

　　“不用。也就那么回事，没什么不好说的。”周炎拦住了他，“其实很简单的。就是我公司的一个合作单位的高层。开始的时候就是会议上见过几次，后来他单独约我出去。开始时我还没往那方面想，可几次之后……我承认我有点喜欢他了。说清楚之后就来往了大概半年多吧……”

　　他停了很久，孙真差点就以为他不打算再说话了。不过最终他还是鼓起了勇气，把那话说了出来：“结果半个月前我才发现他早结婚了。他和我直接接触其实不多，他那边不知道我我这边不知道他。原先我还以为是都是男人的关系，可现在看……最主要的应该还是在顾忌他太太吧。”

　　“……那你怎么处理的这个事情？”

　　“还能怎么样，分手呗。”

　　“那今天这是……”

　　“他不答应分手。”周炎咬着牙憋出了这么句话，眼眶开始发红，“他说这根本就不是什么问题，在他的圈子里很正常也很普遍。两边的关系他都会处理好，也会做到让我满意，总之就是希望我不要再胡思乱想，搞得自己伤心费神，心理负担还那么重。”

　　厉害了。

　　不得不承认，能给出这么一番说辞来的人应该也是个人才。但孙真觉得以自己对周炎的了解来看，要他心安理得和别人分老公、舒舒服服做小三……是不可能的。

　　“那他现在还在争取你吗？”孙真轻轻地问。

　　周炎点了点头：“刚才那个家伙……就是他派来接我的。他说请我出去玩。”

　　“那那傻x还敢对你动手？？”

　　“他只要能把我带过去就行，反正他已经认定我在他们赵总哪儿没多久能扑腾了。他只喜欢听话的。”

　　“……这样……”孙真沉吟了一下，然后有点心虚地提出了现在最关键的问题之一，“那你，还喜欢他吗？”

　　这句话问得周炎楞了楞。

　　他没有答话，而是慢慢地弓起背，俯下头去。孙真看到他放在膝盖上的手逐渐的攥紧了——这促使他去握他的手，结果手在伸过去的过程中却被上方落下的眼泪打湿。

　　“诶、你、你……”孙真结巴了好几下，最后终于果断回头向尼古拉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我要吃薯片！你快去买别马上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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