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双眼 重组世界

　　在迫切等待二月二十三號來到之中,不知不覺元旦即將光臨。我和幾個朋友約好去康涅狄格州(Connecticut),在帕布魯家裡共度除夕。

　　新年的第一個清晨,我很早就醒了,起床後出來轉轉,沿著房前的小徑去散步。顯然是節日後的早上,外邊除了幾條狗和一群鳥兒在跳躍以外,沒有一輛汽車的動靜。昨夜裡人們喝酒喝得醉醺醺的,這會兒所有的人都還在睡覺。大地熱乎乎的,仿佛有股騰騰熱氣正向天空升起。在走過二三公里的小路以後,我靠近了一條小溪,河溝在公路下面,我坐在瀝青路邊上歇息,靜心聆聽著四周,潺潺不斷的細水流聲真好似鳥兒般的悅耳動聽。很快地,我擬想好一場對話。我在與生命,所謂他人稱之為的上帝面面相對,從我的內心裡產生了一個祈丁Ｎ艺埿∠盐业钠矶帶到大海,捎給世界,投以上帝。如果上帝是存在的。

　　我在那裡待了很長時間,站起身後又繼續我的路程。我完全陷入思緒裡面,憑著本能的天性向前走著。忽然,我很清晰地聽到有甚麼東西肆無忌憚地,專注地朝我跑了過來。一聲尖叫,我身上的動物本性勃然發作。我感到害怕,我害怕與它相撞,我向前伸出雙手和拐杖。我的心跳幾乎停止了,對方肅然不動,我被嚇得徹骨冰涼。哪知我卻聽見一個晨練跑步者向我祝願道;“早上好”,原來竟是一場虛驚。他繼續跑著,隨後在我的背後拋過一句“對不起!”。

　　我停下來大口喘氣,獨自消化這恥辱感。剛才的和諧心態,莫名其妙地一掃而空。

　　離這裡稍遠的地方,第二次又引起我的驚訝。一個小男孩騎著自行車,從馬路另一 端過來,他對我說:

　　“哈嘍!您還能記得我嗎很久以前,您到我家來看我的馬。”

　　“是啊 !......它現在怎麼樣了”

　　“它被賣掉了。”

　　“為甚麼呢”

　　他的嗓音十分悲傷, “它吃得太多了!”

　　“這真讓人難過!你一定很傷心吧”

　　“嗯,我非常難過。”

　　他在思索良久之後才說出這句話。我聽到自行車聲漸漸遠去,一聲微弱的“再見,紐約見!”飄了過來。幾乎甚麼也沒有發生,一切又回到了和諧。

　　住在帕布魯家裡的人都醒了,他帶我一塊去超市購物。在鄉村小路行駛幾公里以後,汽車因沒油而停滯在那裡,周圍沒有任何人來幫助我們。

　　“我去推汽車,你只是握著方向盤而已。”

　　我們向前移動著,在汽車後邊,帕布魯斷斷續續地大聲喊:“a sinistra......adesso a destra......piu a destra.(向左拐,右邊,再往右邊點兒。)” 他推著,我們加快了速度,我覺得這一會兒我們的進度很不錯。我聽到與車窗相齊的摩托車馬達的躁音,一個典型的交警嗓子發言了:“喂,您們需要我的協助嗎”

　　我立即剎住閘。

　　“沒甚麼,一切都好!”

　　突然間,我恍然大悟。因為我聽見在後邊,在離車較遠的地方,帕布魯吃吃地笑著。原來我們位於小斜坡的高處,帕布魯乾脆袖手觀看著汽車和我在下滑。他迅速跑過來並且聲明道:

　　“署長,您不能認為我們違反交通規則!我十分清楚有一條法律,在喝醉酒的狀況 下禁止開車。但是,沒有任何一條關於在失明的情形下的明文規定。”

　　週末後,我們由康涅狄格州回到紐約,我沒有返回自己的家就直接去了訓練中心。連續失眠的疲倦感,枯燥乏味的重復感,逐日產生的累累反感,造成我自兩周以來都沒有踏進這座大門。還沒等我來得及表示道歉,瑟瑞爾已經流露出很高興的神色,她帶我去中央公園做練習。

　　我堅持請她教我怎樣記准一個標記,比如,從我住的地方我自己如何來公園做鍛煉,或者只是簡單地來散散步。

　　在與第67街的平行道上,她要求我找到公園的入口處。這是個小門,多虧了孩子們時而湧現,時而消失的說話聲音,我沒費吹灰之力就在心裡確定了它的位置。在瑟瑞爾盡量詳細地為我描述怎樣找到這所小門時,我自信應該如我所想,我打斷了她的話,用手杖端直地點向孩子們講話聲那裡。

　　“是那裡。” 她忍不住大笑。

　　“You don't need me !(你不需要我了!)”

　　通過瀝青小徑,我走進公園裡面。瑟瑞爾向我解釋首先要找到一棵樹,以它為坐標,然後,在這塊方形草坪上我可以練習體操動作。我停下來聽一聽,覺得好像聽到了甚麼,在我的前方,在我的左面。我十分認真地聽著,我不知道我是否真的聽到了甚麼聲音,還是我不太肯定我的接收反應。我朝著我設想的方向靠近些,我重新又聽一遍,在那兒,有指示性的我聽到了它,我感覺到了它。我往那裡挪動著,或者至少想到要靠近那裡。它的存在形式只能是一個方向。我堅信地朝它走去。我用手杖在空間裡比劃著,它沒在這裡。我繼續前跨一步,甚麼都沒有。我向左一步,也是沒有,我橫掃右邊,還是沒有!我止步......靜聽。我怒氣沖天地把我的手杖摔到地上。

　　“這簡直太難了!我聽見這棵樹,可我就是確定不出它的位置!”

　　她笑得喘不過氣。

　　“你三次擦過樹邊,三次又只差一毫米地溜邊了。”

　　我的聽覺,似乎變得比較銳利精確了。在較遠的距離以內,我聽得到一些物品,以及障礙物的存在。在這方面,非常快地,我掌握了這個能力。在返回的路上,我覺察出瑟瑞爾有點悶悶不樂。已有近一年以上的時間,我們每天在一起工作。她向我吐露,在我缺席的這兩個星期當中,她時常想念我。我感到有些尷尬不安。

　　“我們去喝杯咖啡,我認識一家咖啡館離這兒很近。”

　　她接受了,但從她的聲音裡,我聽出她想到我家裡去喝咖啡。正巧我家裡沒有咖啡了,我們還是走進一家咖啡廳,坐定以後,她向我說:

　　“我覺得自己很憂鬱。我在燈塔中心工作已經三年多了,‘顧客們’幾乎總是非常古怪。”

　　“這也許是你應該決定離開的時刻了。這個圈子裡缺少人情味。你付出很多,可收到的極少。很多顧客都認為你很殘酷。你還年輕呢,離開吧!”

　　在不久以後她走了。實際上,我是她的最後一個顧客。

　　我滿腦子裝的都是這次手術。T大夫的話在我心裡掀起種種的擔憂,自產生後就沒有平息過。“您冒著毫無價值的危險。”他怎麼能那麼肯定

　　在我的生活中,出現過好幾次滿腹疑慮、舉棋不定的局勢。在非洲時,我找過琺派的祭司們。在亞洲時,我尋訪過懂易經的風水先生們。在哈爾蘭瑪,我找的是約翰。這 一回,我聽人說起有個通魔法的神學家,住在西邊的一座老式豪華旅館裡,我們約好下午三點在安松尼亞(Ansonia)會面。我在電梯前等待著有人經過,以便幫助我按一下到三樓的電鈕。好大一會兒,來了一位老太太,我請求她按下電鈕。我聽到她在手提包裡到處翻騰著,我耐心等待,她重復著我的請求並說著:

　　“小伙子,等一分鐘,我在找我的放大鏡,這樣我才能看清上邊的數字。”

　　我在漫長的三樓上遊蕩著,一直轉悠到打掃衛生的人為我指明327號房間為止。我按了按門鈴,木地板吱嘎吱嘎地作響,大門裂開了一道縫。我自報姓名,在片刻肅靜以後,有一個患有哮喘的聲音急促地和我說道:“我不能為您做出甚麼,我甚麼也做不了。無論如何,您必須能夠親自寫點甚麼才行。”

　　可是,我總不能白白的穿過整個曼哈頓(Manhattan),還探索了這個生疏的長走廊,這一切並不是為了來碰一鼻子灰的。我執意把我的腳插進門框當中。他用手使勁兒地往外推我,我覺得我堅如磐石。

　　“我的字寫得很好,您會看到所有其他的一切都將是正常的。”

　　大門打開了,我邁進來後又關上了。他進到一間空氣污濁的套間裡,他讓我坐在他的對面,中間設有一台小橋牌桌。

　　“您寫上您的請求,再給我一件您自用的東西。”

　　我在兩張小紙上寫著:手術,書。然後精心地把紙折疊好。他一隻手壓住兩張紙片,另一隻手拿起我交給他的我的手錶。於是,他用比最初還嘶啞的聲音念道:

　　“我們的父親、母親、上帝

　　奔向天空又鋪滿大地

　　你降福於我們

　　我們大家坐在一起

　　我們祈求你給予我們啓示

　　請你賦予我們智慧和理智

　　幫助我們決定我們的生活

　　我們將去履行這樣的形式

　　輪回降生的羯磨業(梵語:因果報應)

　　同樣達到最高的層次幸福、健康和安詳

　　以極其的超力讓我們尋找到

　　有機會為我們的下世作功德

　　就是說甘心為你服務，

　　阿門。”

　　他全神貫注。

　　“我看見您的光暈。這是您思想和感情在您周圍產生的環境反應。這個電磁場是標志著我們的能量。您的光暈很清晰,外圈沒有周邊,根本不是模糊不清的。這裡極為難得的是,如果我一想到您在不久之前剛剛失明,您一定陷進恐怖的漩渦。然而,我在您的四周看不見任何的漩渦存在。有個現象,在您的腦袋上方,我可以看到一團金色的火苗。像蠟燭一樣的閃亮,這就是創造性。

　　我看到:

　　您大腦裡的火

　　您手中的火

　　您心裡的火

　　您雄器上的火

　　您腳上的火。

　　火在大腦裡,這是聰明才智。火在手中,這是創作力。把頭腦、心臟以及雙手聯繫在一起,在墨丘利(眾神的使者)的範圍內一定會產生出甚麼事情。墨丘利就是海爾梅斯(希臘)眾神口信的信使。這沒准兒是指寫甚麼東西,那是甚麼東西要從您的手中脫穎而出。在所有可能的情況下,就是由您本人孕育出甚麼東西,一個腦神經之子,甚麼 樣的東西已經在咝兄小o論如何,今後的十年將是您生活中最盛產的時期。

　　我看見您在一所醫院裡,我看見您恢復視力。您想這也許是不可能的,但這是我看到的確實情況,我希望我沒有弄錯。關於手術醫生或其他的事情,我絲毫沒有甚麼意念,可是我知道有住院醫療,有很緊張的治療,這些都要用很多的時間做準備,您覺得這時間是無限期的。

　　您灰心喪氣了,但這只停留在表面。在您的內心深處,在堅定、希望和恐懼的三者之間存在著強烈的衝突。這是人的本能。

　　起初,我甚麼都不說,那是由於我看見您是個盲人,出自於您內心的堅定,您成功地推開阻礙。可是,正因為您也是個人,您時常會有灰心喪氣的時候。到目前為止,您表現得已經非常了不起了。如果我是您的話,我不會為讓人頭疼的盲文和其他無關緊要 的廢話那麼為難自己。對於我,這也許是個信仰問題。一定要接受您的現狀,甚至接受它可能是終身性的。您自己說聲OK!接受這根討厭的手杖,接受時常的他人幫助。但是,假如我變成站在十字路口不知所措的乞討盲人中的一員,我想我寧可遠遠地消失吧,我也不太情願讓別人憐憫我。不管怎麼說,多少總是會有的,他們是願意這樣做的。您是知道的,您會復明......只是它們比另外的甚麼還顯得壅塞。從體質上講,是不是可能的,那就要看醫生的意見了。”

　　“是的。”

　　“住院,視力,這些將會在1980年。”

　　“我已經約好時間了。”

　　“一定要做手術。我看見一場手術,但是其他剩餘的,我甚麼也看不見。您將會穿越地獄,您走出來以後要比以前更加豐富。 ......您別停留在自憐的位置上。我看見有邉訝顟B,是住房地點的變化,不論您願不願意,都要出現的。火在您的腳上,您又將重新遷動,如個吉卜賽人一樣。 ......我不理解......您擅長寫作嗎是您的職業嗎我看見在1982年有一個出版物。這定會實現的。”

　　他展開兩張折疊的小紙片。

　　“......手術,啊,準確!書,也寫在紙上。或者您正在寫作當中,您的死亡地點遠離您的出生地。您旅行頻繁,特別是在1980年以後。就目前為止,您被阻擋了,要停留在約束之中。好了,就是這些了。”

　　“我應該付您多少錢”

　　“一文也不收,我不要酬金或再M。您在下一次再交錢,在您將有能力看見我的時候。”

　　大門關上了。復明,我將要恢復光明!我只是暫時的瞎了。這時,走在走廊上的我,似乎已經看得見了,很奇怪的,我懷著踏實的心理一直無誤地走到人行道上。陽光普照在曼哈頓大道上,我的心兒激動地跳躍著,我又一次獲得了可能性。可能走出這座黑暗的迷宮。

　　出租車司機是個黑人,他低聲哼著歌曲,在拉著我跑了一圈之後,說甚麼也不收我的錢。

　　我將要復明,今天,一切均為免費。

　　我將要恢復光明。我計算著時間,二月二十三日為第一次手術,五月底全部結束。到了七月,我就會奔赴島上去“看望”瓦露赤卡,我想要這樣的看著她,像那些站在船上的海員們,懷著有些神秘感,如痴如醉地注視著從海底慢慢升起的海水那樣注視著這 艘滿載金銀的武裝船。我應該讓她緩慢地察看這些使我害怕的直至刻骨的傷口,她的眼睛不能過於猛烈地迸出光亮,我要盡量減輕她的受驚程度。

　　我要走了,破釜沈舟。我開始分配、打發我的房間物品,我把別人借給我的東西還給他們,把鋼琴托付給一個手指纖細的小姑娘,還有那棵被瓦露赤卡遺棄的憂愁小樹。三天後我要去墨西哥,在躺到A大夫的手術台之前,我要鍛煉我的身體,還給它一個健壯、靈巧的體魄。在三天以後......可是,受害者協會還沒有決定撥給我手術經費。現在,套房裡有較大的回音,電話鈴聲持續地響著,是銀行的年輕職員瑪赫琳打來的電話,她負責管理我的很簡單的賬戶。她告訴我收到一張一萬三千美金的、簽有瓦露赤卡名字的支票。她詢問我應該怎樣處理我趕緊掛上電話,馬上呼叫瓦露赤卡,我向她表示感謝並盡力謝絕。

　　“我肯定受害者協會將撥給我經費的,再說手術的價格只是一萬兩千美金,那......”

　　“這些都是細節,你不要那麼計較。你沒有時間可浪費的。我更喜歡是 ‘十三千’,因為它會帶來好叩摹！

　　這一萬三千美金是她祖母去世時給她留下的所有的錢。

　　純屬偶然,我恍然悟到二月二十三號正巧是星期六,疑慮不斷。於是,我往巴塞羅那A大夫那裡打電話。

　　“對不起,醫生,您有沒有注意到二月二十三號是星期六呢您能否為我印證一下這個日期”

　　“這可並不是我在不停地更換這次手術的日期!當我說是二月二十三號,那就是二月二十三號。那麼,您來還是不來呢”

　　“我來,我來!那僅僅是因為......”

　　“對不起,我沒有時間。” 他掛上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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