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二十四回 归故里回首百年身 探虚实言窥梦中人
十八封相,放眼世间,自古到今,能有几人?相国夫妻如何不喜,于家不说,于国家社稷,何其大幸啊;孟士元父子如何不愁,虽站得高望得远,却也摔得更疼啊;荣兰如何不悲,最怕应了自己三十言嫁的话,人老珠黄,有人要也万幸,没得挑拣了。而映雪不愁不悲,却不得不喜,自家夫婿官封相国,换作别人睡着也要笑醒,哪能不露点喜色。丽君过后也未多想,但隐觉有事即要发生,自有彷徨失措,偏又有几分期待,不是安宁日子过腻了,而是若要长久,便需有所突破,倘能在突破中寻得一条光明大道,幸兮福兮。
半月过后,孟士元举家迁至京城。闻知与亲娘同处一地,映雪百感交集,深知相见必难自控,不敢前往窥望。丽君也自思母心切,又哪敢相认,两人常在私下互慰,端的有苦无处诉,惟有两心知。
再过半月,本是皇甫敬归朝之期,奈何归心似箭,一路不停,终至关外病倒。皇甫少华闻报,心急如焚,奏请圣上,亲往相迎,念其孝道,铁木耳欣然成全。偏是千里有缘来相逢,皇甫少华日夜兼程,刚至边外小镇,竟撞上落魄千金刘燕玉。早有前盟,安能不理,奈何前仇虽报,心结难消,再见刘捷父子,万万不能。好个大胆千金,竟直言道:“凤凰山一别,踪迹难查,只当公子有情,他日必会相寻,未料父兄遭贬,边城流放,此生终是无缘。却原来红丝不断,千里相系,如今父兄安居,生活无忧,母亲康健,只愿女儿心愿得遂,便请公子带了燕玉去,今生相依相随,莫舍莫弃。”皇甫少华大叹三声,怎与孟家小姐无此奇妙缘分?!此后大半生,定是痴心妄想缠绕,遗憾万千萦怀了。既天意如此,无话可说,点头而应。刘燕玉喜泪如潮,又含悲带愁拜别母亲,刘夫人只叫女儿再勿回头,家中自有打算。义婢云儿执意跟随,念其也算救过性命,况秀丽模样,留在此地未免可惜,不定还遭险遇难,皇甫少华也就一并应之,三人半日整理,当即起行。
待到父子团聚,自不免抱头痛哭一场。皇甫敬气势犹在,风霜扑面,只道当初风光出征,累及妻离子散,尔今颠沛落魄,若非念及爱子,哪有脸再见江东父老。皇甫少华急道明圣上抚恤厚赠,皇甫敬方感安慰,心结一散,病情大减。过几日见父亲大好,皇甫少华方领刘燕玉进门拜偈,乍闻刘捷之女,皇甫敬直欲责子忤逆,待皇甫少华道明前因后果,一字不漏全盘托出,皇甫敬才歇了火气,多了恻隐之心,又见温婉大方,虽难及孟家千金风采,倒也不失大体,便渐渐接纳。此后回程路途,刘燕玉晨昏问候,侍如亲爹,皇甫敬心下感动,终放郁结,当儿媳妇看待。
如此辗转,费时不少,进至京城,已过大半月,此际正值寒冬,俱在家围炉取暖,往日繁华街道自然杳无人迹,但见眼前一片萧瑟景象,让皇甫敬这回归故里的悲喜交集中又多了不少凄凉。将父亲小心安置府中,皇甫少华不敢打扰。终归故土,皇甫敬两年彷徨不安,今朝落下心石,方踏踏实实,舒舒坦坦睡了好觉。
五更鼓鸣,铁木耳临朝,亲至皇甫敬身前,愧道:“是朕糊涂,误信奸人谗言,累及老将军受苦,唉,厚赠封侯又如何,终还不了老将军一家团聚。”
皇甫敬忙跪道:“是老臣大意,方中奸人奸计,圣上明断,方还老臣一世清白,老臣肝脑涂地犹恐不及,求圣上切勿再起自责之心。”
铁木耳欣慰大叹:“有累忠臣良将,朕确是有眼无珠,万幸未铸大错,如今文有左相翁婿,武有皇甫父子,朕基业永固,千秋万载。”
众臣齐跪:“圣上贤明,天佑我朝,万岁万岁万万岁。”
“哈哈哈哈……”铁木耳笑的张狂得意。
下朝之时,见得父亲与皇甫敬父子相携离去,丽君即知,好日子到头,大麻烦已至。其实孟士元始终有顾忌,寒喧好一阵,早在脑中转了千百回的话就说不出口,直至皇甫敬言道:“一路已听犬儿详诉,贤媳去的大义,犬儿无福,遗憾终生。只惜皇甫一脉传宗,难以守节,如今告知孟兄,犬儿但娶一妾,以续皇甫香火,还请孟兄原谅则过。”
孟士元呼吸一滞,尴尬点头道:“是小女无福啊,贤婿娶妻纳室,也应该,应该。”
见他神色不定,皇甫敬只道心中有气,忙道:“孟兄但请放心,贤媳忠贞节烈,正妻之位无人敢夺,灵牌早供祖祠,皇甫子孙后代传颂膜拜。”
这话倒让孟士元惊醒,本待暂不相告,择日与女儿倾谈一番,窥其想法,再作处理,但尔今皇甫少华再纳新贵不说,还将女儿牌位供奉,若不即时道明真相,时日拖久,再难进皇甫家门,女儿岂不孤寡一生?!再有,明明活生生在的,偏一场误会立个灵位子孙颂扬,与皇甫敬到底十几载情谊,何堪受此殊荣,以后又何来面目再见故友?想至此,不由冷汗一场,再不犹豫,言道:“皇甫兄对小女厚意,令老夫汗颜无地,实不相瞒,小女投湖之事,其实,其实是另有其人。”
什么?!皇甫敬父子大惊,皇甫少华急切问道:“岳父大人,何谓另有其人啊?!”
孟士元微叹一声,站起身来:“老夫也难以启齿,但随我来,自有交待。”
孟嘉龄前面带路,进至妹妹丽君闺房。果是爱女心切,千里迁徙,环境大变,惟女儿闺楼始终不改,一景一物与昔日家中无疑。皇甫少华抬眼细观,端是大方洁净,脱尘无质,桌案文卷齐列,古今俱备。随手执起一卷,娟娟字体一入眼帘,恰似一股清泉透心而过,咏读几句,字字珠矶,慑魂夺魄。声声叹息急涌,怎样的一个奇女子啊,往日只道鸳鸯并蒂,双飞比翼,今日方觉自愧不如,鞭长莫及。
递过女儿临别书信,孟士元道:“看过自然明白。代嫁之人乃小女乳母苏大娘之女苏映雪,虽坠湖得救,节烈之名决难抹杀。”
皇甫敬父子惊诧传阅,明白看过,皇甫少华虎目蕴泪:“恩师果真是我那苦命妻子!少华啊少华,你好生糊涂!”
孟嘉龄劝道:“妹婿何须自责,我那妹妹脾性,若不是有此书信在前,知她赴考做官,否则凭她今日态度,我父子也不敢确切辨认啊。”
皇甫敬却是又喜又佩:“胆大心细,忠贞不屈,十八封相,绝世奇才,得此奇女儿为妻,少华天大福气啊。”
“只可惜天大福气尽在眼前,偏落不到身上,现今形势,如何是好?”骤明真相,皇甫少华梦想成真,自然急不可待。
孟士元叹道:“老夫此番道详,也为有个商量,尔今升为右相,想要全身而退,难如登天啊。”
四人围坐一晚,左思右想,琢磨一夜,终是不得其法,皇甫少华眼见后路不通,暗起私念,势必寻得机会与贤妻相认才是。
寻个借口相当容易,只说皇甫老将军荣归,武宪王府大宴宾客,以示庆贺,身为忠孝王尊师,又有提拔大恩的郦丞相,怎么也要请来敬上一盅。丽君本待不允,转念想到昨日父亲必有倾谈,倒不知说些什么话?就算明了真相,也看知道多少,反应如何,以便决断。便随岳丈梁相一路去了。
这一去倒真对了,也是皇甫少华喜闻画中仙犹在人世,乐极忘形,竟将那起过誓盟过愿的燕玉小姐抛诸脑后,待到宾朋满座,燕玉小姐羞羞涩涩步出闺房,以未来媳妇之态勤力相帮之际,才恍然大悟,家中还留了一个她。也是乐极生悲,偏逢恩师兼贤妻的郦相爷步入厅堂,一老臣见刘燕玉殷勤举动,开起玩笑,直道忠孝王好福气,觅得佳人。丽君刚进门就听得此话,自是喜出望外,心道既得贤妻,就勿再对我逼迫,大家各取所需,皆大欢喜。只把忠孝王皇甫少华急得暗里咬牙,埋怨半死,虽然君子一言,又弃家跟从,怎么算也娶定的,但不是在此时啊,此时重要与妻相认,日后慢慢商量,凡人皆三妻四妾,谅妻贤惠,必会接纳,只此时心思全不在此,只在那绝代风华的恩师身上。
言谈一阵,皇甫少华方笑道:“恩师赏面赴会,少华感激不尽,早闻恩师文采惊人,少华虽读诗书,却不少疑惑,还请恩师移驾书斋,少华请教一二。”
眼珠微微一转,丽君心知肚明,就看如何请教了,点头答应。进至书斋,皇甫少华早将贤妻画像高高挂正,丽君一眼看见,只当不识,撇头未理。见神态自若,皇甫少华无奈道:“不知恩师可曾听闻我妻孟丽君之事?”
丽君淡然点头:“名传天下,如何不知,这便是忠孝王所谓请教?”
“不是不是,当然不是。”皇甫少华尴尬一笑:“只是想与恩师分享少华欢喜心情,原来我那贤妻犹在人世啊!”
眉头一跳,丽君故作惊诧道:“犹在人世?孟丽君投湖抗婚,圣上表其节烈,还大加封赠,怎地原来没死么?还是忠孝王见鬼了?”
皇甫少华紧紧盯住,言道:“恩师有所不知,实是贤妻好姐妹苏映雪代嫁自尽,我妻女扮男装天涯逃亡,杳无踪迹,说不定,现在已入了朝堂,还做了高官。”
好个老爹,说得真够明白啊!丽君挑挑眉头:“世间还有这般不可思议之事?本相似觉无稽之谈,忠孝王莫要胡思乱想才好。”
“唉。”皇甫少华长叹一声,抚上画像:“想少华与贤妻丽君同遭磨难,两年来,痴守遗像,魂牵梦萦,如今得闻天大喜讯,只盼日后长相厮守,白头偕老,方不负少华一片痴情。”
听他说得悲戚,再见画中题词,丽君心中叹息,皇甫少华啊皇甫少华,可怜你真心相待,痴心不忘,若此生不识映雪,便从了天命,与你匹配,奈何情已独钟,纵然身体跟了你,心中念念不忘,终是郁郁而终,到时既累了你一世不快,又害自己悔恨一生。莫怪丽君狠心,实是情难自己。“本相倒奉劝忠孝王一句,斯人已去,往事已矣,何必苦苦纠缠?既有佳人相候,就应惜福惜缘,珍惜眼前人才是。本相家中也有珍之惜之的眼前人要顾,先行告辞了。”几句说完,丽君转头就走。皇甫少华急切欲拦,又知太过冒昧,忙收回手脚,不敢放肆,惟有悻悻望住背影,暗下决心,定要逼出她的女儿身!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