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觉迷录

　　他愣在了那儿，显然是被我突然地话而震住了，复而又用疑惑复杂的眼神盯着看我,那一霎那，我们都呆在了那儿。
　　我转过身去，不再理他……

　　转眼，又到了夏日，康熙前段日子刚巡完河工回来，不日又将巡行塞外，一年里倒有半年是在外边。可见千古一帝不是那么好做的，可怜我进宫两年连他的面都没有看清楚过，最大也就远远地看见御辇就跪下磕头。
　　小武那个傻小子用自己半年的月钱托人在宫外买了胭脂，放在梳妆台上都舍不得用，一来我不用打扮得光彩照人，二来是他花了大价钱的，我不能轻看了。我常常和她他开玩笑说，再这么下去，他出工养老的钱都快挥霍完了，可怎么办才好……

　　这日，正自无聊间，眼角瞥到了去年正月里九爷来时送我的那支笛子，想来已有日子没见到他，不知是不是因为那天的谈话，若真是那样，倒该找日子去解释解释。我们相熟许久，他是这世上少有的待我直诚之人，若没了这份情义，往后可怎么熬过一个个多事之秋。
　　想着想着，便过去了拿起了笛子，暗绿色，厚实而青翠，虽不似那年婷月因此获罪的玉笛，也自有骨子灵动之气在里边。想来我虽是宫女，可一应的物件，只要是九爷带进来给我，都是上等材质，价值不菲。普通的宫女恐怕一年的俸禄都不够这点零头的，可见他真的是将我视为自家人的，不由得心中又感慨了几分。
　　那年婷月所吹之曲，想来仍旧袅袅亭亭，余音绕梁，但哀婉缠绵，仿似仙乐。回想一番，便支起手，吹了起来。
　　婷月文采动人，又不窒礼法，虽是书香门第出身，却未带有世俗偏见，叫人敬佩。能认识那样的奇女子，我自选秀女不论祸福，都是值得高兴的事了。正是那样的她，才不适在宫廷狡诈中长存。神德往思，长存于世，流连归去……
　　忽然，远方不知何处，竟也飘来了一缕箫声，但听吹箫之人，必是超脱澹泊之人，稳重而又悠扬。
　　我忙抬高了笛音，想寻找那人身在何方，不禁感叹九重宫墙竟也有此平静和谐之声，那箫声似也和我一样，声音渐高，同我的笛音高低相和，直渲地本就哀伤的曲子更加如泣如诉，娓娓道来。
　　好一出“云在青天水在瓶”的表演！
　　一曲已罢，我拿下了笛子，长呼了口气，倒更加怀念起了婷月来，连她留下的曲子，都如斯风雅，伊人已逝，那留下的我又该何从？

　　“箫”渐不闻声渐悄，回头，仍旧一地桂花树投下的叶影，和明暗有致的窗棂，鸦雀无声。

　　常人是永远无法想象，在重重繁华的包围里，这世人羡煞的御花园到底有多么落寞，多么孤寂。大多数时候都是静静地在那儿客观存在着，见证一代又一代的更迭。此刻，夏雨绵绵，宫人都躲到了各个殿房里去了，放眼望去，只有我一个人打着伞拿着罐春露往永和宫走着。虽然前路看不清楚，眼界之内却没了那么多俗质，只觉得神清气爽。
　　早就听说永和宫的德妃爱汲取春露秋霜，早年就让造办处多留意这点儿，三四年了才好不容易攒了一罐，刚从地底下挖出来。
　　不知这位在历史上偏心爱护小儿子却对雍正冷淡无情的德妃到底是何品行。走了大半天，才到了永和宫偏殿。
　　我却并未能见德妃的面，只将东西交予了小太监，便讪讪地出来。只知道德妃不知何故正在生气，便也只能叹自己来得不是时候了。

　　正欲离去，却隐约看到远处殿前，竟跪着一人，低头默声。这会子雨渐渐下得更大了，不留心，倒真是不能发觉。
　　打眼瞧去，茫茫的院子中积了些雨水，廊内檐下没有一个宫女太监，那人却直直地跪在了那里，孤孑傲然，只身旁一株柳树陪伴着。

　　永和宫我来得很少，此时四下无人，一阵冷意涌了上来，宫服的下摆已经浸湿，我想赶快赶回温暖地小院子，低着头快速地从他身边走过。
　　斜眼一瞥，只一瞥，便认出了他，不是德妃大儿子四贝勒却又是谁？
　　我便再无了离去的勇气，看这天色想是雨今天不会停下来，我踌躇许久，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纠结着是否应该过去劝劝他。
　　他也好似察觉到了一旁的我，却仍是直直地跪着，眼睛盯着前方，目不斜视,未看我一眼。

　　半晌，我终于忍不住，上前迈了一步，给他福了身子，又将伞给他移了过去，瞬间豆大的雨点打在了我身上，有些疼痛，但更多的是冰冷。
　　“四阿哥，您是皇子，当心身子淋坏了，不如起身回吧。”我试探地开了口。
　　他收回了视线，默默地转头看向我，眼神中闪过那么一瞬惊讶，却又灰暗了下来，说：“怎的是你？快回去罢。”他说完又盯向了前方，不再看我。
　　从他的话语中，我却听出了从未有过的冷。纵然他平日也是波澜不惊的样子，却未像今日一样，似有些失神。
　　我下定决心站了下来，说：“奴婢知道‘义’字怎么写，若此时走了，不是真应了‘来如流水去如风’七字？四阿哥若有心尽孝，奴婢也该全义。”
　　于是我将伞又往过移了移，雨点打在我身上，更冷了，我打了个冷战。
　　他身形一滞，便再无话。
　　如果开始时我是因为他雍正的史实而对他敬畏，但后来他的作为却实实叫我内心钦赞，他的宠辱不惊，他的无为平静，以及，他的那曲箫。
　　看到现在他的落寞孤清，我心中总也忘不掉那日我放下笛子从门外看到的已然走远的身影，也是那么的绝然。能吹出那样一曲的人，也定然同婷月一样，有着玉质的心。想到这里，我又将打伞的手正了正，又是一阵雨劈来，凉透了脚跟。

　　估摸着快到酉时，我身上已经湿透，雨水沿着袖管从上至下流入袖子里，又流至咯吱窝，觉得透心的凉，我已然快没有了知觉。
　　身旁的四阿哥也好不到哪里，他半条腿都浸在雨水中，身形也不似先前的笔直，有了些颤抖。

　　视线渐渐的模糊了起来，上下牙齿不停地打颤，身子也哆嗦着。
　　中间有小宫女出来看了几次，又跑了回去。我不禁内心大骂这德妃也忒狠心了点，终归是自个儿身上的一块肉，怎的无情至此。

　　又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个小太监从门帘内出来，打着伞跑了过来，手中拿着件灰黑披风。我忙又打起了精神，此刻才是真的明白了如堕冰窟是什么感觉。

　　“四阿哥请起吧，娘娘说今儿个先回，记得喝点姜汤，莫要劳累了身子才好。”那小太监嘤声说道，并瞟了我一眼。
　　却见他一动不动地仍旧直在那儿，小太监也不知该说什么，一时有些凝滞。
　　此刻我恐怕已经是里里外外连心肺都是冷的，想到回去后小武定然又要急坏了，便心烦起来。
　　过了半晌，他终于缓缓起身，接过了太监手中的伞和披风，眼神凛冽，看到我，似有些思忖。
　　“回去罢。”他撂下一句话，猛的一甩披风披在了肩上，打伞而去，斜风冷雨中，毅然决然。

　　我回来已有三天，风寒侵身，今日才有了些好转。
　　小武吹着气从外边端进来药汤，扶起了我。见他眼中的忧郁之色，我倒笑了起来，说道：“谁叫我偏是个劳碌命身子却弱质的很，前后不知病了多少次了，只连累你没日夜的守着。”
　　他却更加悲伤的说：“早知那样，不如我送了去，倒叫你又染了风寒，前日你回来时，面色煞白，浑身湿透，过了一个时辰都直打哆嗦，真是担心得要命。恨不能叫我受着苦去。”
　　我又安慰了他几句，却见他仍旧说着，焦急之情写在脸上。
　　这个傻小子……我却觉得心内暖和了许多。

　　几日后我便能安然的下床继续以前的拾掇事儿了，只平日里多熬些汤药，渐渐地才能祛了寒风。
　　我病了几日都未见九爷，不免心中担忧起来，不知是否那日触怒了他。这日，终于叫我碰上了他，并着八爷十爷十四爷，正往慈宁宫去。
　　而此时我正和小武两人拿着两盘子，上放着手炉。可能是前日的大雨下得寒气腾了下来，各宫近日都说要手炉，我忙不迭地和小武东家送完送西家。见到他们时，我和小武打闹着，两人端着盘子，却绕着院中的树来回跑着，边闹边笑出声来。
　　几人见了我，脸色俱是一怔，九爷面色却出乎意料有些欣喜。

　　请安后，我俩规矩地站在那儿，小武脸上明显有些害怕，我却偷笑了，吓吓你也好，免得近来老拿我那日的狼狈样子取笑。
　　八爷挥了挥手，命我们起身。好像就是见不得我开心，十四惯性地哼了一声，却破天荒地首先开口道：“九哥，你多日不进宫了，小侄女也不抱进来给毓真瞧瞧，好歹也叫她乐呵乐呵。”

　　我心内起伏起来，却不由得多想，赶忙抬头，朝九爷笑着：“未知九爷有了小格格，不及道喜，小格格可好？”
　　九爷却出乎意料地满不在乎说道：“无妨无妨，能有什么好不好的，整日间哭闹着烦得爷头都大了。”
　　我便不再说话，心内却不由自主的悲伤蔓延起来。
　　十爷特有的大嗓门响了起来：“真是富人自有富人烦，穷人也有穷人趣啊，毓真你进了宫，倒好些日子没见往日的笑了，行，爷就喜欢你这样子！看着就让人舒心！”
　　我勉强的笑了笑，便告退拉起小武离去了。
　　雨后的落花散落一地。

《缘绊今生（穿越轮回）》
十四爷的文，在另一个时光寻得安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