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缘修道半缘君（《花千骨》同人）

　　徐生几时已站在常清身旁。疾步向绿光，却不能近，反倒退后了几步。不知是绿光力量太大，还是他绝望得乏力，最终坐倒在地。只是看着那团光，能投入的一切，只在这注视之中。
　　绿光迟迟方肯散去。终于看得清那三人。
　　常清已瘫倒在常芜脚下，手却握着常夏的手。最后的气力。常芜依旧如雕像般立着，任他人生生死死，他自岿然不动。常夏面上慢慢见了血色。
　　众人都围过去，杀阡陌早就抱住了常夏。
　　徐生从背后扶住常清。常清抽搐的眉毛，成为虚弱面容上最浓重的一笔。笔墨淡去几分，眼睛半睁开，黯淡中想要汇聚起最后的光亮。光亮闪烁不定，嘴唇也开始颤抖。猛地吐了一大口血。
　　“你不要说了，为师知道。”徐生顺着他后背，融入一些仙力。
　　白子画感到心口作痛。这种看着心爱徒儿生命消逝却什么也不能做的感觉，他知道……虽然不是魂飞魄散，可是从此此人离开，来世也未必能见。即便知道你一切安好，在我身边的时光，终究不再……
　　难怪小骨拼命要救他！所以他一定要找回魂魄不全的小骨……你在我心中太重，也是你于我太重，是我的自私……徐长老不是自私，但是如何看得下，他心爱的徒儿，年少才美，人生未看过一半，就这样牺牲了自己，虽然，也是成全了自己……
　　看着徐长老，徐长老只是看着常清。爱徒此刻还在眼前。化入仙力，减少一点他的痛苦。此外，再也做不了什么，任他医术冠绝仙界。能治的是病，终不是死，不是命。这句话，还是常芜说的，如何就应验了！
　　一切都说了，不须再说。
　　“师……师父……你的大恩……弟子……弟子来……生……”常清终于说出话来。声音一丝比一丝弱，生命也随着最后一次吐气，耗尽。
　　常清终究还是要说。再明白不过的，用尽最后的生命，还是要说出来。
　　就这样，去了。生命来去，何其容易！
　　白子画只感到气息从胸口进进出出，心中很空，空得很痛。身边的小骨还轻轻抽泣着，她泪水的流动和暖意，淡淡在苍凉中化开。还好，不是你！你一切都好，就在师父身边！
　　若非是绝情殿上有这许多人，此刻只想将你牢牢抱在怀中！
　　常芜托带的话，没能带到，但也不必了。生命比言语更有力，这死亡，恐怕是他生命中最重的一笔。
　　常清竭尽全力，哪怕是死，也要保护妹妹，就是一切的回答了。常清离开妹妹上仙山，白子画虽不细知，但恐怕就是为了妹妹。就如小骨离开他去盗取神器，最终也是为了让一切回到过往。大家本来在一起，和睦美好……
　　而常芜屈居乡野一生，空有不凡之心，终在生命最后一刻做成不凡之事。任常清再有不寻常的出身，他这个父亲，是称得上了。
　　依稀想起，常芜说过，对儿子的选择，确实没说过好听的话。“不是说好话，就是爱护他了。别人不会说的，我这个父亲，必须说。最不好听的话，不让别人说，只为他有更好的考虑。”
　　只要他自己想清楚了，我不怪他抛父弃妹妹。
　　死前，匆匆只一句。
　　还不清楚么？常芜是凡人，却不是寻常人。人生为何，不是听众人见解，而是有自己的体会，所以他不希望儿子是受了蛊惑，失去自主。
　　常芜是不理解罢了。常清也曾不理解，只是非这样做不可。两人都死去，总算是明白了各自的心意，都是为了自己所看重：道义，亲情。用心之人，再大的误解，最终都要相互理解。
　　最终，两人也算是自我成全了。自我成全，方能相互理解。
　　但是，成全了，理解了，便是一切？似乎是，但是总少了些什么。
　　少了又能如何？世间总有缺憾，世人都解。
　　只是轮到自己，轮到自己最重要之人，又如何愿解？她总要安好，总要理解他的关爱，总要这样……不是不懂得，是不愿意去懂，不允许有另一种可能。
　　徐生蹲下身子，抚平常清长衫的褶皱，理顺他蓬乱的发丝，默默垂着泪。均匀，持续，如同静止。
　　腐木鬼看着这一切，槁木死灰的面容裂开缝隙。不知是惊讶这几番回转突变，还是诧异人可为他人而死。
　　“腐木鬼，我跟你换个人！”
　　弥漫开来的悲戚缄默，被一个洪钟般的声音打破。
　　“爹爹！”清越滞涩。仍旧被腐木鬼掐着脖子的幽若叫出声来。
　　腐木鬼见到老仇人轩武，竟似见到个路人一般。也不看轩武，只是看着他身后两个人。周身缠满金灿灿的锁链。
　　“魔尊，你不用管我们。你手上有幽若，不怕仙界不顺你的意！”其中一人大喊道。锁链似在收紧，声音如挤压而出，却丝毫不为挤压。
　　“我的意？”腐木鬼发呆般地缓缓念出这三个字，“那个老头终究说错了，这世上我还有牵挂的人。难为你们两个随我多年，被魔界、仙界追杀，在蛮荒为我开疆辟土，回到六界又忍辱含垢近百年。这世界无趣得很，倒是你们一直跟着我……罢了，轩武老儿，你把他们两个放了，你女儿我也不要。”
　　苍凉中，是老者绕了整个世界空着双手回到家园、看见故友的欣慰。这样的语调，没有人听过。
　　“你一向狡猾，我不拿我女儿赌。数一、二、三，我们同时离开人质。”轩武说罢挥手解了降魔索，只把剑抵在二人项上。
　　腐木鬼却叹口气，松开掐着幽若脖子的手，将她轻轻一推，已是十尺开外。
　　轩武惊讶写在脸上，那番紧张的神色卸去了。手中的剑放下，如同放在棉花上。谁料嗜血之重，轻得费解，轻得不知何处落手。
　　解与不解，瞬息而过。轩武转眼到了女儿身边。
　　笙箫默向幽若走近几步，又停下来。幽若眨眼笑了一下，嘴角和眼角一瞬勾起的涟漪，大概只有桃花精察觉到了。白子画也看到了，相信师弟也看到了。都不必说。
　　被释放的两人到了腐木鬼身旁。两人周身痛楚仍在，面上也和痛楚一般不平静。还待说什么，腐木鬼只是摆了摆手，头也不回。
　　空中散去一个黑点。紧接着两个。三人消失。
　　“哥哥！爹爹！哥哥……”常夏的尖声呼喊划开了沉默得几乎结上一层冰的空气。
　　“你……你不要碰我！”常夏要挣脱杀阡陌的怀抱，杀阡陌死命不放。常夏自然挣不脱，就大哭起来。
　　横着死尸的地上，哭声如招魂，让人丧魂。
　　杀阡陌慢慢松开手，却不敢离开她半步。
　　常夏手脚并用，爬到常清身边，带血的衣衫又沾满了尘土。她紧紧抱住哥哥的身子，把头埋在他怀中。抽抽泣泣，继而嚎啕大哭。
　　在场人只能暗暗落泪，没有人动作，没有人说话。
　　常夏终于哭累了，倒在常清身上昏睡过去。
　　“我把他们安……安葬了。”好久后，徐生垂头说了一句。
　　杀阡陌走上前去一步，要抱开昏睡的常夏。却动不了。这昏睡又虚弱的小女孩，双手抱着哥哥，竟然能抱得这样紧！
　　“我要和哥哥一起！”常夏似乎感到有人要把她和哥哥分开，眼睛还未睁开，就大声喊出来。及至睁开，闪烁着颠倒世间的疯傻。
　　“常夏姑娘，你哥哥去了。”徐生温凉之声，冷却不了悲悯，灼热不了盼望。不知是同情常夏，还是同情自己。
　　“去了？他去哪里了？”见徐生不作声，常夏顷刻间哭了。“他不要我了？他说要永远陪我玩的！”
　　“他不能再陪你玩了。”杀阡陌说得直白，却多少也染上了一丝悲意，就如他如瀑的紫发，如何现出一根花白的发丝，怪诞也在此刻自然。转而长发流动如静谧时分的海浪，声音在其间温柔荡漾，无始无终。“我陪你玩好不好？我永远都陪你玩！”
　　“不要……不要！你走开！你来了哥哥就走了！你是坏人！”常夏哭闹破了涕泪，涕泪又掩盖哭闹，眼中那不是常人的疯傻之气，脆弱得令人心颤，又顽强得令人心惊。她整个人抱住常清，似要把自己贴在哥哥身上。仿佛这样，她就永远不会离开哥哥，哥哥也永远不会离开她。
　　“常夏姑娘，你哥哥……你哥哥的死不是他害的……”徐生一贯的慈蔼忍耐，此刻尤甚。
　　白子画何尝不知徐生之意。想来这个小姑娘再无亲人照顾，又病又傻，杀阡陌一定不会亏待于她，跟他走也最好不过。可是白子画如何感到，这个没有记忆和正常心智的孩子，不会跟杀阡陌走。
　　这一想，心中也是一震，何来的感受，而不是一贯的推算？看来人生不总能推算，却有切身感受……
　　徐生还没和常夏说完一句话，她又大叫起来，声音提到了嗓子眼，脆薄欲裂，断弦要飘到空中找不见，听得人心中都要生出最细的裂纹，细不可见，痛无处不见：“我不要，我不要看到他……我哥哥说你是好人，你带我走好不好？”
　　常夏看也不看就在身旁的杀阡陌，她轻动一下杀阡陌就要为她翻了天地。她只是看着徐生，眼中亮光点点，欢喜清澈，微微成五彩。这样的目光，只是看着哥哥时才有。
　　徐生悲凉一笑，点点头，似在默许秋日的到来，落叶枯黄而温暖。轻轻扶起常夏脆弱瘦小的身子。陪着她，一步一颤。
　　“你们！”杀阡陌猛地站在两人面前。常夏张口又哭，泪痕犹湿，新水又接续。
　　“杀姐姐，你别吓她……”花千骨在杀阡陌身后轻轻扯了一下他的衣袍，“她慢慢恢复记忆，会回到你身边的……”
　　小骨倒会安慰人。能相信这样的可能，总是好的。
　　但是，你这次又一心救人不顾情形，轻信得几乎要害人，师父必要和你说清楚。常芜说得是，我如此重你，如何不责你的过失！
　　杀阡陌也不似他的小骨那般，将一切想得都好。他只是摇头，叹气，和个凡人没什么两样：“小不点，我在乎的人，从来不需要我，轮回多少世都不需要……罢了罢了，你们没事就好。”已转过身去，挥手招来火凤。
　　“我定时来看她，想办法治她的……身体。徐生，你好好看着她，再出什么事……”看了徐生一眼，又把所有人都扫了一遍。眉目如聚，光电描摹。绝世容颜，一刹惊世。炭火灰烬，总要有烈焰照耀，才不是永世寒凉。
　　“魔君稍候，”白子画依旧看似音容平静，惊与痛，无过乎生死，不足以言传，“你可知腐木鬼是如何救活琉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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