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3
“任何代价?”严帝嗤笑,忽地松开手。看着万橙慌里慌张,敛了敛衣服,重新跪好。
重又肃正了脸色,道:“你身为大凌子民,怀才在身,朕也礼贤下士,不耻拜访,特赐你参与《地理志》修撰。你却为何推三阻四?莫不是嫌朕赐你的官职不够高,还是不欲为朕所用!”
声音不大,语气却极为冷冽。说完之后,也不看万橙,就走了出去。
平公公忙扶起万橙,才小跑着跟了出去。
安海脸色阴沉,想说什么却未开口,也走了出去。
两人跟着严帝上马车,心里皆有些忐忑。更多的则是对万橙深深的同情。
严帝虽说一不二,在朝里积威甚重,却并不是不讲道理的昏君。按理说,万橙之过,也没到要大大发怒和惩罚的地步,而且,陛下不是挺惜才于他吗?不然,也不会压下朝臣反对,让一个伶人去翰林院。
两人皆是满肚子疑惑,却半句也不敢说,连原本带给万橙的探病恩赏,没有搬下车,也不敢提醒严帝。
严帝一路闭目凝神,要下车的时候才睁眼,扫到角落里的锦盒,拧眉问:“这不是赏给万典史的吗?”
平公公忙道:“陛下赎罪,奴才竟是忘了。”
严帝淡淡道:“那就着人再送去。”
平公公低头应“是”,却没立即去吩咐,而是等了等,见严帝并无其他要交待,才吩咐了人立刻重新送去,然后小跑着去追严帝。
严帝下了马车,往前走了几步,站在偌大的皇宫里四望,因着宫里主子少,这些年都几乎没进过新人了,打算望去,连宫人都极少,且都有些年岁了,熟悉倒是极为熟悉。
但是也无趣地紧。
沿着甬道漫无目的地走,想起小的时候,宫里人是比现在多一些,如今空闲的好些宫殿,当时都住着先皇的妃嫔,后来母后病逝,先皇却忽地对其他人也失了兴味,再无恩宠。先皇薨亡后,为免麻烦,严帝干脆把这些妃嫔全送去给先帝守陵。
先帝陵墓附近有个别宫,环境优雅,冬暖夏凉,正适合安闲度日。总好过搬去太妃们按例当住的银月宫,那里,其实和冷宫也差不了多少。
这些年,曾祖父的老太妃们都离了世,一些逐渐年迈的宫人也送了出去,加上最初几年心怀不轨的……人确实是越来越少了。
如今很多宫殿,都只有几个守门洒扫的,空荡荡毫无人气。
平公公见严帝打量后宫宫宇,心思微动,却又不敢乱说,只默默跟随。
继续走了一会,忽听到悠长婉转的戏腔,平公公道:“是茂梨苑在唱戏。”
严帝顺着声音,进了茂梨苑。发现的人忙要行礼跪拜,严帝抿唇摆了摆手。平公公忙提醒:“勿要唱礼。”
有个当差的宫人机灵,小声道:“是阿雾在练唱。”
茂梨苑里池塘甚多,严帝绕着水上的九曲游廊,转过一个亭台,才看到一个侧影,头戴珠翠凤冠,身穿锦绣霞帔,手捏兰花指,弯腰扭身,甩出一个水袖,嘴里的咿呀之声仍悠悠扬扬,盘旋空中。
因是背对着,等严帝走近了,他才回过身,眸光流转,飞眼望来……忽地又怔住,叫了声“圣上”,跪地问安。
戏腔极为轻细婉约,说话之声,则比较低沉沙哑。
“抬起头来。”
他抬头,眼神有些复杂,又喜又惊,又是迷惑。
严帝细细打量了一番。
他画着戏妆,其实是有些认不清颜面的,不过,凤眸微挑,鼻头小巧,是个好相貌。
“会唱《画中人》吗?”
恍惚记得,上次好像不是这个唱的。
“会,奴才会。”
阿雾不迭点头,几乎是赌咒发誓。
“去妆上,唱一出给我听。就唱《出画》那折吧。”
“哎,哎。是!请陛下稍候,奴才这就去换了衣裳头面!”
阿雾磕了个头,却因头上戴着凤冠,有些失了态。跪着后退两三步,才慌不迭爬起来进了后面的屋子。
有人端了太师椅和茶几来,奉了茶水点心。
阿雾倒是很快就换好出来了。只是恐怕为了赶时间,妆面仍是方才戴凤冠时的妆面,贵气有余,却无有《画中人》时该有的清淡。
“轻轻怯怯出月华,迷迷痴痴把魂儿化……”
词句倒是一模一样,曲调似乎也差不多。但是阿雾的第四句结尾的迤逦拖腔尚未完成,严帝就道:“可以了。”
阿雾忙停了口,却仍保持着轻扯水袖的亮相羞式,双眸闪烁,目露不安。
“过来。”
严帝再次开口,倒是解了他的窘迫,他穿着戏服,尚未从戏中脱离,竟是迈着莲步,娉娉袅袅走到严帝身边,提裙跪了下来。
“学了多久了?”
严帝又盯着他的眉眼五官看,阿雾妝扮后,完全分不出原来是男儿,不过戏台上唱坤角唱的好的,倒是也都如此,毕竟台下叫好,就因其扮得像。
“回圣上,奴才八岁时开始学的。”
“八岁?”
“家里贫寒,养不起,村里人都说我长得像女孩子,就把奴才卖给了戏班子,开始学戏,后来被兰师父看中教了几出戏,才侥幸进了宫。”
“如今多大?”
“十四。”
“学了六年?”
“是。奴才才学了六年,学艺还不精。”
学了六年,也不过如此,那万橙又学了多少年?
因着被嘲笑像女孩子,被家人卖身换钱,才学了戏,那万橙又是如何开始学了戏的。他生的那般……岂不是从小更受磋磨?
大凌轻视伶人,低等伶人的地位,几乎和倡伎一般。甚至,常常就被当了倡伎。
万橙如今虽成了大家,不知在此之前,又是如何度过的。
严帝心里忽地隐隐发酸,甚至觉得腹中有几分绞痛。他温言对阿雾道:“起来吧。”
又吩咐:“天气炎热,给茂梨苑这月都多加一份俸银。”
回了寝宫,尚未到午膳时间,看着严帝热出了汗,平公公让人端了些冷饮冰品、果子点心上来。严帝尝了口,说:“这个拿些送去给万典史。”
平公公应“是”,挥袖让人去办。严帝又说:“我记得上次长公主来,说宫里有什么纱绢,做衣服极为凉爽,也送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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