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玩了

　　车开上了市区高架，窗外的街景宛如一帧帧流动的摩登风景线，正收入眼底又转眼间呼啸而去，直至夜色吞噬了摩登大楼，车子沿着仅有的路灯停在了一幢三层楼高的小别墅门口。

　　四周都是模样相仿的楼房，钟可可站在别墅门口，看着大门发愣。想着又回到了这里，可惜里头不再有那个老太太候着她回家。那个白天对她乖乖可可地叫，夜了又在房里吚吚呜呜地哭泣的老太太。钟可可一直知道她非常想妈妈，但不论当时的自己表现得多么好，也无法代替妈妈在她心里的位置。

　　而外公是个脾性古怪的人，成天躲在他的书房里写毛笔字。从前钟可可一点也不愿意接触他，直到外婆离世那段时间，有天夜里她不经意间看见老头的书房里一张一张白纸上写着的都是外婆的名字。钟可可颤抖着声音在他写着不知道第几遍那个名字的时候喊了他，他却发疯似的把桌面的笔墨纸砚通通一扫而空，而后胡乱大喊着让她滚。

　　那时候的钟可可觉得自己身边所有人都活得很痛苦，苦到她觉得自己真的应该滚，更甚的是就不该来到这世上。没有突然出现的她，妈妈就不会嫁给钟志杰，也许所有事情就会不一样了。

　　她默然地跟着李美京进门，迎上来的还是以前打理家务的那个珍姐，岁月也在她的脸上留下了不深不浅的痕迹。

　　“可可回来了，好久不见呀。”珍姐是个五十多岁的女人，不肯人叫她什么阿姨阿嫂的，一辈子最坚持的事就是让大家都叫她姐。

　　珍姐在李家待了大半辈子也没嫁，这家里的事她清楚得很。这会儿见了这可怜的小孩回来了，一时又悲又喜。

　　李美京放下行李，没见父亲在客厅，“我爸哪去了？有好好吃饭么？”

　　珍姐叹息，“他没吃晚饭，但又偏偏坚持自己吃过了，怎么劝都不听。你也开了两小时车了，我厨房还温着菜呢，要不你们和他一起吃些吧。”

　　对了，李美京在车上给她讲了外公前些日子患上阿尔茨海默，钟可可近了听闻了才有了实感，但也没想到已经到了记不起自己是吃过了还是没吃的地步了。

　　落座在餐椅上候着，李美京进了书房把老头子牵了出来。许是久未见亲人的面，他天生严肃的脸上竟也露出了丝丝笑意。但头发花白的程度也给钟可可带来了些冲击，近四年的时间对他来说似乎是天翻地覆的。

　　直至他正用着看一个陌生人的眼神看着她，钟可可忽而无尽的悲哀油然而生。

　　“这是可可，您大外孙女呢！”李美京扶着他到餐桌前坐下。

　　“是么？”老头的声线拔高，眼里的光芒仿佛家里添了新生儿。

　　钟可可撑着笑脸用力地点了点头，“嗯嗯！是的，外公。”

　　这一次，期盼能延长你那些感到快乐的细碎时光。

　　大年三十到了，距离江城两小时车程的滨城已然做足了准备进入新的一年。

　　一大早到了爷爷家，欧阳恒和欧阳敬正在大门口贴对联。欧阳老头双手背身在小花园里看着父子两人，脸上满意得很。

　　“要不是我坚持，我看你这不孝子这么多年了还没想回来过年！”老头渡步到父子俩中间，看着欧阳敬说：“你哥待会就到，你俩可别给我又咋咋呼呼地吵起来，到时候我可跟你俩没完。”

　　说到欧阳恒的大伯，实在是个凶神恶煞的主。欧阳敬和他关系不好，主要觉得这大哥从小就不讲道理，兄弟俩说没两句准能吵起来。

　　“那我可不保证。”欧阳敬实话实说，也不理老头是否气极。

　　老头果真急了，不顾年关，嘴里骂骂咧咧的，又朝屋里头的老太婆喊话：“都是你教出来的，两兄弟真tm能折腾。”

　　屋里忙前忙后的江佳拢了拢眉，再次觉得当初怀上孩子便离了滨城是个正确决定，要在这环境长大，孩子得多暴躁。

　　见老太婆没空理他，老头脸色不好，“小恒，我们走，让他们忙他们的！哼。”

　　欧阳敬不满：“我自个怎么贴啊？小恒得帮我！”

　　“管你贴得东倒西歪，我孙子我让他走他就得走。”说着老头笑嘻嘻地领着欧阳恒，“小恒，我们串门去！”去会会那不长记性的李老头。

　　欧阳恒拿他没办法，见他笑嘻嘻的样又不好逆了他老人家的意，只好跟上他出了门。

　　珍姐见隔壁欧阳老头又来了，赶忙把老李叫出来，“老李啊，您老伴来了。”

　　欧阳老头闻声嗤笑，“珍妹啊，你可别害我。我是有老伴的人，要让我老伴知道这事可了不得。”

　　珍姐服了这俩臭味相投的老爷子，想着他天天来和老李待上个大半天的，很难不让人误会。

　　“这您孙子呀？没见过这个啊？”珍姐打量着老头身后的男生，简约又不失帅气的衣着衬得他干净利落，这会儿正微笑着和她打招呼，“您好。”

　　“我那不孝子的儿子，也就生了这一个。我当初就叫他们多生几个，偏不听，看吧，这独生子女得多无聊，养得话都没几句了。”

　　不孝子一般是欧阳老头称呼他二儿子的，理由是过年过节也不着家，求着哄着才能回来，和他大儿子个把星期就带着老婆孩子往家里跑的可比不了。

　　“我看您那大儿子也孝顺不到哪里去，你这二儿子还能每月准时给您赡养费，大的那个每周不来找您要钱就谢天谢地了。”珍姐戳穿他，免得老头老了头脑不清醒，天天把他那长子捧天上了。

　　人老最看儿女孝顺，这会儿被她这么一说，左右脸上都挂不住，摆摆手，“老李头咋还没出来呢？”

　　珍姐招呼两人先进去坐，见好看的浓颜男生坐沙发上百无聊赖垂着脑袋，才想起家里还有个小少女呢！说不定是聊得来的。

　　-

　　江城这边的过年氛围却是一年比一年淡，从前旧区的大伙儿都能热热闹闹地置办年货，结结实实从大年二十忙到年初一才算把年事给整明白了。

　　但近年随着新兴区域的发展，旧楼大都人去楼空，不是租出去了就是等着被收购拆迁，人都往那高楼大厦去了，年一到便显得冷清了不少，年货集市的人流也不似以往那样多了。

　　稚澄在这块儿前前后后都有亲戚，年三十和爸爸贴完对联窗花便想着像往年那般溜出去串门了。

　　白韵正准备着年夜饭，开始着手洗着食材提点她出门要小心，谁知这食材还没开始煮呢只见女儿有些低落地回家了。

　　拖着地的梁宇浩见她这么快回来是早有预料，这边的亲戚要搬的早搬了，不搬的也没剩两三个了，兜一圈嘴甜说两句很快就完事。

　　梁稚澄泄气，“爸！我们什么时候也搬呀？搬去和叔公叔婆相邻，和叔叔婶婶前后，和姑姑姑丈在一区…”

　　白韵闻言在厨房笑出了声，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孩子五岁最多了。

　　梁宇浩见女儿无精打采的，摸摸她脑袋瓜准备开导开导她，“长大就是不停告别的过程，每个人向往的目的地都不一样。过去的美好永远铭记于心就好了，下次见他们的时候一定要把握来之不易的相聚时刻呀。”

　　这番话直接把稚澄说得鼻酸，为什么长大就一定会告别？为什么不能永远在一起呢？最后，她还是没有想明白，人为什么要长大呢？

　　-

　　“可可回来啦？真好久没见了，快来给爷爷看看。”远远望着楼梯上呆愣住的钟可可，欧阳老头招呼着她。

　　欧阳恒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她，惊讶之余发现珍姐对她的热络，原来她还是有家人的，也不似她爸说的那么六亲不熟，这是个好现象。

　　钟可可缓慢下了楼，开口道：“爷爷。”顿了顿，她看着欧阳恒说：“欧阳，好巧。”

　　珍姐惊喜道：“原来你们俩认识呀？可真有缘分。”

　　“我们是同班同学，欧阳是年级第一，经常给我很多帮助。”钟可可缓声道，仿佛还未从这惊喜般的偶遇里缓过神来。

　　老头一听这孙子还挺有本事，顿时有些骄傲，“我孙子嘛！随我！可可你可尽管让他多帮助帮助你，要是他不干，你告诉我，我帮你收拾他！”

　　这话说的，活脱脱像是个为孙媳妇抱不平的小老头，欧阳恒眉间聚拢。

　　珍姐高兴，这会儿见老李来了，连忙扶他坐下，“好了好了你们多聊聊，我去准备晚饭了。”

　　欧阳老头可不满，“你们仨人就别折腾了，到我家里吃，人多！热闹！”

　　“你说对不？去我家吃吧，老李。”

　　老李乖乖点头，反正说什么他都得点头，珍姐无奈，又去征询钟可可的意见。

　　钟可可说：“我没什么意见…”

　　李美京一大早就回了她江城的家。钟志杰出事那阵子她正在待产，等想去看钟可可的时候孩子生了，坐了四十天月子后成天忙着孩子老公家庭。等做完月子开始着手准备恢复工作了又开始了一连串无休无止的寒假班，这会儿终于在年前安置好钟可可，她放心地回了家。

　　钟可可一直知道每个人都是围着自己的家庭转，何况家里还有个这么小的孩子，因此一点都没有怪她。那阵子她也不想再次依靠谁，只想把所有事情都翻篇，自己一个人继续着不知是否会前进的生活。

　　和爷孙俩一起踏进了欧阳家，钟可可还有些恍惚，她做梦也没想到会和欧阳恒一起过年。

　　她看了看身旁的男生，和不远处两个吊儿郎当的不同，他永远清冷而礼貌，亲友间的交谈上尽显着超乎年龄的稳重。

　　江佳也没想到这女孩还是李老头家的孙女，怎么能有这种巧合？即便这样，她还是客客气气地和她打招呼，说是见过她，招呼她落座。

　　菜上齐的时候几个中年人和高中生纷纷拿出手机把“团圆饭”拍下来发朋友圈。钟可可也不例外，她站了起身举着手拍了好几张圆桌上丰盛的晚餐，似有一两张不经意地把对面一脸淡然等待开饭的身影给拍了进去。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