轨 迹

　　我拼命地快速跑着，仿佛后面有邪恶残暴的魔鬼在追赶。就算累得喘不过气来，胸腔鼓胀得生疼，也不想停下来。
　　最后跑到那条偏僻蜿蜒的小路时，我已经精疲力尽了。虽然心中有个声音告诉自己不要停下来，可是我却连抬脚的力气都没有了。一个趔趄站立不稳，我扑倒在地上，沉重地喘息着，头脑胀得要裂开。待呼吸慢慢平静了，我却再也按捺不住悲伤，把头埋进雪里，失声痛哭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他们要这样残酷地对待我。我妈不要我，决绝地走了。同学们都视我为异类，用那么难听的话来诋毁我。就连老师也误会我，把错都推在我身上。任何人都可以随意地践踏我的自尊，到处都充满着对我的恶意。好像我做什么都是错的。我已经没有心情去面对任何人了，活着真的没有意思。
　　想到这里，我渐渐停止了哭泣。悲伤的感觉也褪去了，整个身体冰冷得近乎麻木，所有的感觉也麻木了。
　　“呜----”地一声长长的汽笛声惊醒了我，挣扎着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雪，慢慢地爬上斜坡。
　　站在铁轨旁，狂风把我的头发吹乱了，有一绺零乱地飘散在眼前。我没有拂去，任由它遮住了我大部分的视线。
　　透过发丝，我看见南边靠近铁路的草地上一片雪白，有很多小孩在跑着跳着打雪仗，欢快的笑声响着。位于住宅区旁边的货场里，有货车在忙着运送货物。西边有一群穿着黄色工作服的铁路工人正在忙着除雪检修铁轨，他们都在埋头苦干着。一派繁忙生机勃勃的景象。
　　那群铁路工人里面可能有郑阳和陈海他们吧！我没仔细看，也不想再去靠近他们了。今天我才知道，因为我的缘故，使得他们在别人眼中成为了坏人。
　　就因为我！我是一切让人不快乐的源泉。脑海中浮现出莫乐那张愁眉紧锁的脸庞，也许一看见我这长得酷似我妈的脸，就会让他想起那些悲伤的往事吧。
　　“呜----，呜----”两声尖锐的汽笛声响起，火车开始启动了，从东边慢慢地向西开来。
　　烦！真的是烦透了！周围的欢笑声和着忙碌的人群，在我耳边仿佛是刺耳的噪音，连火车冒出来的白色烟雾都让我心烦不已。我真的是受够了这所有的一切。
　　我忽然想起了不知在哪本书上看到的一段话：
　　“人生，
　　......
　　就像一个白痴所讲的故事，
　　充满了喧嚣和骚动，
　　却没有丝毫的意义。”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只有这段话像是有人在我耳边一直重复地说着。他的声音缓慢平静而冷酷，机械得没有一丝感情。
　　一瞬间，我的心里豁然开朗了。我的世界不就是这样的吗？没有丝毫的意义，也没有可留恋的，有的只是足以毁灭我的无端恶意。
　　我就像个累赘一样地活着。如果没有我的存在，莫乐就可以放心地去寻找新的幸福，才会真正地快乐起来；如果没有我的存在，就不会再有流言蜚语，世界也许会更加美好。既然离开是通往幸福安宁的大门，那我还犹豫什么呢。是该拿出勇气彻底结束这一切的时候了，这一次我绝对不能再错过。
　　火车慢慢加速，可以清楚地听见咣当咣当的声音越来越近了。我向前跨了两步，非常镇静地站在了铁轨中间。迎着火车我抬手拂了拂零乱的头发，脸上露出了发自内心的微笑。
　　我从哪里来，就再回到哪里去。再见了，这世间所有的一切，让我痛恨的所有恶意。很快我就会离开这里了，不会带走什么，只会留下那鲜红色的轨迹平行于蓝天下，是那么地壮观。所有的人都会惊叹的，包括那些讨厌我的人。而我的灵魂在离开前目睹了这一切，将会是怎样地欣慰呀！想想都会觉得是那么地美好。
　　“莫赟！莫赟！”
　　是谁在急切地呼喊着我？大概是精灵们在召唤我吧！它们想把我带回去，回到那个永远充满阳光和快乐的地方。在那里我肯定会见到我妈，我想问问她，那个时常出现在我梦中的黑发白衣女人到底是不是她。这次我永远也不会再和她分开了。
　　“月月！？不----，月月！”
　　一阵愤怒地呼喊淹没在轰鸣而来的火车发出的声响中。我捕捉到了“月月”这个名字，有一刹那的迷惑：怎么会有人喊月月呢？她不是已经不在了吗？
　　不容我多想，火车就像一只凶恶的猛虎向我扑来，即将把我吞噬。而此刻我的心情平静得就像是一面光滑的镜子，没有丝毫的波动。我觉得自己挺勇敢地。可能因为之前还有一丝牵挂，所以才一直没有成功。这回彻底想开了，所以只剩下了义无反顾，无所畏惧。
　　笑容依旧挂在我的脸上。火车越来越近了，可能只要再有几秒钟就会冲到我的面前。再近一点，我就会永远地离开这个喧嚣无聊令我烦透了的世界，到达另一个平静安宁的地方。那里没有诋毁隔阂，没有流言蜚语。
　　近了，火车近了。我感觉到了铁轨的震动，我的心也跟着猛烈地跳动起来。我期待着，下一刻我即将到达向往的那个世界。
　　忽然，有人用力地猛推了我一下，我不由自主地向旁边斜跨了两步。仿佛只是一瞬间，沉浸在梦想即将实现的喜悦中的我，还没有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就已经被推着跨出铁轨，随即重重地摔在地上。我的头磕在了地上的小石头上，刺痛得我倒吸了一口凉气。
　　火车在身后咣当咣当地飞驰而过的同时，我听见了“啊”地一声惨叫，响彻四周。这是怎么回事！？我来不及站起来，猛地转过头去看。
　　在我身后的铁轨上趴着一个人，火车正在从他的身上碾过。他身穿黄色的工作服，黄色的帽子已经掉在一边。他好像是使出了最后的一点力气抬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就沉重地垂下头，趴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了。
　　我认出了那人是郑阳。怎么会这样！？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我震惊得张大了嘴巴，却说不出来一句话。这是怎么了！？怎么是他！？
　　时间在我的脑海里仿佛停止了，所有的一切都不存在了。有人跑到我的面前，把我拉起来。我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人，竟然认不出他是谁。我浑身哆嗦着，因为惊恐而无法呼吸。
　　火车试图停下来，“哧棱哧棱”地摩擦着轨道，是那样地沉重，那样地刺耳。我转过身来，看见郑阳依然趴在轨道上。火车带着他的血肉转动着车轮，留下了丑陋的让人恶心的轨迹，触目惊心。这和我想像的完全不一样啊！
　　不！不是这样的！我在心里大声呐喊。不应该是郑阳！不应该是他！
　　我全身的血直往头上涌，在额头上的伤口处流下来。郑阳还没有起来，我要把他拉起来，他不应该就那么躺在那里，任由火车碾压。
　　在这个念头的驱使下，我向飞驰的火车猛地冲上去，想把郑阳拉回来。就在离火车只有几厘米距离的时候，我几乎都可以感觉得到火车快速驶过时所产生的强风刮过脸庞。后面的人却猛地抓住了我的胳膊，我不由地往后退了一步。
　　火车还没有停下来，只剩下最后的几节车厢了。而那最后的几节车厢也会从郑阳的身上碾过去，带着他的血肉留下丑陋不堪的轨迹。这太残忍了，这场景就像一把刀一样剜着我的心，让我痛不欲生。我绝望地大叫起来，疯了一般地挣扎着往前冲。我要去把郑阳拉起来，不然就来不及了。
　　后面的人死死地抓着我的胳膊不放手。我恨他，也恨我自己。我使出所有的力气拼命地挣扎起来。突然，后面的人猛地使劲拽了一下我的胳膊，我顺势转过身来面对着他。还没等我站稳，“啪”地一声，那人挥手重重地打了我一个耳光。
　　“嘎”地一下刺耳的响声，火车在不远处停住了。我的耳朵里响起了一阵轰隆地耳鸣，睁圆了眼睛看着面前站着的脸涨得通红的覃楚涵，无法相信刚才发生的事情。我宁愿这所有的一切都只是我做的一个恶梦，就像我经常做的那些恶梦一样。等我醒来时，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恶梦都是假的。
　　覃楚涵也睁大了眼睛直直地瞪着我，眼睛里仿佛燃烧着愤怒的火焰，灼烧着我崩溃的神经。额头上的血慢慢流下来，流进了我的眼睛里。眼前的世界也渐渐地变成了一片血红的颜色，就像我梦寐以求的轨迹应该有的那种颜色。
　　我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倒下去了，所有的力气已经被抽空，没有什么能支撑住我的绝望。神志伴随着耳鸣混乱起来，逐渐地远离我。
　　有很多的人慌乱地跑过来，痛苦地大声叫着：“郑阳！郑阳！......”
　　又有人问道：“莫赟怎么了？”
　　“她......她想自杀。”
　　这是我所能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感觉是那样地遥远，像隔了一层薄膜，听得不太真切。然后我就在眼前的一片血红中慢慢地倒下了，昏死了过去。
　　狂风卷起残雪，肆无忌惮地飞扬着。我的世界倾斜了，崩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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