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假话
黄冕突然睁开眼看向窗外,他静静打量着来人,明明眼中情绪翻腾,下一秒却转身离了窗边。
翻窗的周侍卫动作干净利落,落地时几近无声,不想看见他的黄冕此时正扶着额,眉间尽是挥不去的愁绪。
几步跨至书案另一边,周贺一手撩袍,单膝跪地,接着双手前后交叠作揖,看着像是在等待命令。
“什么事,说!”
怒火攻心之下,黄冕抬指随便晃了晃,他的表情很奇怪,像是在克制什么但又因为什么原因只好暂时憋着。
得了允诺,周贺才咽了口口水,把自己的来意说明:“柯尹笙说会按照陛下所想去现场,只是不露面是底线,她会出现在审案台下。”
“……你是不是觉得最近气朕的次数太少了?”说了跟没说一样,周贺的情报完全就是个屁,黄冕差点把自己气笑了,他压着脾气,又问,“还有呢?”
“宰相府的人近几日都在围着太尉府转,不过微臣撤走前,何大人领了阮家的嫡孙女阮易笙去了城外,听着似是要去城外钓鱼。”
“……”黄冕长叹了口气,他靠进座椅里,神色复杂而颓废,在周贺抬首瞧过来时,他突然直起身,咬着牙恨道,“周贺,你觉得朕现在在想什么?”
时常把陛下逼疯的周贺此时内心捏了把汗,上次陛下问他陛下在想什么,他被罚去静安寺领佛经抄诵,这、这上次领的罚他还没抄完啊。
“人阮家都告诉你了,如今最重要的是太尉府下一步的动作,需要派人盯着,你周贺不通报太尉府动向,管何时带孩子干什么,今天吃太饱撑着了?”
除了猜陛下的阴阳怪气,平日里周贺摸陛下的心思一摸一个瞎,今天他也是如此。
“那是刚刚,再猜。”黄冕收了怒意,他半垂着眼睛看着桌案,没等周贺回答便重新执起了朱笔。
都说巫蛊娃娃案是谋害皇上,当今天子也确是跟以往有所不同,这半个多月,陛下完全不顾青天白日还是朗朗疏夜,可劲地折腾宫里的内宦和宫女以及周贺。
从太学蛊毒案开始,周贺便忙于对长安城内的诸位官员进行密切关注的任务,而长安城内大大小小的文武百官,叫得上称号的,叫不上称号的,能写满整整三本周家族谱。
所以就出现了诸多问题,其中最令周贺头疼的就是调度问题,人太少了,他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是微臣调度无方,请陛下责罚!”
这些时日,下属跟他抱怨的次数只多不少,被陛下耳提命面几次,他被罚了一次又一次,不知是哪里生出的雄心豹子胆,也或许是因为领罚难逃,周贺把憋了好几次的话说了出来。
直到书案后的陛下陷入了一种奇怪的沉默里,周贺才意识到今天他好像瞎猫碰上了死耗子,不仅转了话题,还简短有力地推卸了责任,甚至一石三鸟戳中了当今陛下的心思。
那可是陛下啊!
他一武林莽夫竟然猜中了陛下的心思!
“嗯,朕知道了。”
这么政治倾向的问题不太适合和周贺这样的人深入探讨,黄冕瞬间觉得索然无味,失了逗弄周贺的心思,他扶着下巴,对着周贺摆了摆手。
第一次没叩谢领罚,从书案前到御书房门外,周贺仿佛踩了一路的棉花,脚触地的感觉非常的不真实。
在御书房外周贺必经的地方等着的廖陇海立马上前关心安慰自家儿子:“你个傻孩子,上次陛下说让你以后去哪都爬窗,练翻窗那都是气话!”
“那御书房的窗是你能翻得吗?你这个胆子也忒大了,要不是陛下心善仁义,你怕不是现在已经上断头台了!”
在一众被折腾的宫女内宦和周贺里,廖陇海最担心的就是周贺,这孩子除了有时候傻点,都挺好的。
“如何,今日领了什么罚,上上次陛下罚你做的胭脂盒,咱家前日已经全分给宫里的宫女了,上次陛下罚的佛经你抄好几本了?今日陛下派了人去城外静安寺添香火钱,正好把你抄好的佛经一并送去静安寺。”
神游太虚的周贺突然挺了挺胸膛,他面露自信,一双丹凤眼炯炯有神,仿若突然顿悟了什么武林绝学。
油然而生的自豪感和满足感让周贺有些膨胀。
“义父!”
“说了宫里不能这么称呼咱家!”廖陇海拿着拂尘甩了周贺一下,以此作为警示。
“忘了忘了。”
“您平日里总说陛下的心思难猜,依周贺来看,也没那么难猜嘛,我今日就一猜一个准,罚都没领,我出来的时候,陛下还面露不舍呢!”
周贺伸了个懒腰,六亲不认的步伐走得非常潇洒,只不过路线是顺着墙根罢了。
“……这傻小子。”廖陇海被堵得不知道怎么反驳,他摇了摇头,转身向着耳房走去。
偷偷觐见了皇帝,上报完任务进度后,周贺又成了隐于长安城的一只暗鹰,因着刚被陛下提点过,他把大量的人马分派在了太尉府,虽说人数比不了宰相府,但人数也相当可观。
但着实奇怪的是,太尉府和宰相府冷清程度几乎一模一样,如果说刚出御书房时,周贺自信满满,等熬鹰熬了三天三夜,他就有点动摇了……
作为三公之一,御赐的太尉府占地规模不算小,又因为宋家祖辈是开国功臣,这些年御赐的封赏和田地商铺的盈利,家底算是十分殷实,再加上宋忆娶了长安城里齐老先生的幼女,可以说宋家如今是文武兼收。
文人较武将在日常生活上讲究许多,比如府中的仆从数量应与当家老爷官位相称,更是会规定随身侍候的婢女仆从定时出门花销采买。可除了每日从驿站送过来的信,整个太尉府的人仿佛都辟谷一般,完全不见人影。
“已经第三日了……”
端坐在桌前的周贺一手端着茶盏,另一手的食指轻点过面前的纸张,却怎么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他挠了挠额角,抬头问一旁的人。
“太尉府今日的信可有派人去截?”
一旁的侍卫自是点头称有,其实截来也没什么意义,每一日送的信不能说完全一样,但总绕不过一味草药。
周贺看了两天,每一封信都已经倒背如流。
比如二天前的第一封,信中写道:
吐血之症。
用黄芪二钱半、紫背浮萍五钱,为末。每服一钱,姜蜜水下。
接过侍卫刚刚递过来的第二封,周贺紧皱起的眉头可以夹死一只飞虫,他摆了摆手,身侧的侍卫立刻知趣的上前,拿着灯盏给他照明。
“白发敲簪羞彩胜,黄芪煮粥荐春盘。”周贺低声念道,他抬起头看向前方,陷入了沉默。
微微晃动的烛光印在周贺脸侧,在墙上留下他线条明朗的侧影,屋内偶有灯芯炸裂的响动,打破此刻的僵局。
一直弯腰掌灯的侍卫偷偷把手放低了些,他刚准备说话,周贺突然站了起来。
“属下知错了!”
“跪他娘的跪,大壮,你说这宋家到底在玩什么把戏?”话音未落,周贺一个飞身横跨越过书案,拿过第三封信在屋内踱步。
“黄芪,黄芪,这三封信都提到了黄芪,宋小将军这是在暗示什么?”
周贺一个人嘀咕了半天,站在一旁的大壮来回看他看到头晕,他试着出声打断自家统领:“家父行医,在下略懂医术,医书中说黄芪甘温,补气升阳,生津养血,行滞通痹,托毒排脓,敛疮生肌的功效。乃是药中常见的补品之一。”
“太尉家中能与药草相联系的,除了宋家嫡女,便是宋小将军,如今宋小将军因病卧床,这药用得倒也算合理,可这背后到底是何意?”周贺当即转身看着大壮,他又道:“陛下得知这些信件时并无表态,只说审理这巫蛊娃娃案需得提上日程。”
“可看咱们这边,柯先生那还没个准信,巫蛊娃娃案提前审理……宋家的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
这太尉府的人到底想干些什么呢?
“哥,我又来啦!”
这些时日宋府的人被勒令减少出行,对宋晓婧而言,相当于全府的人都陪着她卧病闺房,又加上她哥宋堂陪着她喝药,再加上药罐身体及其给面子,现下虽每日汤药不断,但她的精气神看着不错,甚至可以说是生龙活虎。
接连被宋晓婧闹了几天,宋堂听着自家妹妹的声音,额头就开始抽疼,他轻叹了口气,对着长廊里露头四处打量的人招了招手。
“这。”
听见回应后,宋晓婧不顾淑女形象提起裙裾就跑了起来,额间的发饰叮叮当当的响个不停,仿若从长廊里飞出的一只黄色蝴蝶。
“慢些,阿野人呢?”
宋堂把茶盏递出去,抬手抚平妹妹额间凌乱纠缠的发饰,握紧被强塞进手里的空杯子后,他屈指敲了敲宋晓婧的额头,“问你话呢?”
哪怕宋堂的力道已经放轻很多,但对疼到下意识把头扭回来的宋晓婧来说,当下就很气。
“不知道!那哑驴一天有十二个时辰心是野的,我一破落户人家的病小姐,哪有资格管他,你明日再问我他在哪,便不用经过我的应允,直接把人领你院里给你跑腿打杂算了。”
“我除了日日碍你们的眼,属实没多大的本事和能耐,爹爹也是,他院里全是清闲的阿野,还花心思勾搭我院里的,这太尉府若再不解门禁,保不齐什么事都会发生。”
“呶……青竹,阿野昨夜是不是又被你领出府去?”一提及昨晚的事,宋晓婧恨不得把床板咬出个窟窿。
眼见着自家妹妹拐着弯发飙,宋堂揉了揉太阳穴,缓声安抚:“前几日让你领着阿野办的事如何了?”
这句话一出,宋晓婧的不满肉眼可见的速度降了些,她转了转眼珠子,过了半天才瞥着别处回话。
“挺好的。”
宋堂自是比宋晓婧一个闺中小姐耐心要足,他又沏了杯茶,拍了拍藤塌的一角,半哄半骗地开了口。
“来这坐着,听哥哥给你解释。”
“哼,我不管,你们一个个都有事可做,偏我真跟石猴一般待在府里,我不愿,阿野一个人都可以,凭什么我不行!我也要!”
宋堂捏了捏妹妹的脸,把宋晓婧按坐下后,他转身端起案几上的瓷盘捧到宋晓婧眼前,蹲下身把其中缘由一一解释清楚。
“去狱中见李夫人,你可以去,可是郊外和驿站,阿婧去不妥。”
宋晓婧又是被茶水伺候又是被饴糖哄,这会儿心里的郁闷散了大半,但碍于刚刚撒气撒的过于悲愤,被哄这两下便好反而丢了面子,所以她的眼睛仍然瞥着别处,抿着嘴角一副要说不说的模样。
“明日父亲会在早朝请命审查巫蛊娃娃案,无论是家中的门禁还是阿野外出,都会结束,阿婧若是觉得无趣,帮哥哥一个忙,如何?”宋堂拿起案几上刚写好的一封信,向宋晓婧递了过去。
能有事劳烦自己,宋晓婧立马丢了垮脸,甚至眉梢上都染着兴奋,她接过信认真看了起来。
待宋晓婧看至信的结尾,宋堂才把要做事情的前因后果讲出来。
“巫蛊娃娃案的细节问题已经解决,柯先生那里明日便会给出答复,审案出结果后你替我把这封信送去泗溪坊让人转交给柯先生,这些时日借流言逼他现身是情急之下的决定,现下看略有不妥……我知晓阿婧你想见柯先生真容,遇不遇得见还是要看阿婧的运气,靠我可不行。”
“哼……你把《木偶怪志》牵连进来也是因为他吗?”怕她哥误会,宋晓婧赶忙解释了一句,“我是很气他这样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行为的。”
“果然!还有……那天他过来搅和咱们兄妹玩闹,我很不高兴!都已经成了皇上了,还跟以前一样爱翻咱们家的墙头……”见她哥没否认,宋晓婧故意小声吐槽了一句。
“阿婧。”宋堂不赞同地看了一眼榻上坐着的妹妹,出声警告道。
“他就是故意的,故意引你去查李夫人,故意让阮伯伯去查李家,说是来看你,归根结底还不是想让你注意到柯先生!”宋晓婧梗着脖子开始嚷,她偷看了宋堂一眼,闭着眼开始说胡话,“普天之下哪有这样的皇帝!坏透了!”
借流言把李家的事和《木偶怪志》联系起来确实是因为那日黄冕借绿竹的口留下的话,刚开始宋堂有些犹豫,派人去接触柯先生的人全都无功而返时,“意外”得知赌坊的凌老板与泗溪坊的胡老板一同去了郊外,他这才放下心来。
“他这样可烦了,哥哥不觉得吗?”宋晓婧皱着眉,气恼地看向宋堂企图寻求共鸣。
前几日父亲宋忆也和宋晓婧一样在宋堂面前轻嗤过黄冕的行为,他当时坐在议事厅里没说话只低着头笑了笑,但现在面对闹脾气的妹妹,他眉眼带笑,反驳的话理直气壮且理所当然。
“方不可方可,阿婧不可如此无礼。”
宋晓婧垂首瞪了宋堂片刻,恨恨地塞了块饴糖进嘴里,待嘴里的糖化干净,她撇着嘴嘀咕了句。
“偏心眼儿。”
“倒也不是偏心,只是没觉得麻烦而已。”话刚说完,宋堂一手抓住宋晓婧再次伸向饴糖的手,另一只手把瓷盘推远了些,被再次瞪了一眼后,他揉了揉宋晓婧的头,站起身赶人回隔壁院里,“阿野应是快回来了,你不回去等着骂他?”
太尉府从前最闲的人中除了宋晓婧这个病秧子,就属护着小姐安危的阿野最清闲,而在宋家上下被下了门禁后,虽说全家都看似闲了下来,但实际上最清闲的人已经没有之一了。
其中最清闲的某位小姐逮着机会便会训斥一顿阿野这个背叛者,这已经成了宋晓婧这几日的习惯,既然她哥提了这一嘴,她断然是不会错过的,把信揣进袖口后,宋晓婧像来时一般从长廊飞回了隔壁院。
被丁零当啷的声音染的兴致颇高,宋堂跟着宋晓婧也来到了院里的长廊。
眼前的长廊被枯败的藤枝蔓裹挟着,青绿色的叶通体泛黄,红色的小灯笼不知所踪,只余下根根枯萎收缩的茎梗随风晃着,宋堂的目光随着微风移向了别处。
好似……和院里别处枯萎的花草没什么区别。
宋堂叹了口气,似是不明白自己为何要花费时间去对比院里枯萎的花枝有什么区别,他转身往回走,漫不经心地想着。
等李家的案子结束,便……去宫里一趟吧。
插入书签
太尉家=聪明
巫蛊娃娃案本身其实很简单的,不知道各位小可爱猜出来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