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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话
“孟公子,是不是因为他身上的毒?”寒照试探着问。
“毒?”孟之庭挑眉。
“无惜说此毒无药可解,他提议去找明月子神医也是为了暂时安抚他……”寒照极力压制喉咙里的呜咽,“你是不是将此事告知他了?……”
“我没对他提及此事,”孟之庭站起身来,整理着衣摆,“至于明月子能不能救他,我也不清楚。”
“无惜说您是明月子先生的徒弟,您怎么会不清楚呢?”寒照急道。
孟之庭摇头,叹了一声:“我与他也许久没见,是真不清楚。”
“怎么会……”寒照有些失神。
孟之庭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安抚道:“小阿照,我知道你担心秋白,我也很担心他,但是担心又有何用?不顾是彼此徒增烦恼罢了。”
“可是看着他那样子,我就,我就……”寒照说着就抽泣起来,他一边抬手擦泪一边说道,“孟公子,我希望你暂时保密,不要告诉他真相,我怕他知道后会……”寒照说着已经泣不成声了。
“小阿照,你把我当什么人了?”孟之庭哭笑不得,他轻柔地替寒照擦泪,“我与秋白是旧识,更是无话不说的好友,我怎么会故意让他难过呢?”眼睛一转,“倒是那个无惜,他究竟是什么人?你们是怎么遇到的?”
“我恨不得当初两脚踹死他!”提起无惜寒照就来气,他本就憋了一肚子的火都无从发泄,被孟之庭一问,便张口就骂,“都是他这个扫把星,害了我师父!”
孟之庭道:“小阿照,你先莫生气,将事情原委一一道来。”
寒照连忙捂住嘴巴,意识到自己对孟之庭不敬,便捋清事情始末,一一述说给孟之庭听了,其中不乏怒斥无惜的不是。
“我就不该要师父救他!”寒照恨恨地说着,渐渐的声音却软了下来,“……都是我,我当初还求师父救他,求师父带他一起去峥嵘山庄,我应该听师父的话的,我不该那么任性……”
从谩骂无惜到责备自己,寒照已经陷入深深的自责。
孟之庭适时打断他的碎碎念,说道:“小阿照,这不能怪你,你和秋白好心救人,你们没错。”
“孟公子……”
“小阿照,你要相信,我是站在你这边的。”孟之庭道,“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会无条件支持你。”
孟之庭的话对寒照是莫大的安慰,他连忙道:“谢谢你,孟公子。”心里又暗自数落起无惜。
“好了好了,”此时天色渐暗,孟之庭看了看四处,说道,“我们捡些柴回去吧。”
地上有不少枯枝,寒照捡了一些,又接过孟之庭手里的,就这样抱了一堆往马车那边走。
“小阿照。”孟之庭走在后边,突然喊了寒照一声。
“孟公子,有什么事么?”寒照放慢了步子,微微侧头。
孟之庭嘴角一弯,说道:“我很好奇你与秋白在玉中山时如何生活的,期间一定发生了不少有趣的事吧?”
寒照停下了脚步,目光中带着不解,孟之庭上前与他并肩,手搭上他的肩膀,带着他往前走。
“小阿照,我希望你能告诉我,你与秋白生活的这一年内,发生了什么,遇到过什么人。”孟之庭歪头瞧得寒照一愣一愣的,“毕竟我与他分别三年,这三年他过得如何我一概不知,我向你打听这些也只是为了能与他更亲近些。”
寒照一听,立马爽快地答应了,心中对孟之庭又生了几分好感。
寒照与孟之庭一路有说有笑地回到原地时,凌无渡也刚好回来了。
寒照将手里的枯枝扔在地上,开始研究如何生火,孟之庭见凌无渡杵在一旁,便朝他招手示意他过来帮忙,谁知手刚抬起来,凌无渡却突然一个转身,往无惜那边去了。
无惜此时正背靠马车,他手里拿着寒照的佩剑,一手握上剑柄正欲拔剑,就见凌无渡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凌无渡快走几步绕至无惜身后,压低声音道恳求:“无惜公子,暂且让我在你这里躲躲!”
无惜置若罔闻,他将剑放回车厢,正欲抽手时却被车里的人一把抓住了。
冰凉的手就这样抓着他的手腕,抓得不紧,却一直不肯松开。
无惜任由江秋白抓了一会,见他迟迟不肯放手,便掀开车帘,探头进去问道:“江公子?你还好么?”
无惜刚问出口,江秋白的手便收了回去。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马车里一片昏暗,无惜一手提高了车帘,借着微光,这才看清了车里的江秋白。
江秋白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又恢复了平日里温和的模样。
无惜一怔,连忙别过脸,道,“江公子,若是好些了便出来吧,马车里待久了也闷得慌。”
江秋白应了声,半个身子探出车厢,无惜顺势上前扶稳他,直到江秋白双脚落地,无惜才悄然松开扣在他腰际的手。
凌无渡见江秋白下车,连忙冲上去询问他的情况,“江公子,你有没有好一点?头晕吗?”见江秋白不回答,凌无渡又继续道,“若是头晕你快别坐这小马车了,去孟公子那大马车里坐吧!”
江秋白不愿理他,而另一边寒照已经生起火了,见他已经下车了,连忙挥手喊他过去。
江秋白与无惜往火堆走去,凌无渡连忙钻进了马车里。
几人围着火堆坐下,火光在各自脸上明灭。
寒照坐在江秋白与孟之庭中间,如坐针毡。
他不知道江秋白受了什么打击,好在江秋白现在已经恢复正常了,眼下最主要的便是解决江秋白与孟之庭之间的问题。
可是他们二者之间究竟发生什么了?孟之庭不肯说实话,寒照也不好当众向江秋白寻求真相。
坐了一会,寒照觉得有些饿了,便起身去马车拿干粮分给大家。
他刚掀开车帘就看到凌无渡缩在车里,怀里抱着干粮,嘴里咬着一口饼。
寒照气急败坏,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就将凌无渡揪了出来。他还疑惑为何不见凌无渡的身影,竟没想到他躲在马车里,还偷吃他们的干粮!
凌无渡的哀嚎划破夜空,寒照把他拖到了火堆面前,在众目睽睽之下挖苦他,“你这人怎么这般没皮没脸!躲在我们马车里,还偷吃东西!”
“我不是!我没有!我只是借你们一个饼吃……”凌无渡为了面子反驳,却在对上孟之庭冰冷的目光时吓得失声,他双手抱膝,埋着头不敢再说话了。
“你好好的偷吃什么!”寒照逐个分饼,嘴里依旧呵斥凌无渡,“又不是不给你吃!”
在分给孟之庭时,孟之庭摆手拒绝,指了指凌无渡,“我不饿,给他吃吧。”
一听孟之庭的话,凌无渡就从臂弯里抬头,眼巴巴地看着寒照手里的饼。
“你真是……”寒照不知道该怎么说凌无渡才好,他刚把手伸过去,凌无渡就飞快拿了饼咬了一大口。
他吃起来狼吞虎咽,几大口就吃得一干二净,江秋白见他像是饿极了,便把手了的饼也给了他。
“秋白!”寒照见状连忙出声阻止,“他已经吃了两个了,你自己不吃的么?”
“我不饿。”江秋白将饼放在了凌无渡摊开的手上。凌无渡又立马狼吞虎咽起来。
见江秋白如此说,寒照也不好把凌无渡手里的饼抢过来,但是他心里不快,还是忍不住要说凌无渡几句,“我说你是不是饿死鬼投胎啊?像是几百年没吃过东西一样!”
凌无渡吃得心满意足,他咂咂嘴巴,又舔净了手指上的饼渣,这才对寒照道:“我是以前饿怕了。”
“饿怕了?”寒照疑惑,“你以前没东西吃么?”
“我老家常年闹饥荒,那时候是吃了上顿愁下顿,反正我就从未吃饱过,后来村子里的野菜喝野草几乎都被我们吃光了,我们就全村出动,去找东西吃,”凌无渡似乎打开了话匣子,“我只觉得我走了很久,一路上,很多人饿死了,于是我们就吃他们的肉,后来甚至直接就把一些小孩……”
话至此,凌无渡沉默了,围坐的几人也沉默着。
“你吃过脑子么?”孟之庭突然冷不丁问了一句。
寒照只觉得胃里一阵翻腾,嘴里的饼才嚼了几口,一时不知是咽下去还是吐出来。
“我可不敢吃那东西!”凌无渡连口否决,他润了润嗓子,又道:“好在我那时候年纪不大不小,没有成为他们的盘中餐,后来有个云游四海的医者看中我,问我想不想做他的徒弟,传他衣钵,我当初并未答应,直到他说够我吃饱穿暖我才跟他走。”
说到此处,凌无渡憨笑着抓了抓头发,“嘿嘿……不过他没教我几年便去世了,我继承了他的医术,又用这些年行医得来的钱财开了家小医馆……”
“只可惜我医术不精,很多次眼睁睁看着病患在我面前死去,我都无能为力……直到我遇到了明月子神医……”凌无渡的双眼里蕴含憧憬之情,“他简直就是拯救世间疾苦的活菩萨……”
后来便是凌无渡三次受恩于明月子,以及他艰难的拜师过程了。
凌无渡说完自己的往事,又看了一圈围坐的几人,问道:“你们别光听我说呀,你们讲讲你们以前的事!”
两个车夫连忙摆手,都说自己一介车夫,无非是为了赚钱娶老婆,回望往事,极其平凡,没有什么值得夸谈的。
凌无渡的目光在寒照身上定住,他好奇道:“寒公子,我见你第一眼时便觉得你气宇非凡,不像寻常人家的孩子……”
“算你还有点眼力,”寒照最爱别人夸赞自己,便一扬下巴,得意洋洋道,“我爹爹是当地有名的富商,我娘亲是是当地公认的美女,他二人天作之合,而我是他们掌中宝,自然享受着最好的待遇,你说我是寻常人家的孩子么?”
“只是……”寒照默了默,眼底里的傲气瞬间不见,“只是那日遇到贼寇,我爹娘都死了……”
江秋白的手抚上寒照的背,以示安慰。
寒照对江秋白露出一个笑容,“好在我师父救了我,我才能活到现在。”
“真是令人动容的师徒情啊,”凌无渡又看着江秋白,说道,“江公子,这几人中,我对你的身世最为好奇。净空门也算是一个传奇的门派,听闻门主会四处收养孤儿,悉心照料,还传授你们师兄弟武功……”凌无渡顿了顿,见江秋白没有任何反应,便故作一脸遗憾的模样叹道,“只是想不到竟然捡了个白眼狼回来……”
夜风拂过,吹得火星四溅。
没人搭话,凌无渡尴尬不已,正当他借口溜走时,江秋白出声了,他的声音里蕴藏着一丝笑意,“你都说完了,我还说什么?”
“你说的那些便是我要说的,”江秋白道,“我没有什么往事。”
说罢,江秋白站起身,“我先回马车休息了。”
“别走啊!江公子!”凌无渡也站起身,看着江秋白的背影,他略感无奈地看了看其他人,有些不悦地说,“他怎么就这么走了?我刚才说的都是江湖上人人皆知的事啊,他怎么……”
无惜看了他一眼,便跟上了江秋白。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寒照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又看着无惜与江秋白并肩的背影,只觉得心里空空的。
凌无渡撇撇嘴,又坐了下来,思来想去,他的心情也不太好,便又借口去方便了。
此时火堆旁还围坐着四人,两个车夫已经开始坐着打盹,寒照与孟之庭都醒着,彼此也没有交谈。
江秋白刚在马车里坐下,就见无惜也进来了。
无惜在江秋白对面坐下,说道:“江公子,他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
“我没有放在心上,”江秋白道,“而且他说都是事实。”
“那你?……”
“外面太冷,想回马车而已,”江秋白笑道,“倒是你,跟着来做什么?”
无惜面不改色,“外面冷。”
江秋白自然明白无惜的心思,无非又是怕他难过萎靡不振罢了。
二人沉默了一会,江秋白突然道:“我其实不后悔的。”
“什么?”闻言,无惜身形一怔。
江秋白将头探出车窗,看着夜空的明月,声音轻飘飘的,“我不后悔那晚救了你。”
无惜:“……”
江秋白回头,他看着无惜,眼底里是无惜从未见过的温柔,一如这夜空明月,柔软似水,能令人心甘情愿沉浸其中,不愿醒来。
“所以,我中毒一事,你不必自责,”江秋白道,“人总归要死的,只是或早或晚罢了,我今日不中毒,他日也会陷入江湖纷争,死得更惨。”
“这是第二日了,”江秋白像是在讲述一件十分平常的事,“只有五日了,我们要尽快赶路,起码……让我亲眼见到浮萍成家,那我也死而无憾了。”
无惜想起那晚江秋白醉酒后向他吐露的心里话,他也知道江秋白不怕死,怕的是没有轰轰烈烈地活上一场便死了。
一时间思绪万千缠绕心头,可到嘴边无惜却只是说出软弱无力的几个字,“你不会死的。”
江秋白笑着摇头。
一道凄厉的嚎叫突然划破夜空。
“救命啊!——”是凌无渡的声音。
无惜立即将江秋白护在身后,正欲掀开车帘查看情况,却见江秋白将剑举在他面前。
“别管我!”那是江秋白的佩剑,“去看看阿照!”
无惜盯着面前的剑,抿了抿嘴。
“无惜,你先去看看阿照!我一个人没事的!”江秋白催道,又露出一个笑容,“你放心,我没事的!”
无惜看了一眼江秋白,有些迟疑地接过剑,说道:“你多加小心,我去去就回。”言毕便掀开车帘,跃下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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