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福临门

　　好人？

　　“可是外祖，那个陈萧何看着不像是个好人，今天早上还当街抢了我们一个瓜。”

　　“抢了你们一个瓜？”陈老太爷惊奇，看五福点头，竟然哈哈大笑起来，五福一跺脚：“外祖，您笑什么啊？”

　　“大水冲了龙王庙，都是一家人，不亏”陈老太爷像个老顽童摸着胡子笑道：“你那个小友看着像个武艺高手，你要是不放心你姐姐，你就去看看你姐姐过得怎么样，你要是看着觉得不好，就和你小友冲进去砍杀了那个陈萧何把你姐姐姐抢回来。”

　　听着像个土匪，五福没辙，拿了钱袋就去找柳溪风商量怎么办。

　　看五福拿了个这么大的钱袋，两人都问是什么东西，五福只说是陈老太爷让捎给方倚敛的备考的东西，就随手把钱袋放进傻驴子脖子上挂的包袱里，两人便不再问。

　　商议了一番，三人决定去陈萧何家去探探，若是陈青韵被那恶霸打骂或者虐待了，定要把那恶霸抓去告了官，若是没有，就把陈青韵带回来想办法安顿。

　　过了一个桥就是陈官桥，在村头有一个矮小的农家小院，据村里人说是陈萧何家。

　　这个院子看上去有一些落魄，但是墙头和大门像是新砌的，看上去很规整。

　　这条胡同的青石板大多都松垮了，到了下雨天，一踩准呲一身的泥水，唯独这院子门前的青石板像是重新砌的，非常瓷实。

　　五福三人敲了门，过了一会儿，门内传出一女子的声音：“是谁？”

　　“……阿姐？”陈青阁不确定的又问了一遍：“是阿姐吗？”

　　门内依旧没有出声，五福有敲了敲门：“阿姐，是我们，我是阿福。”

　　过了一会儿，顺着门缝伸出一双满经风霜的手，那曾经的纤纤玉手如今变得面目全非，指腹上的一道道黑纹延伸到略显白皙的手面，显得更加触目惊心，门内的人开了门，见了她们一脸淡漠，只咧了咧身子淡淡道：“进来吧。”

　　“阿姐”陈青阁被她冷淡的态度定在当场：“你没事吧？”

　　陈青韵点点头没有说话，她穿着半新的衣裳，鞋子干净整洁，并没有被打或被虐待的痕迹，三人放下心来。

　　三人跟着她进了院门，迎面是低矮的瓦房，屋顶上的瓦参差不齐，有一些像是最新才补上的，屋门轻掩着，门口放着个破旧的方桌，旁边散落着几个瘸腿矮凳。

　　“坐吧”陈青韵没有让她们进屋的意思。

　　“阿姐”陈青韵的反应实在是冷淡，像是个陌生人，五福三个突然觉得像是做错了事情，不知所措，定了定神，五福道：“阿姐，你可还好？”

　　陈青韵没有答话，拿了棚子上的竹筐，走到井台旁拉上来一个木桶，从木桶里捞出个瓜，放进框里，放到三人面前的方桌上，又进屋拿刀切了才道：“吃吧，没有什么好东西好招待你们的。”

　　这瓜，这瓜就是早上被陈萧何抢走的，五福鼻子一酸，瞬间眼泪涌上眼眶，想她方家和陈家在江城可是数一数二的书香门第，富贵之家，这样人家的小姐应该福气连绵，幸福一生的，不应是这样的结局-困在这落魄的天井里，吃着抢劫来瓜。

　　“阿姐，跟我回家吧”五福拉着陈青韵就走，万千思绪涌上心头，想着不论是用什么方法都要护她周全，不论是陈萧何那样的恶霸，还是不可捉摸的未来。

　　“我没有家了”陈青韵拉住她：“我没有地方可去了。”

　　“阿姐，你有家，你不想回陈家就跟我回方家，阿姐，你是不是怕那个恶棍陈萧何”五福抽出柳溪风的剑护在她前边道：“有我和溪风在，你不用怕，我们能打得过他。”

　　“阿姐，我们去求求母亲，她一定会让你回家”陈青阁话未说完，陈青韵猛的一下抽回了手，声音突然变的尖戾：“不要求她，谁也不要求，我在这里挺好的。”

　　“啊……阿姐，我们谁也不求，不用求谁，你跟我回方家好不好？”五福被她激烈的反应吓了一跳，想起临行前陈老太爷的话，心里难受，难道女孩子长大了就没有家了吗。

　　“你们走吧，我是不会跟你们回去的，我在这里挺好的”陈青韵转过身掩饰掉眼底的痛色，声音痛苦：“都做个好人，不要再逼我了。”

　　“阿姐，怪我，都怪我胆小没用，我好后悔”陈青阁扑上去，又是哭哭啼啼：“让个恶霸欺负你，我也不走了，我要和阿姐在一起。”

　　“住口，你口中的恶霸收留了我”陈青韵喝住她，看她可怜兮兮的又心软下来，知道这件事情也不能怪她，只是那晚实在是心冷，像陷在冰窟里，忍不住迁怒，只道：“你回去吧，我不怪你，回家跟着阿良识几个字，不然被人丢了也是死路一条。”

　　“阿姐？” 陈青阁像是被吓住了，瞪着眼泪珠子不停地流，那天她也被吓傻了，阿姐被父母拦在门外的场景在她梦里一遍一遍的上演，让她像惊弓之鸟一样，在家里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打小父母不喜欢女孩子，只当是养了漂亮的货物，只等养大了待价而沽，她生怕惹了父母生气，下一个被赶出家门的就是她：“会死吗？阿姐，你那天怎么样了，你是不是做傻事了，我好害怕，我是被吓傻了。”

　　“阿姐，你真的做傻事了？”五福和柳溪风也被吓住了。

　　“是啊，那天就要跳了西城河”陈青韵想起那天晚上，不是很冷的天气，却冻的她瑟瑟发抖，她独自站在门外直到敲更的打了三遍梆子，才拖着肿胀的双腿漫无目的离开，她身无文分文，孤苦无依，又是害怕又是饿，夫家休了她，娘家又不要她，除了庙庵和妓馆再也没地方能够收留她了吧，就像他娘说的一样或者要饭或者卖，就是死也是不能够死在陈家门前的。

　　她这可怜的一生呵，早在父母狭隘的眼界中尘埃落定，她的未来也是一眼可望到头，这充满冷漠又艰难的人世间实在是辛苦，听说城西一条河专收活不下的可怜人，纵身一跳一了百了，她就要跳了，却有一双手一把把她拉了回来，而拉她的人却是江城里最臭名昭著的恶霸：“江城里有千千万万的好人，愿意拉我一把的只有恶人陈萧何。”

　　陈青韵最终还是不愿意跟她们走，别人眼里的恶棍对她来说才是最安全的依靠。

　　五福还是放心不下，吧嗒叭嗒又骑着傻驴子独自敲开了陈萧何的大门，望着疑惑不解的陈青韵问道：“阿姐想要什么？”

　　陈萧何一贫如洗，名声不好，也不能给陈青韵什么好生活。

　　陈青韵一愣，眼底像是上了雾气，半晌才露出今天唯一的笑脸道：“我想有人把我放在心上。”

　　五福心底酸涩，五味杂陈的回了家。

　　天下人都说‘天下无不是父母’，陈老太爷却说这是一句鬼话。

　　江城的人都说陈萧何是恶霸，陈青韵却说他是个好人。

　　“哎，哪句话才对呢？”

　　“你怎么了？一路上就心事重重的？”柳奚风担忧道。

　　五福一愣，原来不知不觉，已经长吁短叹了一路，她道：“青韵姐姐说陈萧何救了她，在她心里他就是英雄，铁定了心要跟着他的，可是你也看到了，他们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嗯，穷是穷了点”柳奚风点点头想起之前听到的谣传，陈青韵在她以前的夫家也是不好过的，大雪天还要洗一家子的衣服，手冻的像个萝卜头，也没个人心疼，还要她受那刻薄的婆婆和迂腐的秀才公的气，这个陈萧何穷是穷了点，但至少是个知道疼老婆的：“但人总不能穷一辈子，我看那陈萧何有一把子力气，找个正经活计，定能过好的。”

　　“话虽如此，可我看他整日里游手好闲，说不定大字不识一个，怎能配得上我姐姐。”

　　柳奚风深深看她一眼才道：“你是门第之见。”

　　“鱼配鱼，虾配虾，乌龟配王八，终究要讲究一些门第之见的。”士农工商，在方倚桥未中举之前，他们家属于商，在陈家人面前从来都是低人一等，才真正挺直腰板没有几日：“世事如此，将来我小哥娶妻也是要娶书香门第家的小姐的。”

　　“是啊，事世如此”柳奚风停下脚步认真打量了下五福，低下头盯着自己脚上穿的半旧不新的浅口道鞋，她们终究长大了，大到可以可以讲究门第，再也不是小时候了，她自嘲一笑，语气也冷了：“我要回山了，我出生于乡野，无父无母，能与你们相识，已我三生有幸。”

　　“溪风……”看着柳奚风说完话就转身急走的身影，五福咽下嘴里的话，深知自己定是说错了话，溪风生在道寺，向来想法超凡脱俗，而自己生来就是个俗人执着于世俗纠葛。

　　五福失落的一笑，不知不觉间竟红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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