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割舍
快期末了,指月师生的焦点却不在考试,校园里另有更令人瞩目的事件发生——渊薮高校的第一所大型综合图书馆已在指月落成。
从三年前开始动工建设,期间因为经费问题多次停工的图书馆终于完工了,文报第一时间做出报道:
本月初,指月大学图书馆已于校内云宗山下落成,下月初七将在馆外广场举行落成典礼。图书馆捐赠方英国旗运公司代表威廉·姆斯先生,北城洋行副行长季远先生,《渊薮文报》与《渊薮科报》两报社长齐爵先生等将出席典礼。指月大学校长意琦行先生届时亲自主持。因指月现有书籍不足,人文、科学类书籍均有所欠缺,意琦行先生特向社会各界人士发出捐赠号召,恳望得到慷慨之士之响应与帮助,先生在此先行向诸位致谢。
绮罗生在报上看到这则消息时也是兴奋不已,他能明白在如今经济萧条,局势不稳的动乱环境下,意琦行能够坚持以私人之力筹集款项,将图书馆建成实属不易。这座图书馆无论对于意琦行个人还是对于指月任何一个师生来说都是意义重大的,大家的热烈反应皆在情理之中。甚至有许多学生在得知书籍短缺后自发为学校进行募捐,龚良文所在的学生组织将募捐活动都扩延到校去了,这种热情过度的行为在被学校校务管理员约束后他们才稍稍收敛起来。但三零二宿舍的每一个人几乎都被龚良文“搜刮”了一遍。
岳明忠被龚良文“逼”得烦不过,便去书父亲,岳先生在得知此事后将家中藏书整理出三箱,寄来指月,这三箱书籍虽数量不多,却皆是精品,许多甚至是文人雅士难求珍本。意琦行得知此事后亲自去信向其致谢,岳先生收到校长的亲笔感谢信后异常欣悦,竟将这封送去裱起来挂于书房,又请人拍了照寄给儿子,鼓励其好学上进,殊料此事却成为了岳明忠的笑柄,龚良文和云梦泽拿这张照片取笑了他好多天。
绮罗生见到那张照片时倒是没笑,只是过后的某天早上,在月半湾将这件事和意琦行提了提,意琦行发现,向来诚恳的绮罗生跟他说起这件事时嘴角挂着的那丝笑意给人的感觉竟有些许的“不怀好意”,明亮的双眼中还闪动着慧黠的光芒,这时的他似乎就是一个聪明的顽童,这是意琦行极少得见的绮罗生的另一种样貌,让他略觉意外,也许连绮罗生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不过这种意外也让人觉得欣慰,毕竟绮罗生还是个少年学生,该有更多少年人的脾气品性才是。
这日早读后临别之时,绮罗生忽问意琦行道:“校长,学校图书馆收藏手稿吗?”
意琦行点头,随即反问道:“你要捐赠?”问完他又想到了一点,遂再问,“是你父亲的手稿?”
“是的。”绮罗生考量了多日,终于替他父亲做了这个决定,这时的他倒是不再犹豫,对意琦行直言其意愿,“我在整理父亲的遗物时发现的这些手稿,数量与种类都还不算少,书画作品,摘录随笔等都有,已经分门别类地整理好了,现在寄放在白叔侄儿家中。我之前一直在思量如何处理这些手稿,如果咱们学校图书馆有开设专门的收藏室的话,我想是否可以将我父亲的这些也一起收了呢?”
意琦行沉思了一会儿,并没有马上接受,而是又问道:“这是你父亲的遗物,你舍得吗?”
绮罗生笑着点头回道:“的确有些舍不得,可是我觉得这可能是它们最好的归宿了,所以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将它们捐赠给指月。”
虽然还未看过那些手稿,可是意琦行能够估量到它们的价值,他想起自己去参加白老爷的葬礼时,无意间听到三姑六婆们说起白家小少爷贱卖了祖宅才筹备齐钱财安葬其父,后来,他在北城也有过难维生计的时候,便是如今,他的生活有时也显得有些捉襟见肘,在这些窘迫的情况下,他都不愿卖掉的手稿,如今却愿无偿捐赠出来,此举之难得不言而喻。很多时候,富人的千金之馈并不如穷人的一饭之恩来得可贵,因为富人千金对于他们来说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施舍,而穷人的一顿饭,却是他们从自己的口粮中相让出来的。而绮罗生此举,甚至可以说得上是穷人施千金了。纵使心坚如意琦行,现在也只觉得心头即酸又暖。在对上绮罗生平和而坚定的目光时,他终于决定收下这份真金般赤诚的心意——
“我代表指月和我自己,感谢你的父亲,也感谢你。”
被意琦行如此郑重地道谢,绮罗生觉得有些莫名的感动和无法掩饰的难为情,他稍不自在地搔了搔头,带着略羞涩的笑容说道:“校长,您太客气了。”
“应该的。”意琦行眼中忽然闪过一抹喜色,他想起来一件事,说话声音比平日显得起伏激动了些,“我这里有一些东西,作为对你忍痛割爱的补偿,你随我去取下吧。”
绮罗生忙摇头道:“校长,不用补偿了。”
“你可以先去看看是什么,看过再决定要或不要,我想你会收下的。”
“那好。”既然意琦行这样说,绮罗生自是无法拒绝了,他甚至对意琦行要送他的东西好奇起来,遂跟在意琦行身边,两人快步往教职工宿舍楼走去。
到楼下的时候他们恰好遇上要去给高年级上课的华老,绮罗生和华老打招呼,显得礼貌而亲切,华老却跟他们开玩笑道:“意校长,你又带绮罗生去开小灶啦?”
一问双关,不管是意琦行带绮罗生回来吃早饭还是回来进行学业教授,都是开小灶了,华老以为自己准会一问一个准,谁知意琦行却否定道:“这回您老猜错了,老规矩,下次教授会上给我的提议投支持票。”
华老知道意琦行从不妄言,既然他说猜错了就一定是猜错了,便只能认输道:“行,我记着了。但你下次可别太为难我们这些老家伙了。”
意琦行点头,华老摇头笑了笑,上楼的上楼,下楼的下楼。绮罗生在心中暗暗自言:“和人打赌也许还真是校长一直乐此不疲的一个小习惯呢,不过,他好像还从未输过。虽然完全没有想过要收校长的回赠,但也许,这次自己真会愿意收下呢?”对意琦行要送给自己的东西,绮罗生更觉好奇了。
自从这个学期开学后,绮罗生并不常来意琦行这里,又或者说即使来也是匆匆,跟着进门时看到一切如故的陈设,他竟觉得有些亲切甚至怀念。想起曾有许多个夜晚和校长一起坐在灯下各用其功的场景,他的心情便不觉沉静下来。直到意琦行拿出要他看的东西时,他还有些沉湎于回忆中。
“就是这些,你先坐在这里看看。”意琦行将木盒打开,呈现在绮罗生面前的是一沓书信,绮罗生一眼就发现信封上的字迹无比熟悉,他瞬间从回忆中抽神,手竟有些颤抖地去拿最上面的那封信。
一封,两封,三封……绮罗生一封比一封更迫不及待地一气呵成地看完了盒中的十几封信,最后他的视线停留在最下面那一封信的落款上,信纸上悄然出现了几点湿痕。过了许久,待他将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再抬头时,除了眼睛略红外已看不出什么异样,只是声音还是略微颤抖的,他对意琦行说道:“这些信……”
意琦行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似的,点头道:“前两个月从英国寄到我手上的。原本也是打算找个时机让你看看,今日忽然又想起,我想这些信对于你的意义,比对我更大,所以想交由你保管,你是否愿意?”
绮罗生将信捧在胸口,那里又再次翻腾起来,他努力让自己笑得平静,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回道:“您愿意割舍,我自然更愿接受。”
直到看到这些信,绮罗生才知道,有许多的事情,原是他不知道的,若没有这些信,他也许一辈子都不会知道,但是,他明明应该早就知道的啊!现在很多事情虽然为时已晚,但他仍然后知后觉地庆幸自己终于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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