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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
*
马车里,阮孟如毫无醒转的迹象。
我摸了摸她的手,只觉冷得像一块冰。救人救到底,我已经管了这摊子事,自然要管到底,我只是有点怀疑,我会不会救不下她。
霍准看了看我,“其实我倒的确认得一个神医……”他神色却有些迟疑,欲言又止。
我望着他,“怎么?”
霍准摇了摇头,忽然掀开车帘,叫过他那小厮,贴着耳朵,不知吩咐了什么。过了片刻,马车忽然停了。
我吓了一跳,一开始以为是有人在前拦路,甚至想到打开门大概会看见有个黑衣人仗剑站在街道正中,冷冷撇出一句,留下人来。但看霍准没有一点慌乱,竟还伸手去拉车门,不由狐疑地看着他,不知这小子想做什么。
“怎么了?”
霍准拉开门,立刻有冷风扑面,他跳下车去,冲我笑一笑道,“这位老先生,医术是极好的,只是性子有些怪,不爱被人打扰,所以叫他们先回去,由我来赶车。”
“那不妨让我来。”我道,“赶车倒还拿手。”
霍准笑了笑,“则规可不认识路。”说着将门关上。
我颇有些感动,看来这小子平日虽不大靠谱,倒是讲义气得很,且还很孝顺。难得,难得。
霍准赶着马车,晃晃悠悠,我便在晃晃悠悠的车里望着阮孟如发呆。
直到现在还没人冲过来拦路截胡,说明阮孟如其实没那么要紧?或者是不敢得罪本王?那些人到底是什么来历?也许霍准知道,过一会儿一定要问问他。
可还不知能否救她活转来,也许伤她的人就是因为知道她已活不了了,才没来追阻。
不是武功好么?不是轻功也好吗?打不过又为什么不逃?
死心眼啊……我看住她惨白的脸,微微叹气。
马车渐慢,霍准一声吆喝,勒住马来,拉开车门,请我下车。
我跳下车先打量一下,眼前是个小小胡同,没多深远,但屋子院落一瞧都知是有些年头,墙上挂了些爬山虎的枯枝。
霍准道:“在最里面。”
我把阮孟如从车里抱出来,一边跟霍准走一边觉得不可思议,没想到京城里还有这样去处,感觉甚有几分奇妙。
霍准在最深处那一扇破旧木门前停了下来,回头看了我一眼。
我还以为他要盯嘱我几句,诸如老先生脾气怪则规你要担待着点,我甚至已经想好了怎么回答。然而霍准只是忽然笑了笑,然后伸手将门推开。
我:“……”小孩子的心思你别猜。
我把阮孟如往上托了托,这姑娘看着不重,其实沉的很,又硬邦邦的硌人,而且完全不像那晚看见的那么纤柔合度,实在不太好抱。
我硬撑着进门去,一进门便呆住了。
门里散发着一股诡异的味道,亏得狐朋小时身子弱,经常泡在药罐里,我才能勉强辨别出都是些药草味儿,心才略略放下,想来这真是个妙手神医。
院子不大,却种满了奇形怪状的估计是药物的草,几乎没个落脚的地方。更奇怪的是,这堆怪草间,有个人正躺在大摇椅上喷云吐雾,两只脚套在破芒鞋里,冲着门,不住晃动。
我:“……”传说中的高人都这么放浪形骸吗?
我从未想到霍准也可以这般正正经经地行一礼,“小辈霍准,给风前辈请安了,不请自来,还望前辈见谅。”
那人一开始动也不动,过了好一会儿,才忽然笑出了声,“你是霍都那老头的孙子?”
声音虽老,却中气十足。
霍准恭恭敬敬点头:“敝祖父的确名讳为都。”
那人吐出一口烟雾来,“想求什么?”
“求前辈救这位姑娘性命。”霍准回头看了我一眼,忽地冲我做了个鬼脸,生动形象地诠释他要扮乖巧的无奈。
我差点笑出声来,好在多年来装模作样的本能已刻在血脉里,硬生生地憋了回去,硬邦邦地道:“求前辈出手。”
“好说,好说。”那老头忽然搁下烟斗,身法快的不可思议,一瞬间就到近前,一伸手搭上阮孟如的脉搏,“哟,有够阴损的,这么毒的掌法,好多年没见过了。”
我瞧着突然靠近的老头子,这人满脸的花白胡子,满头乱蓬蓬的发,根本瞧不出本来模样,身上带着和院子里一样的气味,甚至还要浓上许多,本王不由皱了皱鼻子。
高人都这么邋里邋遢吗?想那吹吹,也是如此。
看来本王这样风华正茂的英雄年少,是注定成不了高人了。
老头儿忽地扭头向我,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我:“……”冲我翻什么白眼?别告诉我这老头儿和祝叔一样会看穿别人心思。
霍准道:“前辈,怎么样?”
老头儿道:“这可是第三个了。”
霍准点头,“晚辈明白。”
我不知这是在打什么哑谜,三个?难道是应许做三件事情之类的?那霍准这是把一个机会给了我,我心中实在有点感动。
但见霍准点头之后,老头儿看他一眼,又翻了个白眼,一手拎起阮孟如,一句话也没说,便进屋去了。
我和霍准对视一眼,看见彼此眼中的震惊。
我赶紧跟上去,却险些被迎面而来的门扑了个措手不及,幸得本王身手敏捷,向后一跃,才避免受创。
“阿准,这位先生——”我冲他挤挤眼。
霍准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则规,老先生既然没说救不了,那就是能救,你不必担心。”
我松了一口气,“那就好。”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我对霍准还是很放心的下,尤其还有一个霍老太傅做后盾。
话说回来霍老太傅认得的人还真多。我紧绷的弦一松下来,立刻觉得疲惫,看着那还在摇啊摇的椅子,就忍不住挪过去坐下。
霍准看着我。
我以为他觉得我这样做不好,便解释道:“就坐一会儿。”
不料霍准却道:“则规,我也想坐。”
我:“……”是我错了,不该以常理揣度霍准之心。
霍准紧着笑道:“不过小姑父抱了阮姑娘一路,肯定再累不过,阿准站一会儿无妨。”
我咳嗽一声,“那我先坐一会儿,等会儿换你。”
霍准笑着点头,“小姑父最体察人意不过。”
这小子是在夸我吗?总感觉语气有点怪怪的。
我再咳嗽一声,转变话题,“对了阿准,刚才匆匆忙忙也没说清楚,你再跟我说说,阮姑娘到底是得罪了什么人?”
霍准有些为难道:“我其实知道的也不是很清楚,都是这些日子零零散散听来的。”
我道:“说罢,我连零零散散的都不知道,怎么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霍准眼睛亮了亮,不知又想到什么,我赶紧追问,他才道:“云楚阁的东家是什么来历,则规可知道?”
我摇头,心说云水间的东家是什么来历,我倒还有点知道。
霍准道:“江北乔氏。”
“是那个乔家?”我肃然起敬。
霍准点头,“是那个富可敌国的乔家,三年前国库亏空、赈灾困难时,还捐过钱的。”
我被那个三年前小小的刺了一下,“别信口胡说,什么叫国库空虚?”
霍准眨了眨眼,“但那时候确实拨不够款子啊,陕北流民无数,还要打仗……”
我打断他道:“我知道是那个乔家了,所以此事与乔家有关?阮姑娘得罪了乔家?”
霍准突然压低声音,“阮姑娘好像与江南纪氏有关系。”
“和纪家有关又如何?”我一时摸不到其中的关窍,“乔、纪两家都是生意人,就是有什么关系,也犯不上下死手罢?”
霍准道:“正因为是生意人,才黑白两道都有牵扯,最不分明。”
我看了他一眼,心中生出一种不知为何的感觉,很是奇怪,“阿准懂的倒多。”
霍准立刻得意地笑了笑,“我爹可是大学士。”
我失语,这小子真不禁夸,太容易翘尾巴。
霍准又道:“则规可能没听过秦家,也是江南有名的大户,从前是专做水上生意的,好像有□□背景,与纪家交好。听说这次纪家与秦家的少东是一起来京城谈生意的,但是——”霍准故意顿了顿才道,“他们却一块失踪了。”
“失踪了?”我道,“难道与乔家有关?”
“也许。”霍准不大确定地道,“不知道中间出了什么事情,这两位少东一失踪,江南那边可是乱了套了,派了不少人过来找人,不过到现在还没个消息,估计是凶多吉少。我听他们几个猜着说,阮姑娘也许是知道了什么,才被灭口。”
霍准叹了口气,总结道:“这些江湖中人是越来越猖狂了。”
我也不由自主叹气:“可不是么?连寇家都敢烧,还有什么不敢干?”
霍准忽地看了我一眼,神色略显古怪。
我奇道:“怎么了?看我做什么?是不是累了?”我说着要站起来,“换你来坐。”
霍准摇了摇头,没让我起来,“虽然江湖上的事说不清楚,不大好管,但则规其实不用太过担心,正如你所说,乔、纪两家到底是生意人,天子脚下,他们不敢乱来。”
这一点我也清楚,只要阮孟如同我在一处,那群人不至于大胆到来动我这个王爷。只是,她肯么?
江湖啊江湖,真似一盆浑水,不知阮孟如到底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也许只能问她自己。
我正想着,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我从摇椅上蹦起,站的恭恭敬敬。
那老头儿仍然叼着烟斗,眯缝着一双眼,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霍准。
我和霍准也眼巴巴地看着他,我想问,却又有点不敢问,怕惹怒了他。
话本子上说,高人总是脾气很大。
老头儿吸了口烟,挥了挥手:“赶紧走,没的带大条尾巴过来,扰老头子清净。”
我与霍准对视一眼,霍准道:“前辈——”
老头儿再一扬手,“走走走。”
一回身刷地又进了屋里,一眨眼功夫拎着阮孟如出来,交到我怀里。
我低头看看阮孟如,这丫头脸色倒比适才好了许多,连手也暖和了不少,心知这老头果然有几分门道,真心实意赞赏,“多谢前辈,前辈妙手回春,”
老头儿嗯了一声,忽然又道:“看着她点,当心这丫头想不开。”
我心中疑惑:“敢问前辈,可是还有什么不妥?请前辈明示。”
老头儿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那丫头性命虽然无碍,一身功夫算是废了。”
“什么?”我震惊,低头看了一眼阮孟如。她还睡得好好的,但眉头却紧紧皱起来,显得心烦意乱。
老头儿翻了个白眼,躺到摇椅上,又开始边摇边喷云吐雾,不再说话。
霍准看看我,又小心翼翼地向着老头儿道:“前辈,能不能再想想法子——”
我道:“阿准,老前辈一定已经尽力了,咱们走罢。”
霍准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怀里的阮孟如,“可是——”
我叹口气,“留得性命已是不易。”
老头儿忽然幽幽道:“你这小娃儿有点意思。”
我以为有转机,孰料他又道:“只是那一掌,本就奔着要她功夫去的。”说罢他合了眼,又不说话了。
我越想越觉得被这老头儿坑了一道,所以说,本来阮孟如就无性命之忧?
霍准的脸色变了变,想来亦是觉出不妥。
我与霍准石化在原地,不知要不要与他讲个道理。我手渐酸,看着霍准糟糕的脸色,更为他心酸。
老头儿磕了磕烟斗,又慢悠悠道:“买一送一,老朽搭个人情,替你俩把尾巴去了?”
谁家做买卖这么无赖?我替霍准心酸,更觉得对不起他,早知道应该先延请个大夫看看。
霍准看来是心疼的呆了,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多谢前辈。”
老头儿从椅子上跳起来,一瞬间又扑到近前,几乎贴着霍准道:“如此,就两清了?”
我小声道:“不要。”
老头儿瞪我一眼,显然很是生气。
霍准却仍是点了点头。
老头儿哈哈大笑,撂下一句等我,蹦跳着跃上墙头,两三下就没了影子。
现在的高人都这么喜欢坑蒙拐骗吗?
我看他走了,赶紧先把阮孟如放摇椅上,然后愧疚地向霍准道:“阿准,实在对不住,这个机会本来可以拿来做更要紧的事,结果现在却——”
霍准笑道:“则规你不必过意不去,阮姑娘没事就好。”他又挤了挤眼睛,“说不定以后还要叫一声小姑母呢。”
我:“……”突然觉得没那么心疼他了,是我太忘恩负义了吗?
“则规你对阮姑娘的心思我都看出来了,不要觉得不好意思。”霍准还在滔滔不绝,“动了心是什么样子,侄儿我见的多了,唉,看来以前都是我们误会则规了,我还一心想把则规你正回来……又或者是阮姑娘的魅力特别大?”他眨巴着眼看我。
我彻底收起了对他的愧疚之心,反正这小子一向都败家,他自己都不在乎,我替他心疼个什么劲?
那老头儿倏忽蹿了回来,一把将阮孟如又拎起来塞到我怀里,冲霍准道:“走吧。”
霍准点头,再道声谢,我跟着他一起走出去。霍准替我把车门拉开,钻进去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话说回来,张得林那小子为何会把我当成……”呸,有点羞于启齿。
我换个问法,“你那天到底为什么和他打架?”
“则规当真要听?”霍准笑了笑。
我点头。
“其实和则规有关。”霍准道,“他讽刺我玩也不知道挑个新鲜的,说那天那个一看都是根老黄瓜,再怎么刷绿漆都嫩不起来……”霍准一摊手,“其他的我都不好意思说出口,我怎么能忍他辱骂则规你,就和他打起来咯。”
“……我明天去寿山侯府提亲。”
霍准扬起马鞭,似乎一时没反应过来,过一会儿才乐不可支地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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