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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你醉了。”手固执的拉着不放，冀无双平静的说道。
“醉？”沈思眼一挑，唇角牵起一抹不屑的弧度，嗤笑道：“我没醉，怎么会醉呢，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清醒过。”
脑海中浮现出小时候和大哥带着刚开始蹒跚学步的小非一起去酒窖偷酒喝的场景，分不清是快乐，还是哀伤，渐渐有些模糊了她的眼。
忽回过神，不想在他面前流露半分的软弱，沈思掰开他抓着自己胳膊的手，冷冷道：“你走。”
冀无双抿唇不语，突然像变戏法般，从身后变出两酒瓶，绽开一个如春风般和煦的笑颜，晃荡着哄道：“没醉的话，我陪你再喝可好。”
沈思微弯下腰，盯着酒瓶好一会，咽了咽口水，但之前曾经的不快，压倒了想喝酒的欲望，挥开酒瓶，道：“你走，我……讨厌你，非常讨厌，所以带着你的……酒离开。”
注视着他笑意凝滞，一种宣泄的快意在心头疯长，因激动而略显苍白的双唇，愉快的勾起近乎残忍的笑，沈思不假思索的，一口气道：“我讨厌和你无休止的纠缠，讨厌你带给我的不安宁，我更加讨厌你用你高深的城府和智慧，一次次的来嘲弄我的无知，还有你与生俱来的身份，让你可以摆出高高在上，俯瞰众生的姿态，总之，你所有的一切，我全都讨厌，讨厌的让我憎恶。”
回望着她，脸颊随着急促愤慨的话音被流露出的怒气晕的绯红，冀无双深邃的瞳眸中隐隐窜动着意味不明的火花，待她言完后，不带一丝讥讽，更无半分被斥的不悦，平静的问道：“说完了么？舒服点没？唉，看来这酒我只能自己喝了。”
言罢，他缓缓转身。
“等等。”
预料到似的喜色浮上唇稍，冀无双猛的回身，满含柔情的唤道：“小思。”
毫无防备，沈思迅速夺过他手上的两瓶酒，紧紧抱在怀里，然后抬起一脚，飞起正中他的小腿，看他痛的抱腿乱蹦，心情不由转为大好，满意道：“这酒给你就糟蹋了，”咯，漾了个酒嗝，道：“现在……就当我们扯平了。”
“小，小思。”冀无双半蹲身，龇着牙向她伸出手，示意她扶一把。
“哼。”沈思抱着酒，摇晃而去。
望着她消失在大门缝间，冀无双迅速站起身，双手交叉放在脑后，分外白皙的脸上挂着孩子般纯净却难辨的笑容。
翌日一早，小八和大牛就回到了王府，等到沈思宿醉醒来，主仆师徒三人见了面，话没说上几句，皆是心事重重。
用过早饭不久，冀青昊就亲自来了藕香居，更带来了令他们颇感意外的消息。
消息一，云帝一早就派人来传旨要在傍晚于昊王府内摆茶会，这是自昊王分封府邸以来，二十多年头一遭，因冀青昊素喜静，从不在王府摆什么宴会，所以云帝这次旨意下的不但让旁人很是不解，也让冀青昊感到有些困惑。
消息二，茶会上安排了君莫舞的献舞，而且就在藕香居前不远的水榭内。提及这君莫舞，不由让沈思想起了之前的约定，思索着倒是可以趁此机会见上一面。
最后一个消息，对她而言，不失为是一个好消息，那就是这次茶会，所有皇子都将不会出席。
轻轻拨着碗里漂浮的茶叶，沉默不语，眼里流转变换着莫测的玄光，一抬头将目光送向窗外随着王公亲贵到场而渐渐热闹开来的水榭，只一瞬，又转回了屋内，云帝放下茶碗，朝另一侧下方有些坐立难安的人优雅的一笑，道：“缜之，可知今日朕找你来，所为何事？”
茶会，茶会，总不会是找我来喝酒的，范缜之正正色，起身恭敬的回道：“臣不知。”
都说天心难测，一点没错，他小小一个秘阁校理，在皇宫中就有如一本塞在角落，沾满尘埃的陈年旧书，怎么今天会想起扒拉出来，总不是只为了拂拂尘，晒一晒吧。
“前些时候，朕忽然想起以往同你，还有月笙一起在国学阁为父皇校研佛经的日子，”云帝淡凝着笑，看着他，道：“当然，今天寻你来，不光是见见你缅怀下过往岁月，更主要的是，朕要你帮朕一起看一个人。”
范缜之不解的望向云帝，但见他笑里似噙着些微的深意，叫人看不清，也猜不透，暗自叫苦，点头道：“是。”
云帝满意的颔首，继续道：“此人对朕，对整个武朝的将来都很重要，所以朕找了你这局外人，你要睁大眼睛，用心仔细看，在这之前，你还要给朕演出戏。”
躲开沈思和小八，独自坐在池边，失神的望着水中的倒影，目不转睛，充耳不闻顺着水面飘来的寒暄、畅笑声，大牛面色沉肃，心上仿佛压着块巨石，让他几乎透不过气来。
“你是谁？是谁？”他喃喃问着那抹倒影，粼粼水光间，削瘦的脸庞倏然绷紧，眉宇间孤傲锋冷的神色，有如寒冰利剑，仿若刹那间便可夺去深秋残存的暖意，陌生而又骇人。
心一惊，他闭上眼，过了会，复又缓缓睁开，凝视着自己有些惊惧的面容，耳边骤然响起一个遥远漠然的嗓音：“即便失去了从前的记忆，可你还是保有了做杀手的警戒和敏锐。”
杀手，凄厉尖锐的另一个嗓音紧接着响起：“还我爹娘，还我弟妹来！”
忽一阵风过，波影晃漾，水中那双黯然的瞳眸染上一层浓郁的血色，猛的睁大了眼，一股莫名，难以遏止的杀气自心底升腾，大牛回头望去，身后一袭大红锦袍生生撞入眼帘。
“你是谁？”大牛蹙起眉，没来由的，那人俯瞰着他，居高临下的眼神，陌生中带着熟悉，凤眸中闪耀着星星点点的笑意，戏谑而残酷，彷佛能看穿他一切般刺着他的眼，让他渴望着想要移开对视的目光。
薄唇缓勾，透着几分说不出的邪魅和玩味，风晴远微弯腰身，贴近他，轻柔的声音磁性十足，鼓惑道：“不妨你先告诉我，你是谁？”
“我叫”噎嚅着唇，大牛这个名居然怎么也吐不出口，他茫然了，究竟他是不是大牛，自己也无法确定。
风晴远了然的垂眸一笑，十分满意他的反应，直起身，背手笼袖于后，嗓音回复到往昔的清冷，一如槌击编磬：“记不起来了？每个人都有过去，朋友，你总不会连自己的过去都不记得吧？亲人，朋友，爱人，长的什么样也都毫无印象？”
亲人，记忆里似乎只有娘看不真切，模糊的面容，朋友，爱人，一概没有，后脑不禁又开始隐隐作痛，他无力的垂下头，手揪紧了发，痛苦的蹙着眉峰。
要让死棋变活，因为死棋没有半点存在价值，而且落到他人手里，甚至还会给自己这方造成威胁，所以，笑容慢慢消失，脸色暗沉下来，必须让你全都想起来，风晴远轻咳一声，故作关切道：“我看朋友你像有什么难言的苦衷，幸而我识的不少江湖异士，许能助你，若有什么需要，可到京城西郊三里外的栖霞山庄，随时恭候。”
闻言，大牛抬起头，茫然的看向他，疑惑的再次问道：“你是谁？为什么愿意帮我？”
“因为我需要你想起来。”过于俊美的容颜近在咫尺，加上红衣锦袍的衬托，完美的不真实，风晴远神色澹然的回道，话中隐含着叫人无从揣度的幽沉深意：“当你想起了你是谁，自然也就知道我是谁了。”
才一会换衣服的空挡，就不见了大牛的人影，小八虽没说什么，但脸上的焦灼之色却是盖不住的，可眼瞅茶会就要开始了，沈思无奈，只得放了她一人去府里其他地方寻，自己则去茶会那头找找，约好无论找到与否，半个时辰后都要赶去茶会与她会合。
摸摸贴上的两撇胡子，范缜之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扮，手里把着一把琵琶，似模似样个琴师。
要是办砸了，不但再也喝不到宫里的佳酿，怕是这脑袋，他不禁面泛苦笑，忽的见一小厮朝藏身的树后跑来，一闪身，隐在自己身旁，指着正向水榭方向走来的两人中的其中一个，轻声道：“来了，前头那位。”
范缜之眯起眼，影影绰绰看到那道修长纤细的粉色身影，点点头，垂首闪出，向她们迎去。
沈思行色匆匆，四下环顾寻着大牛，这时，从正面迎来一人，急冲冲与她擦身而过，手肘不经意互撞了下。
“啪”一声响，沈思一转身，就见那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哆嗦着捧起断成两截的琵琶，激动的哀号道：“琵琶，这可怎么办，怎么办？”
很快，那人腾的站起，指着沈思，一脸气愤道：“是你，撞坏了我的琵琶！”
一听，尾随的小丫鬟迅疾站出，回指着他，恼道：“你这人好不讲理，分明是你自己走的急，撞着了我家小姐，怎么倒打一耙，说小姐弄坏了你的琵琶。”
“翠儿。”沈思喝止道，随即对那人微一欠身：“对不起，您看，我和您走的都有些急了，所以，光指责我一人过错，请恕我无法接受，不过，”打量着他，了然道：“如果您现在急着要用，我可以相助，为您先借一把来。”
范缜之心一乐，脸上却做出欲哭无泪状，口气转软道：“我是君莫舞小姐的琴师，再过一柱香，就要献舞了，没有琵琶，如何是好啊？！唉，请好心的小姐为我相借一把吧。”
果然，沈思转头对小丫鬟问道：“府中可有琵琶？”
摇摇头，小丫鬟回道：“没有，王府从不宴客，也没有乐班，一件乐器也没有。”
临池的水榭内，每桌都铺上了黄缎布，摆着鲜果香茶，云帝在正上方中央落座，左右手下方，分坐着冀青昊和风晴远，两人相互颔首致意。
“开始吧。”冀青昊言道，朝侍从使了个眼色。
众人随即纷纷将目光转投向池正中搭建的瀛台，或期待，或兴奋，或沉思，或玩味，种种不一而足。
瀛台上，早已等候的君莫舞，眸眼微闭，一身珍珠白衣，连同晶莹胜雪的肌肤一道被阳光镀上一层淡淡的金光，她背身站立不动，轻舒柔美的长袖，只待乐声一起，就翩然起舞。
良久，琵琶声始终未响，平静的脸色一点点转做苍白，君莫舞樱唇微微颤抖着，舒展着的手臂无力的就快要垂下。
见状，众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开来，冀青昊看了看面无表情的云帝，转又扫了一眼沉定不做声的风晴远，继而对悄立身后的韩煦吩咐道：“快去看看怎么回事？”
话音刚落，骤起的乐声顺着水面自对岸传来，清亮如一弦银丝，似清风徐来，云卷云舒，不沾凡尘的悠扬意境让人耳目一新，心旷神怡。
不是琵琶声，君莫舞一凛，不及多想，忙调整呼吸，和着乐声，一挥飘逸的云袖，一回旋，纤柔的腰带着水色罗裙，舞起漫天的轻盈。
范缜之注视着眼前斜坐在池边石上的少女，捻着片薄薄的阔边树叶，横在嘴旁，轻轻按动木叶背面，吹奏出一曲岚风天籁，眼神慢慢的由惊诧转成赞许，垂眸一笑，从袖中滑出早已预备作不时之需的小竹笛，想了想，又悄悄放了回去。
众人齐齐屏气敛声，看的目不转睛，完全被那融为一体的曼妙绚美的舞姿和独特空灵的乐声所震慑，皆以为前面的不过是君莫舞巧妙的设计和铺垫，赞叹不已。
正感到有些气接不上来，忽的身旁适时响起又一道清渺的叶音，沈思惊讶的一侧头，对上小八红扑扑的脸蛋，弯着清澈眼睛，笑意盈盈，认真的吹着两人从前一同学会的曲子。
回以一笑，沈思定下心继续吹奏。
是她，鹰鸷般锐利的眸光擒着粼粼波光尽处石上的倩丽身影，风晴远一如寒冰坚硬的心瞬间破出了一线裂痕，紧抿的薄唇徐徐漾开个诡媚绝艳的笑容。
“如何？”望着长窗外满天的繁星，云帝不紧不慢转动着指间的玉扳指，神情莫测高深，慵懒的问道。
“慧黠而不骄矜，沉稳而不急躁，遇难而不逃避，助人而不求报。”
点点头，能让七哥喜欢并视□□女的女子，该是如此啊，云帝长舒了口气，脸上浮起淡淡微笑，默默立下了决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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