拈花语秋愁

作者:流岸清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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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莹雪 (上)



      天幕微白,凛空沉穆,宫城西侧的鸿武门在晨曦中傲然矗立,黑灰玉石砌成的门柱边框华丽显贵,有别于其他红木造的宫门,鸿武门是只有皇家列队出入皇城专用的通道。

      诚如长泰殿公公所言,当谭琬气喘吁吁赶到鸿武门时,广阔的青石道上一片空荡寂寥,哪还有皇帝车队的影子?谭琬忙问了守门侍卫,方知玄礽早在一个时辰前便已出城,她终究,还是来晚了。
      「小主您别心急,皇上几日后便会回来,到时再求见皇上也不迟呀……」秋蓉见谭琬终于停下了脚步,飘零失魂地呆立在鸿武门前,连忙跟上前将手中狐绒斗篷仔细罩在谭琬身上。

      谭琬呆呆望着皇家列队消失的方向,那无边无际的萧索西方,湿眸泛着伤痛。

      是,玄礽不过几日便回来了,她又何必赶在今时今日?可旁人怎会懂得,她和玄礽深埋在心底两年多的心结终于能够解开,那终于能拨云见日、那种心急如焚的心情?旁人又怎会懂得,她多麽害怕玄礽的心会改变,莫说七八日,哪怕只隔一日也好,她怕玄礽在这一日的光阴荏苒中便决定放弃了她,毕竟玄礽已经沉陷在无止尽的痛苦深渊中那麽久了,人的忍耐终有极限,她一次復一次伤透他的心,她怕伤痕累累的玄礽已经死心,她几乎已经感觉到他的心已渐渐对她的远离。
      北风骤起,灰濛苍空中片片白雪鬆鬆落了下来,将谭琬乌黑的髮髻染缀上点点雪白。空气裡瀰漫着冻霜寒气,谭琬却觉得自己的心,更冷,更寒。

      一片冰寒萧索裡,后方却忽然隐隐有了几许叽喳人声。

      谭琬怔怔回过首,原是一辆青轿马车不知何时停落于鸿武门边,几名青衣宫女正上上下下点数着马车边几箱东西。

      「小主!」秋蓉早已去询了那些宫女,现正匆匆朝谭琬跑过来,小脸露出喜色:「她们是内务府指派的宫女,说是皇后娘娘今早出发时见天候阴沉,恐遇寒雪,命内务府再多补些冬衣和药石送至行宫,现下这马车便是要出发往行宫去的呀!」
      谭琬闻言登时精神一醒,急急向那马车奔去,请求宫女们让她一起上车前往行宫。那群宫女听了谭琬之求俱是惊惶,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谭琬苦苦哀求许久,又将身上为数不多的宝钗珠饰赠给了宫女们,总算是说服宫女悄悄瞒骗通关门尉,让谭琬乔装成内务府宫女一同上了马车。

      皇后的忧虑是正确的,马车出了皇城后,风雪便逐渐大了起来,即便是坐在车厢内也能听见外头狂恣呼啸的风声,以及不断从厢帘缝隙丝丝穿透进来的冷冽冰寒。谭琬瑟缩在车内一角,手脚冰寒无比。她从未坐过宫人们运货的马车,这马车不若皇家与官家的车轿备有毛毯,厢壁也无厚毡避寒,行驶于茫茫风雪中竟不比外头暖上几分,幸亏秋蓉替她罩了斗篷,否则这会儿早就冻僵了。
      马车一路颠簸赶路,到了午后风雪加大,车伕眼见积雪路滑难行,视线又因大雪模煳难辨,和宫女们稍作商议后便决定先在邻近驿站暂且停留,等到风雪缓下来后再赶路。谭琬心中着急,却也无可奈何。到了向晚,马车终于復驶,可拖了大半日,夜裡视线不清行路更加缓慢,谭琬算着玄礽此时应已到了曆山,心底不禁又多了一份慌。

      夜寒彻骨,宫女们紧紧相互挨着身子沉沉睡去,谭琬心中含着罣碍却是一分也睡不着。她怔怔望着漆黑无底的车顶,湿润的眼眸莹莹泛着泪光。漫漫路程中,她脑中不断回想着这两年来的点点滴滴,还有那枚繫着彼此缘情的玉珮。从前她在玄礽身边伺候时,她从未见着那玉珮,足见玄礽对她的误会是多麽深重,玄礽是多麽恨她;可是,玄礽又为什麽在从前她跟随他身边时将玉珮隐藏不露,在她已不在时,却携着玉珮昼夜不离身呢?

      玄礽心裡,是否真如这玉珮,还有着她?

      隔日正午,谭琬和内务府宫女一行人总算抵达了曆山行宫。

      玄礽却已前往皇陵祭祀了,整座行宫裡冰寒空荡,只有本就隶属行宫宫人和从皇城随行而来伺候的宫人留在行宫裡打理行囊。众人见了谭琬无一不惊,由于此次谒陵并无召谭琬同行,谭琬此番突然而至自然没有安排既定的食衣居所,一时间竟也无处可去,加上谭琬身分特殊,行宫领头太监烦恼半天,只得领了她暂且在行宫中殿裡的一间小殿阁裡歇下,等日暮皇上谒陵归来再行请旨安置。

      时光一点一点走得缓慢,小阁中袅袅点着的薰香徐徐焚燃,枯藁的香灰如烟花粉尘般倾复落下,在青铜香炉裡一点一点积累成堆。夕暮终临,谭琬从紫檀窗格往外望去,灰濛濛不见夕日的天空下,大雪依旧纷飞,曆山群峦宛若墨染叠影,湿沉沉耸立于行宫周围。

      安静了一下午的行宫裡逐渐有了明显动静,谭琬轻轻推开小阁门扉,沿着汉白玉宫廊走去。
      一定是玄礽回来了,宫人们才会如此匆忙奔走准备接驾。谭琬在长廊中看着来回穿梭的宫人们,有的捧着杯盘饮食,有的捧着暖炉帷帐,有的捧着锦衣鞋袜,却无人注意衣裳处处皱褶、髮鬓鬆落散乱,彷彿历尽风霜、一点儿也不像高贵妃嫔的谭琬。谭琬亦不在意,她瞧着众人多往一个方向去,便也跟了上去。这是她第一次来到行宫,对行宫裡各处殿阁方位一无所知,可她知道,只要跟着长廊上宫人走的方向,必会通到玄礽的御殿。这是她唯一能在行宫领头太监被裕公公挡下之前,或是玄礽根本不愿见她的情况下,见玄礽的办法。

      弯绕了几个迴廊,谭琬随着众人来到了行宫内殿,汉白玉的殿阁显得愈復精緻华丽,锦缎帘幕重重垂下,苍松翠柏与红梅雪樱点缀各殿拱门庭院。一落蓊绿假山庭园之后,映入谭琬眼帘的是一阙巍峨肃穆的凋栏宝殿,白玉匾额上刻着华辉殿三个大字。宫人们鱼贯入了殿旁一道小门,谭琬思忖一会儿,也跟着入了小门。那原是宫人们预备茶水杂务的裡间,谭琬踏入屋内时正是一片忙乱,她四下望去,正巧瞥见了一名公公在指正宫女泡茶方式:「都说几遍了,陛下爱喝香清味淡的茶,妳却老是泡得又浓又黑……」

      谭琬心中一动,忙轻步穿过往来宫人,上前轻声道:「我来泡吧。」
      那名公公抬头见了谭琬,一脸困惑,似猜不出她究竟是皇城来的宫女,还是哪宫的妃嫔。被指正的宫女却识得她,怯声提点那名公公道:「这是……刚从宫裡来的贞妃娘娘……」
      那公公连忙屈下膝,弯身向谭琬行礼赔罪道:「娘娘吉祥,小的有眼无珠,还请娘娘……」
      谭琬未待他说完,迳自从宫女手中接过茶盏,回身重新砌了一杯热茶。

      华辉殿内灯火通明,谭琬足踏从皇宫裡穿来的高盆鞋,端着茶盏一步步轻声往大殿走去,可就在她抬首望见灯影下的人时,脚步却缓缓停了下来。她默然立在裡间与大殿通道口,怔怔凝睇前方紫檀龙椅上端坐的玄礽,双眸蒙上一层湿热水雾。烛光熀恍中,他似乎才刚从外头进殿,一旁宫女拿了他刚卸下的黑貂披风到外头抖雪,他则是边对着殿央炉火搓手,边轻轻拍掉沾复在衣袖上的残雪。她只瞧得见他的背影,看不见他的面容神情。不知道他现在心情可好?自己突然出现在行宫,他会不会生气?他会愿意听她说话麽?

      谭琬深吸口气,鼓足勇气,终于再次举步往大殿走去。

      一步,两步,她慢慢靠近了玄礽。不知是否因为听得有人接近,玄礽的背影似乎稍稍停滞下来,彷彿身上所有感官都凝聚在一刻间,专注而仔细地在感知后方即将到来的人事物。

      「贞妃?」

      殿中开口的,却不是玄礽。而是坐在玄礽斜前方,方才正巧被玄礽身影挡住的皇后。
      皇后素日温婉的语声夹杂着惊愕,声调因太过惊讶而失态拔高:「妳怎会在这裡?谁允了妳出宫?」

      谭琬面色煞白,顿时只觉从头至脚浑身寒透冰凉,原先鼓足气力的心头骤然落了大空。方才在裡间她只想着要如何进入御殿裡见着玄礽,却未料及皇后竟也同在殿中。她此番出宫未得后宫之首的皇后允许,且不论罪责之大,现下皇后在此,她又如何能向玄礽说明昔日误会的真相?

      她颤颤巍巍抬眸望向玄礽,只见玄礽面色陡沉,一双静若深潭的眼眸神色複杂,冷冽目光裡有着一丝丝难以觉察的惊异与错愕,更多的却是如同霜雪般的清冷淡漠。

      「妳来做甚麽?」玄礽眸光移向他处,语声淡漠中带着从前未曾有过的冷峻。

      「我……」谭琬被他冰冷的反应一伤,心态顿时瑟缩起来,加上殿中又有皇后在场,只能低垂着头甚麽话也说不出。
      一旁皇后却先站起身,举止已然恢復平日的从容端庄,上前一步向玄礽恭敬禀道:「皇上,贞妃私自出宫,藐视宫规,实是臣妾未善尽督导后宫之过,臣妾惭愧,臣妾这就领她下去责罚……」
      话还未说完,玄礽右手却缓缓扬起,示意皇后止住言语。
      皇后一愣,婉仪的面容隐隐闪过愕色;谭琬心头却是一紧,彷彿有甚麽人正掐住了她的心口,叫她一口气悬在心上喘不过来。
      玄礽清冷的眸光回到了谭琬身上,面色无波无澜地静默了半晌,方缓缓从龙椅上站了起来。
      「妳随朕出来。」一句冷淡无情感的命令自玄礽口中凛冽而出,谭琬还未反应过来,玄礽早已迈步向前朝大殿门口走去。
      谭琬忙放下茶盏,提步跟上玄礽出殿,徒留下明黄灯火中一脸错愕,满腹愠鬱的皇后。

      日斜西山,天幕虽逐渐黯淡,沉厚云层中仍透着几缕灰濛白光,落在行宫庭院裡满苑朦胧柔白。
      玄礽一直迳自往前走着,没有回头,没有停步,更没有开口说话,只是一直走着,彷彿谭琬没有跟在他身后一般,他没有等待任何人,没有引领任何人。谭琬垂首紧随在他身后,行过重重白玉廊,几落亭阁庭池,直到出了整座行宫殿阁,来到一片苍绿竹林的行宫后苑时,玄礽才蓦然收住脚步,左手微抬,示意后头的裕公公和随身侍卫就此止步。

      谭琬不敢回头看裕公公的表情,只听裕公公及侍卫有些迟疑地顿了一会儿,方应诺徐徐退了下去。玄礽这才又提起步伐,沉默地往后苑竹林幽道走去。

      天依旧下着雪,方才出来时未想会踏出殿阁之外,身上自然无斗篷保暖,谭琬不禁一阵哆嗦。玄礽身上也无披风,白雪便这麽复落在他貂帽和锦袍上,染的雪白一片,却未见他因寒气披复而颤抖分毫。
      竹林幽道原是一条碎石路,两旁生满百年碧竹,苍翠蓊鬱,微光穿透竹林间隙,将整片石道染上一抹朦胧淡绿,悠然空灵。谭琬怔怔看着碎石地上淡淡的幽绿和飘落的银雪,一步步跟在玄礽后头走着。不知过了多久,两人已是走进竹林深处,细雪飘淼间,谭琬耳裡才恍恍听见前头玄礽的脚步慢慢缓了下来。

      她抬首,玄礽明黄的身影已然停住,两手负在身后,却依旧背对着她。

      「妳千里来此,所为何事?」
      寂静竹林中,玄礽的声音清澈响起,语音已不似方才殿中那般严峻,却仍旧淡漠清冷。

      「我……我有话想说。」谭琬垂眸,语声因寒冷和紧张而略微发抖。
      玄礽沉默片刻,彷彿在思索她话裡的意思,良久,才淡淡道:「朕听着,妳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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